要在春日祭的人群中寻找外来妖群,对符清彦而言就如同在荒野上寻找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冲天妖气闭着眼睛都能知道。但他身为阴阳师的自尊容不得自己和和气气的与妖物正面接触,结果由间漓出面将小雪妖送还。对方果然很焦急。只有老大狐王迷迷糊糊,“诶?小雪走丢了?什么时候丢的??啊,不必介意不必介意,来吃冰糖葫芦!”
讹姬暗暗清点人数,“大王,烨儿还未回来。”
“烨儿?”
讹姬见他只顾玩闹稀里糊涂,啼笑皆非,一双美目看向间漓,“你那少女同伴哪儿去了?”
间漓警觉,“问这个干嘛?”
“我们烨儿寻她去了,到现在还未回来。”
虽不情愿但间漓与符清彦也在担心苏琢,想着小雪妖也交还了,是该去找苏琢,当下便如实告知。讹姬美目一转,伏在狐仙耳边细语,没一会儿狐仙抱起小雪妖扬手道,“小的们,回家了!”外来妖群并没有逗留太久,春日祭开始收摊他们就回去了。和来的时候一样,忽然间气息全无,只不过一些人发现自己摆摊的食物不知何时少了点,而口袋里却多了一些小钱。事后统计,小镇上的人类没有受到负面影响,但妖物还是消失了那么几只,究竟是外来妖物所为还是原住妖物自相残杀就不得而知了。
月已偏西,时至后夜,师守庙的轮廓渐渐在暗月下显现,却有几分狰狞可怖。忽闻一声异响如金戈交击刺耳非常,烨儿年幼交战经验尚浅,忍受不得便趴下身子用小爪子捂住双耳,甚至闭上眼睛,一股凌厉杀气刹那间迫到脑门要它小命。苏琢当下盘腿一坐,“独幽”横卧膝上,右手拨响第一音,左手翻腕斜出指若拂花一招堪令偷袭者偏了准头,左手防右手攻一系列动作迅若闪电。
对方也是又惊又恐,手到擒来要小狐妖性命的一击居然轻而易举就被化解,然不及深思耳畔琴音绵绵,如蝎如蛇直往心里钻,当下又发出金戈交击声来抗衡。这下可苦了一干随行小妖,烨儿更是在地上到处打滚嘶吼连连,苏琢心疼它们,心念一动曲调转向柔和舒缓,如一湖春水轻轻扑打,顿时令人昏昏欲睡。没一会儿,刺耳声渐弱,身侧响起烨儿鼾声,野莓和栀子等小妖也相互依偎甜甜入梦,就连想趁机偷袭的隐伏者都睡了。
苏琢站起身往前走了二十来步,野径尽头的人物出乎意料。寺门台阶上散落着几十个酒坛,或正或歪,或斜或倒,浓稠得如同泥潭般的黑影中只能看见几根长长的指甲抓着一坛酒,而酒坛上一道道抓痕触目惊心,那金戈声原是指甲与酒坛交磨发出,可见妖力深厚。苏琢再进一步,一道黑炎平地燃起,苏琢后退不及,炎幕将小妖们与苏琢阻隔开。师守庙近在眼前,苏琢却进退两难,对方一点催促她的意思也没有,托坛豪饮,然酒坛不争气,砰地一声沿抓痕四分五裂,洒了饮酒者满脸满身的琼浆。
苏琢一惊,原以为对方会暴怒,却见他摇摇头,廖廖一眼望过来,“琢小姐,请回吧。”
苏琢皱眉,声音在荒野中幽幽静静,“黑炎阁下,请给我一个理由,如若合理,苏琢自当不再探究。”
“可惜,小僧一个能让琢小姐回头的正当理由也没有。但歪理么,恰巧有一个。”黑影散去,是一位面目祥和却留着三寸长指甲的青年妖僧。黑炎熊熊燃烧,向一干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酣睡的小妖逼近,“琢小姐心善,想必不会见死不救。”言下之意苏琢不回头他就要痛下杀手了。
僵持片刻,黑炎包围圈越缩越小,苏琢无奈,正欲回头却见妖僧噌的站起来,面色惊变。苏琢回望,一袭白衣从天而降,长臂一抄将烨儿揽入怀中,朗笑三声炎火皆灭,阴云散开,皓月千里,将他身姿照得丰神俊逸,“美景、美人与美酒一样不缺,喊打喊杀岂非坏气氛?和尚,请本王喝一杯,可成?”
妖僧面色阴晴不定,深知实力相差太远,只得叹一口气,拎起足边一坛尚未开封的烈酒甩手抛来,“只盼大王不嫌弃!”声音与酒坛同时而至。
狐面男子探手接过,拍开封泥豪饮一口,赞道,“好一坛杏花汾酒!”
