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往常更热闹的吃完饭,虽然符清彦诚心挽留,曜渊仍旧依约定离开,不这么做下次无论如何让步苏琢都不会再接纳他。自幼一起长大的曜渊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苏琢乍一眼看起来好说话,其实又难接近又难沟通,性子相当顽固。
离开师守镇,两人一路施展轻功,身为曜家继承人曜渊自小就接受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强度训练,不搭乘任何代步工具五天内往返都城与师守镇仅仅如呼吸般寻常。以流萤为名号的玄衣青年在高速移动中向曜渊搭话,“少主,现在感觉如何?”
曜渊看看自己的手,夜风中面色不符年龄的冷峻,“没感觉。”
“水精可是被吓掉半条命啊!”流萤那张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脸上笑得有些幸灾乐祸。托这张脸的福,本职是杀手的他平时生活起居不必掩人耳目,就连杀人的时候也不用蒙面巾,因此才有幸担任少主的贴身护卫兼陪练一职。
曜渊收拢拳头,回忆道,“阿琢断弦之前好像是有一瞬恍惚。”
“我还以为这回成功控制住了,原来只是偶然。山野术士的偏方果真不可信啊!”
“娘总爱乱操心。我说过,唯有阿琢可以安抚它。”
“无论偏方还是邪方,只要有成功的希望,夫人都会为你寻来一试。”
“徒劳。”曜渊断言,又对自己心道:不过是该去控制它了,原以为只要什么都不做父亲便不会放阿琢离开。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总是漫不经心的流萤忽然正色起来,“恕属下多言,以少主的年纪属下妄自认为少主不会考虑成婚之事,但……只有琢小姐是万万不可的,将军和夫人绝不会答应。”
“成婚?我无所谓。只要阿琢在身侧,别的我都无所谓。”
这种态度才是最该担心的,“……您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将军会处死琢小姐。”
“不会的。比起现在的我,父亲更看好阿琢。”曜渊冷哼一声,突然提速,“先前放阿琢去‘琉璃不夜城’,现在又突然让她参加‘荐试’,不就因为我不在边上能更随心所欲的驱遣阿琢么!”
闻言流萤露出略带惊愕的表情,看着少主长大,却第一次见他对父亲流露不满情绪。脊梁中仿佛有电流窜过,久违的兴奋感让这名昔日狂徒的内心忽然躁动起来。流萤尽量维持语气如常,试探着问,“少主,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父亲想让我做什么。”飞掠中曜渊压低身子,唰的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银辉闪过,“噗”的声响路边野草丛中溅出一道血痕。
少年的目光锁定不远处坐落在回程必经路上的荒村,究竟有多少刺客想取他这位曜家继承人的命呢?曜渊懒得去数,只要父亲不在,就算待在曜府也要面对无止尽的暗杀。今日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也不会是他最后一次杀人。曜渊对杀人既没有恐惧,也不存在愧疚,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何为“杀孽”。当年幼的曜渊第一次握剑时,他的父亲就告诉他——兵器是用来杀人的,曜家是国之兵器。
无论是父亲故意安排的试炼,还是敌对势力招募的杀手,曜渊向来一视同仁,“流萤,你不准出手。”
流萤耸肩笑笑,止步村外。他靠在树边枕头望月,心念:曜渊还是个孩子……
气泡温柔的拂过脸颊。
苏琢睁开困倦的眼,目及之处是一片旺盛的海藻地,幽幽蓝光从上方落下,偶有小鱼在海藻间追逐。她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吗?”
苏琢朝向声音发源地,一名身着白褂子带眼镜有着微曲黑长发的男子正徒手除草。“九九,你在做什么?”
他用手背推了下眼睛,笑道,“如你所见,拔除杂草。”
苏琢用关切的语气脱口而出,“九九很饿吗?”
眉头忽而挤成一团,他挠挠头发,“那个……我看起来应该不像是会吃草的物种吧……”
苏琢振振有词,“听说饿急的时候树皮和草根都能吃。”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男子移开视线露出令人垂泪的悲惨笑容,“我、我还没有穷困到这种程度啦……”
苏琢站起身,拨开又当褥子又当被子的海藻走近蹲着劳作的男子,一边观察他手中的杂草一边心道:不可思议,我居然在梦中睡着了。
男子似乎看穿她的想法,轻声问,“你干了什么事,累成这样?”
苏琢摇摇头,学着他的样子揪起一小撮草。男子“啊”的轻叫了一声,“那是海笋的幼芽!”
