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独孤萌的故意折腾中,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小芍药每天就围着她的黑心伤患忙活,不多的下人因为实在不忍直视都远远避开了去,独孤大爷更加我行我素乐不思蜀。这****又软绵绵的趴在竹榻上任芍药施针,因伤患大爷的故意不配合,有些穴位小芍药几乎得跪在榻沿半伏在他背上才能够到。冰凉凉的蚕丝衣料在****的肌肤上滑来扫去,外伤早就好得七七八八的独孤萌难免心猿意马又忆起蚕丝肚兜上盛开的那朵娇嫩芍药。
小芍药手里的那根针尚未刺下,独孤萌突然胡思乱想岔了气,钻心的疼令他闷哼一声,顿时汗如雨下。小芍药立马收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急忙给他把脉。
独孤萌强压下一回比一回强烈的心绞痛,佯装出嫌弃的眼神用懒洋洋的语调逗她,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芍药大夫,你是不是……故意拿我练手?”
芍药一慌,悄悄避开视线,这套针法确实是她第一次用在大活人身上,不过不至于痛成这样吧?她可没往死穴下手呀!将整个过程再回顾一遍,理论上应该没有差错。芍药恢复些自信,又端起大夫的架势,“安静,我在把脉!”
独孤萌将小芍药最初的闪避看在眼里,抽了抽眉角,你妹的歪打正着!小丫头真拿他练手呢!还没来得及哀叹一声,见小芍药眉间深蹙似乎有所发现,独孤萌立马开始胡搅蛮缠,“我想吃麻婆豆腐。”
“你是不是有心疾?唔……脉象又没大问题……别乱动!”
“放牛肉末,花椒面,还有青蒜末,少些香菜。”一边毫不客气的提要求,一边轻佻的拿食指点小芍药的鼻尖,让她彻底没法继续把脉。
小芍药跳起来死死按住那只不安分的大手,“叫你别动!死了这条心,你不能吃辣的!”
“好想吃豆腐。”见芍药恶狠狠的瞪着他语调一转蕴着三分遗憾,仿佛这是他临终前最后的心愿,“年幼时但凡生病,阿娘就会料理豆腐,那是记忆中最温暖的味道,可惜今生……”轻轻一叹又进一步升华成得道高人羽化前才有的洒脱,“无妨,芍药大夫不必放在心上,抱憾而终就是我的命,你不用良心过不去。”独孤大爷努力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惨笑,就算是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
小芍药兀自磨了磨牙,暗暗催眠自己:伤患最大!伤患最大!伤患最大!又思及他刚才骤然间的大汗淋漓,怕是真痛得厉害,可自己根本就找不到原因,当下心中有愧的松了口,“中午我做小葱拌豆腐。你尚未痊愈,不能食辛辣的。”
终于将小芍药折腾走,独孤萌倒回榻上抓住胸口狠狠喘了几口气,再之后便安安静静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身上的青筋一根根鼓露出来,肌肉也抑制不住的颤栗,薄衫很快被汗水彻底湿透。在苏琢眼中,黑色荆棘将心脏缠得更紧了。
这十多日苏琢以观察独孤萌为主。小芍药是一个非常简单好懂的姑娘,她对独孤萌无微不至的照顾全部出于这人是她独立治疗的第一个伤患,丁点无关风月。问题肯定出在独孤萌身上,苏琢细细观察独孤萌的言行举止、神情变化,甚至前后对比细致分析:此人秉性不坏,虽然腹黑了点,偶尔也在心中打些歪主意,但至少没有实质上对小芍药无礼。其实只要他动手,小芍药早就贞洁不保了。
苏琢屡次在他眼里看到去意,十分强烈的迫不得已的去意,有一次夜半都已经跨出门槛,鬼使神差的在月光下溜达一圈又回来了。看他的神态也不像有急事,离去是因为忌讳某种他既奢望又不敢拥有的东西。芍药不在的大多数时间独孤萌都用来思考,反复权衡得失,自己与自己天人交战,苏琢旁观也觉得痛苦纠结。
独孤萌纠结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诅咒了。
苏琢对诅咒知晓的并不多,在脑中整理了一遍;诅咒是她目前所知的唯二能影响到“世界的秩序”的手段之一,另一种为领域。领域之内秩序可以按领域之主的意念重新排列,诅咒则是令秩序陷入混沌,彻底瘫痪瓦解。