苏琢呆了呆,却见符清彦与间漓缀在后面远远跑来。苏琢的招式多范围性,不分敌我,有同伴在身边反倒施展不开,故喜独行。间漓还勉强,可弱到爆的符清彦来了她是深深的头痛。正烦恼间,狐面男子大大咧咧伸出手就要摸她额头,苏琢脚下错步避让,那只手却如影随形贴上来,苏琢大恼,但听他道,“哟,包还没退,真把你撞痛了!本王自罚一杯!”言罢举坛又饮,声音甚是快乐。
苏琢气得胸口大为烦闷,这只狐狸极极讨厌!曾相处过的一天一夜不是迫她喝酒就是逼她学各种赌博玩意儿。余光瞥到他腰间玉佩,苏琢闪电出手,狐面男子本能横手阻挡,苏琢一招“穿花戏蝶”的手法骗过他将玉佩断绳夺来,猛的往石上砸去,玉碎一地。狐面男子呛酒,咳了两声,抹嘴笑道,“一个够不够?若不够本王还有,你尽管砸来出气!”
即时符清彦与间漓已在三十步之内,苏琢悻悻让到一边,恢复往常文静形象不再与他怄气。然她让一步,狐狸却近一步,“你想要做什么,本王帮你可好?”
“不用。”苏琢当下回绝。
狐面男子只是笑笑,大步走向寺门在黑炎边上石阶一坐,那模样似乎不只白白喝人家酒,还要免费看人家戏。
苏琢站在石阶外,视线从狐面男子身上移到青年妖僧,“进庙与否并非我此行目的,我只是来确认,神明大人怎样了?”
青年妖僧低头以示歉意,“恕小僧无法告知。”
因为对方态度诚恳,苏琢并未生气,可她也不打算就此放弃。苏琢轻轻说了一声“失礼了”便闭上眼睛,摒弃杂念,心神感应力瞬间提高,是修灵者特有的灵识探入。
幼时曾有术士高人欢天喜地的收苏琢为徒,视为瑰宝,耗费无数心力替她打实修灵基础,却不知为何一招半式都未传授便翻脸将她逐出师门。正因毫无理由遭受责难,苏琢幼小心灵被伤害甚深,是少数几段一提到她就克制不住怒意的黑历史,也至那以后,苏琢异常抵触修灵,就算将最著名的修炼典籍送到她面前,她都不会看一眼。因此苏琢虽有修灵者的体质,能够看穿符清彦各种招式的强弱,却没进行过正统修炼,可不知是她体质特殊还是那位术士手法高明,自从打下基础,就算苏琢没有修炼,她灵府内的灵力一直源源滋生,无论质还是量都属上乘。常年如此,就算苏琢不刻意,一些别人因修灵而得到的惠利她也可以使用,且苏琢成长环境复杂,外表看上去柔弱,实则心思敏锐细腻,极擅长分辨气息。现在一旦有意发散神识感应,即使人未进庙,其中情况也能摸清五成。
师守庙占地广阔但残破不堪,常年失修导致多处坍塌损毁,就算有人看了古书慕名前来,进入三四道门后也只能叹息着打道回府,就像曾经的符清彦。但是,从第六道主门起就张开了强力结界,结界有三重,乃相当古老的术,而结界最深处……是浓重的黑暗。
苏琢睁开眼睛,心中惊骇,唯有一个念头:必须亲眼确认!“黑炎阁下,已恶化至此再拖延下去神明大人只会愈加虚弱。”
“小僧也曾这般思虑。”苏琢神识大范围铺张的瞬间黑炎就知道自己选错了阻挡方式。看僧衣和谈吐作为人类的时候应该是名高僧,但此刻却堕为妖,他指指自己,“这便是小僧想助神明大人一臂之力的下场,故此,不愿再让人遇险。”
苏琢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她察觉到神明只是虚弱,以为与丧失信仰有关。当她完成了皇甫太师的第一次试炼回到小镇时,并未察觉神明的力量有何变化。但近日,突然就恶化至此。结合先前所感应到的情况,苏琢仅能提出一个问题,“这种状况,是否两日前突变?”
黑炎妖僧略有动容,“正是!”
两日前,曜渊踏入师守镇。两日前,苏琢耗费一身灵力抑制住曜渊身上黑影的暴动。虽然还没有亲眼证实,但苏琢可以确认,结界最深处的黑暗与曜渊身上的黑影同源,曜渊的到来使其激化了。
苏琢下定决心,这件事她管到底。
“我说你啊!不一个人乱跑会死啊!!!”
苏琢做好准备迎接符清彦的大吼,耳朵还是被吓到。符清彦狠狠瞪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大口喘气,这一路跑来嗓子里直冒腥气,一句嘶吼完便再也说不出话。苏琢却一副无动于衷、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何过错的模样。符清彦心性开朗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但自从和苏琢成为拍档,他都不知道自己气炸过多少回。间漓递给符清彦一些水,有些忧心忡忡的看着苏琢,苏琢却想着如何让他们两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