“诶?我拔错了吗?”
“没关系,这个能吃。”男子从苏琢手中接过植物,去除中间最粗的一根茎状物,然后折断头尾将中段递给苏琢,“尝尝。”
苏琢咬了一小口。口感意外清脆,少量微甜的汁液在舌尖流连。苏琢将和杂草没什么两样的不明植物拿在手里反复翻看,“九九,你平时就靠这个维生吗?”
“这个……只是、只是偶尔的点心……”他摸摸被海流扬起的头发,突然转换话题,摆出洋洋得意的表情,“这片海藻地现在归我打理!”
苏琢若有所悟,点头道,“原来如此,帮工期间海笋就是免费午餐。”
男子终于一脸沮丧颓废倒地,“我明白了,贫穷是罪,贫穷没人权……”
苏琢轻拍他的肩背以示安慰,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神情委顿。
“要是那么困,就再睡一会儿。近期暖潮来临,海藻长势很好,许多鲛人都喜欢拿它作床,很舒服的。”
深绿色的海藻地确实茂盛,苏琢伸手摸摸这些只有在海底深处才能看见的神奇植物,柔软、温暖、清香,一串小气泡受到惊扰从深处沿着藻叶滑入她掌心又向上浮远,苏琢的双眸追随着气泡的轨迹,身体慢慢仰面躺下。附近的海藻渐渐汇聚过来,有的自动垫在她身下,有的轻轻缠卷上来。
身心无与伦比的惬意,仿佛这儿才是归宿。连过度的时间都没有,苏琢又一次陷入深度睡眠。
男子想说些什么一个回头,见她已然睡熟,合上唇会心一笑:今日,休息好了再走吧。
苏琢睡醒,天黑了。她撩开窗帘吓了一跳,腹中同时苏醒的饥饿感给与证实:当真睡了一天一夜!她点燃烛灯,视线在房中转了一圈,睡着的时候有人出入过。苏琢在床上坐了一会儿,门轻轻被推开。
间漓的分身看到她,笑问,“琢小姐,准备再睡会儿还是起来了?”
“嗯……起来。”
间漓熟练的服侍苏琢更衣洗漱,与先花神相比,苏琢的服饰首饰简单太多了,“今天是师守镇的‘春日祭’,有兴趣去凑热闹吗?”
既然留分身在此,说明真身在别处,也就意味着符清彦也在别处。最有可能的情况为目前只有苏琢和间漓的分身留驻,其余人都参加祭祀节日去了。无限接近于独处的时光对苏琢而言弥足珍贵,再加之春日祭往往都是农人为了让自己的庄稼作物在接下去的夏秋两季能有好生长、好收成而举行的祈祷仪式,并不会出现什么让苏琢感兴趣的情况。话说师守镇的春日祭是不是举行得太晚了些?一般城镇都在立春播种前后举行,而现在田里已是绿油油的一片了,师守镇才开始祈祷?
“本想叫琢小姐同去,可你一直睡得很熟。”间漓看出苏琢兴致怏怏,怂恿道,“师守镇的春日祭有些与众不同,只要供奉些许香油钱,便可以品尝农家提供的食物。周边夜渔是个特色,想必会有令你满意的小食。去吗,现在行动还不算太晚。”
一段时间后,苏琢出现在闹市街。她从荷包中随便抓了一把银币扔进绘着“丰收神”形象的奉纳箱,在负责人呆然的表情中直接入场。间漓也愣了一下:难道说,苏琢对钱没有概念?哎,个把时辰前符清彦为了几枚铜币还唠叨许久,豪门世家出生的孩子果然不一样。
间漓的分身望着她的背影:直到这个时候,苏琢都没有想过要和符清彦、楼岚等人共同行动,一起享受春日祭的快乐。即使是认可的同伴,也保持着相当的疏离。
没走几步吃食小摊铺陆陆续续展现在眼前。行走艺人的糖画摊,馄饨店摊,地瓜汤,芋头饼简铺,糖葫芦,炸豆腐,烤玉米……因为是免费的,所以每位游客限量供应,一碗小馄饨也就三个,还是野菜馅儿、一串糖葫芦就两只酸涩山楂、炸豆腐只有普通量的四分之一、地瓜汤中地瓜都没见到,烤玉米切成一小段一小段……越往里走,间漓越被苏琢散发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最后,苏琢气鼓鼓的坐在河滩边眺望夜渔再也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