“诅咒”发源于鬼族,最擅长诅咒的亦是鬼族,普通人下咒通常是以召唤怨魂恶鬼的方式实施。最低级的为言语,通俗而言就是“咒骂”,可以暂时左右人的情绪,更甚者能以此扭转运势。在这之上需要用到千奇百怪的道具,如纸人、娃娃、针、钉子、诅咒对象的头发、诅咒对象先祖的遗骸等,结合咒语、仪式令灾祸降临。这不是普通人瞎折腾就能成功的咒术,可一旦成功后果就会相当麻烦,往往诅咒者与被诅咒者都不得善终。
诅咒被正统修士归为攻击类邪术,其特点是伤敌一千自毁八百,大多数用于没有退路时与极恨之人同归于尽。以自身的肉体、生命或灵魂为代价,比抱着敌人自爆更可怕。其中最厉害的当属用灵魂立下诅咒,诅咒者当场魂飞魄散,受诅咒者只要未解开诅咒,代代短命不稀奇。
诅咒的发作分为三种:即时发作,诅咒完成的那一刻立即发作,持续不断直到达成诅咒目标,这一类精神上最为摧残;触发式,以某个条件为契机,条件不成立则诅咒无效,达成条件后诅咒才起效,此类可防控,多用于制约;不定式,诅咒完成后没有特别效果,在无任何征兆、任何契机的情况下突然发作,又突然失效,永远不知道下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以及究竟还会不会发作的不定式诅咒,这个往往程度最轻却最难解。
对比独孤萌的情况,首先排除即时发作,他的心痛症状并非十二个时辰持续不停。苏琢旁观也有十多天了,多多少少摸出些发作规律——每次和芍药在一起不多久就开始发作,芍药走后半个时辰结束。既然有规律可循,排除不定式,那只剩下触发式了。关键问题:触发条件是什么?
尚未想出答案,小芍药端着饭菜进门来,简单的三菜一汤,以清淡为主。神医谷的少主子做着丫头的活细心摆碗筷布菜,独孤大爷挑三拣四的嫌这个没味道,那个太寡淡。小芍药少见的没有气得火冒三丈,含着筷子沉默了会儿,幽幽的问,“还是没胃口吗?实在想吃辣的我晚上给你做盘农家小炒肉可好?”
啪嗒。
独孤萌拎在手中的一根筷子掉到桌上。他盯着溅落在桌面的饭粒垂眸片刻,缓缓抬起一张因为收敛了所有情绪而显得阴沉的脸,“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小芍药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伸出手掌贴住独孤萌心口,万分自责的颤声答,“我天天都有看到小六子在院子里浣衣,却从来没发现你一天之内会汗湿两三套衣裳,要不是方才小六子觉得异常来跟我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已经痛了那么多天。你又换过衣裳了,方才针灸时是发作了对不对……心口很疼是不是……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唔呜……”
独孤萌眼中整个世界都黯了,唯有小姑娘滑过脸颊的泪水晶亮刺目。他忽然就冒出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长臂一伸将小芍药捞到自己怀中,神色温柔又决绝,“别哭,给我抱抱我就不疼了。”
“唔呜……萌大叔……”
“叫大哥!”
“我是女孩子,唔呜……你不能乱抱……”
独孤萌抽了抽眉角,抛掉所有老牛吃嫩草的羞耻感,这辈子脸皮都没这么厚过,“……我疼,又冷,你再不给我抱我真会死的,神医谷的芍药大夫也不愿医治的第一位患者就竖着进门横着出门吧?我那么大个儿,你要是挖个坟埋我,三天都不一定够。”
芍药抽抽嗒嗒的抬起脸,这个人总是一派胡言恐吓她,还把她当丫头小厮各种使唤,明明是个伤患还这么折腾人,遇到他真是上辈子没烧好香。
细软的发丝扫过独孤萌的颈项,呼吸间传来沁人心脾的草药香。这一刻独孤萌在噬心的疼痛中恍神:一个人度过的二十五年与三十年其实没有差别,用五年换一夕所愿,这辈子够本了!只是可惜,真的可惜……“丫头,别多想,我缓缓就好。”
小芍药忽然惊道,“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
“嗯——”带着鼻音的浅哼听得人心里酥酥痒痒,独孤萌露出个甜蜜的苦笑,“相思病。”
“相思病?”小芍药还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但本能就觉得不是个正经毛病,狐疑的将脑袋从独孤萌怀中拔出来,“症状是心疼?”
“对,心疼,疼得要死。”独孤萌趁机将那只柔软的小手压在自己心口,用另一只手轻轻理顺被她挣扎乱的乌发,那些个小辫子还透出浓浓的孩子气,他觉得自己忒黑心,居然真向小兔子下手了。
小芍药仔细感受着他的心跳,确实一阵比一阵急促,他额上的汗水已经顺着两鬓滑落,浑身肌肉绷紧颤栗。清秀的眉头蹙起,明天师父就能回来了,没想到她的第一个伤患还是得靠师父救场,小芍药深感自己离出师下山遥遥无期,“你以前吃什么药,快拿出来!”
“……无药可吃。”
小芍药抖了一抖,犹豫着伸手绕过他的腰在背上轻抚。入手衣衫透湿,忽然鼻子一酸,眼里泪光闪闪,“是……绝症?”
“对,绝症。”独孤萌疼得一阵阵恍惚,虽然一次比一次更难以忍受,但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无法忍受。彻骨揪心的疼痛中,那只小心翼翼的抚触他后背的手带来的感觉异样分明,他想她今后一定会是个好妻子,能做饭会缝补,懂医术又擅于照顾人,心地善良,温柔体贴,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妻子了。
独孤萌狠狠闭了下眼睛又睁开,勉强提起点精神,从贴身处摸出一枚耳钉。样式简约,金属质感的铅灰色外衣半簇拥着一颗小小的无色宝石,即使阳光直射也不耀眼,幽幽静静的。别的首饰都恨不得能打磨出光线一折闪耀三公里的效果,这枚耳钉却是能如何低调便如何低调,不是年轻人会喜爱的饰物。独孤萌的声音虚弱又坚定,温柔又强硬,一下子将芍药慑住了,“戴上后不许拿下来,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芍药懵懵的完全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发展,一包眼泪还在眼眶里滚着:她不是答应免费治疗了吗?这人怎么又拿出饰物来抵药费,难道良心大发现?
一根熟悉的大号银针从小芍药余光中闪过,耳垂上微微一疼,紧接着什么温温热热又湿湿软软的东西包裹住疼痛点,小心翼翼的****吮吻。小芍药的脸颊被独孤萌额角贴着,不太稳当的呼吸直往她耳朵里钻。芍药本能的闪躲,却被抱得死死的,她忽然心慌起来,觉得事情不该这样,她从来没见过紫苑治病的时候和病人贴那么近。
独孤萌早前趁小芍药给他针灸时就顺了一根制作巧妙的空心银针把玩,当时他就在琢磨自己怀中藏了好多年的耳钉,小芍药过于稚嫩娇艳,想象着她佩戴耳钉的模样,许是和她不怎么搭配的。但是今日,独孤萌觉得自己的决定真是太对了!他捧着她的小脸蛋,珍重的将耳钉替她戴上,怎么瞧怎么合适,真真百看不厌。
忍了又忍,独孤萌在她侧脸轻轻一吻。
小芍药彻底吓坏了,惊恐又慌乱,原本因为得知他身患绝症而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的泪水刹那决堤。
独孤萌眼神暗了一息,扣住她胡乱推开他的手。既然决心切断自己的退路,索性恶人做到底。他抬起小芍药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这般稚嫩的芬芳,一点点在他唇舌间绽放,幽幽草药香混合着处子清甜比任何催情剂都要强效。那两片抿起时惹人怜惜嘟起时娇憨可爱的唇瓣果真如他所想,美好到难以言喻,可惜他无法好好享受。翻身至榻边,却是踉跄了一步,呼吸都开始艰难。
小芍药在竹榻上翻腾得像一条离水窒息的鱼,“不要!不要过来!……不要碰我!……救我!师父救我!不要……!!!”
小芍药的拼命挣扎在他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的让他难办,他不想伤她,可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抽出腰带将那双纤细的小手束缚住,独孤萌的吻尽量轻柔的落在她肌肤上,他想让她放松,极尽所能的安抚她,但是一点效果都没有。一个眼熟的小罐子从被剥离的衣裳中滑落,独孤萌犹豫刹那,打开,果然是小芍药当初为了救他制作的若若兰止血膏,指腹沾了些捻开,滑腻腻的。独孤萌瞳孔微微扩散了一瞬,又收缩起来,是濒死感。
没时间了。
他心一狠,挖出大块药膏……
苏琢长长叹息一声,真是场灾难。她看着小芍药挣扎,哭泣,哀求,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被侵略的结果。同时又看着独孤萌心脏处的诅咒以极快的速度成长,黑漆漆的混沌荆棘将整颗心勒住,缠紧,刺穿。
芍药还太小,她什么准备都没有,完全不懂男女****。
独孤萌在和死亡抢时间,根本顾不上享受最美妙的时刻。
苏琢看着他筋疲力尽的完成使命,瞳孔渐渐扩散,神智恍惚,只不过一遍遍的轻吻不哭也不动两眼呆怔怔望着屋顶的小芍药,在她耳畔沙哑低语,“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这样的苦……来世我还你……要是你能……能……”声音渐弱,闭了气。
脆弱的心脏彻底被诅咒吞噬,独孤萌的心脏位置只剩漆黑荆棘,张牙舞爪的狰狞爬动。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小芍药还是瞪着大大的眼睛,仿佛一切生机都被夺去。
苏琢有了时间思考:独孤萌诅咒的触发契机十有八九就是爱意了。他若就此离去挥刀斩情丝,还能再活五年,他用五年的时间换一夕温存,不,甚至连温存都算不上,只能叫互相折磨。他葬送自己的命,也毁掉小芍药。苏琢百思不得解独孤萌为何要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倘若他用五年生命换芍药一生幸福,那也能说得过去,可结果显而易见:一个死,一个半死不活。就苏琢这些天对独孤萌的了解,他不像是自己临终就要把爱人一起带去喝孟婆汤的那种疯子。
她将独孤萌的言行抽丝剥茧逐条剖析,最后疑问有三。
一,独孤家男子为何被诅咒?
二,耳钉的作用?
三,独孤萌的遗言没说完:要是你能……他希望芍药去做什么?
紫苑提早归来。怪不得芍药事发那么大动静都没有仆人出现,原是去山脚下接紫苑帮她抬病人上山了。紫苑推开门后的表情可谓五彩斑斓,先是以为芍药与人苟且怒急攻心,发现真相后又痛心疾首哭得比芍药还汹涌。自那一日后小芍药便不吃不喝不言不动,成了木偶娃娃,很快大病一场差点香消玉损。
苏琢起先也没去关注紫苑带回来的患者是谁,直到无意间从半开通风的窗户里撇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大肚子,定睛瞧去,一副大病初愈样的皇甫太师!难怪芍药会参加荐试。苏琢这些天一直在小芍药边上转悠,努力解开谜题,奈何线索实在太少,想得脑袋都疼了还是无解。发现皇甫太师便出门看看,然后又是个爆炸性的意外:独孤萌没死!他和小芍药的状态唯一区别是一个睁着眼睛,一个闭着眼睛。
紫苑通知了独孤家的人来认领“尸体”,七天后独孤家的中年女掌家出现了,自称是独孤萌他娘。再三恳求后紫苑让她去看了一眼小芍药,苏琢敏锐的捕捉到独孤萌他娘第一眼就在芍药的耳垂上找耳钉,随即眼神充满期冀。还言辞恳切的对紫苑道,“无论永远痴傻还是渐渐康复,芍药姑娘都是独孤家承认的儿媳妇,我希望能将芍药姑娘带回独孤家照顾,令她生活无忧。”
紫苑险些吐血,要不是被拦着她就要冲到客房去一根毒针扎死那个糟蹋了她徒儿的罪魁祸首!
独孤萌他娘继续好声好气的和紫苑商量,“若是芍药怀上了独孤家的血脉……”
“滚!”紫苑神医大发雷霆,三十多年的女神医修养全都不要了,****扫帚将姓独孤的通通轰走,一根毛都不许留!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紫苑替依旧不言不语的芍药把脉,震惊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滑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