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七日风平浪静,没有再发生危险。
圈圈四人离开遗迹回阴阳观。符清彦和苏小媚两个重伤患接受清黎的“独家爱心治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健康,实在令人咋舌。芍药带着苏小妩照顾其余轻伤患,清行、浮云散仙、火莲儿与莫夫子轮流探索周边。苏琢因为肩膀的伤被池镜禁止参加一切行动,七日里除了进补就是休息,最大的运动量不过向宵风学习些水行术法。
身体状况良好的人常互相切磋熟悉,轻伤者也会配合其他人做些恢复练习,以备必要时可相互配合。毕竟攻略遗迹不是一个人或者短时间能完成的任务,这支临时组成的十九人队伍非常欠缺磨合。
引起苏琢注意的是那位坐在轮椅上全身笼罩在大帷帽下的人,至今一句话也没和别人说过,大家多少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哑巴,姑且称“他”,至今性别未明。成天一个人坐在离洞口不远处,戴着手套的掌心里涂抹了些气味甜腻色泽剔透的琥珀色膏状物,不时有几只飞虫被吸引来,片刻后又像磕了药似的晃晃悠悠四散飞走。这个人就如此孤零零的度过七天,很多时候一动不动,别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醒着还是睡了。众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与他保持一段距离悄然观察,他给人的感觉非常矛盾,既不阴沉也不强大,却异乎寻常的危险。
朝阳初升晨光正好,洞穴前空地上,清行清黎叶离正与池镜司徒腾宵风进行三对三模拟战,亮出抽签结果的时候司徒腾的脸色极其好看。池镜仍是一脸笑容可掬,宵风自觉让出第一线退居后方只打算远程支援,另一边叶离因为伤口刚刚愈合不适宜太过激烈的运动,以琴师身份参加模拟战,自然也不会凑合近战。清行清黎两人的双剑合璧可谓一绝,以池镜与司徒腾的默契想打败他们不亚于天方夜谭,但无论池镜还是司徒腾都不愿意在观战的苏琢面前丢人,于是一边在心里百般嫌弃对方,一边还要想法子合作取胜。
池镜好脾气的冲司徒腾一笑。
司徒腾性子直,远没有池镜表面功夫练得圆满,头也不回就甩出一句,“离远点,不要妨碍我!”
“原本还想合作一把试试看的,那就算了。”池镜貌似惋惜的叹了口气,问,“你选谁?”
“那个男的!”既然获得先手选择权司徒腾当然不会选择身为女子的清黎,司徒腾从来不削和女人交手,除该死的苏家女子以外。
“多谢承让。”池镜笑得更加和风细雨,好似真的因为占到便宜而开心。
司徒腾正不耻,池镜忽然回首,扬声冲场外苏琢喊,“阿琢!哪组会赢?”
苏琢、楼岚、芍药、符清彦、侑贵、小妩小媚几人正坐在大石块上晒太阳,人手一颗水煮灵鸟蛋。小妩和芍药照顾着小媚坐在苏琢左手边,三人一小口一小口吃得秀气让人赏心悦目。符清彦坐在苏琢右手边,因为重伤先前喝了好几天薄粥,此时饿死鬼附身,三两下就把一颗蛋塞进去了,舔着手指意犹未尽。楼岚和侑贵一边讨论模拟战双方实力对比一边品尝,尝过之后对味道赞不绝口。
苏琢对一切鸟蛋都不感兴趣,但这两天池镜和宵风像吃错了药一样天天盯着她吃这个吃那个,估计遗迹里能找到的对身体有益的东西,她都被迫吃过了,这会儿好不容易两个人都抽中签参加模拟战,她磨磨蹭蹭的剥去蛋壳,趁他们商讨作战计划的时刻一把塞进符清彦嘴里……
苏琢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六七道视线集中到她身上。苏琢向来乖顺听话,极少做坏事,几乎没有被当场抓包的经历,此刻甚是难得的露出些讪讪的表情,小脸羞得粉红。好在快速镇定是她的强项,抿唇轻咳一声已然恢复淡定,苏琢给予客观的回答,“清行清黎叶离组胜。”
就算给司徒腾与池镜一年的时间训练合作,也不可能超越清行与清黎。
符清彦忽然打了个寒战,尚未咀嚼到位的灵鸟蛋很不给面子的噎住了,两只手抓着喉咙直呜呜。芍药连忙递来泉水,苏琢接过喂符清彦喝下,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符清彦又是一个寒战,又噎又呛连翻白眼。苏琢怎么伺候得来人,一通手忙脚乱惨不忍睹,最后还是被楼岚粗暴的一巴掌将灵鸟蛋给拍出来的。
司徒腾见池镜视线定定的,原本和煦的笑容也蒙上一层雾霾,盯着符清彦的视线阴沉得叫人直打哆嗦,他突然间就悟了:想必这位挂着未婚夫的名头,实际上根本没有搞定苏琢,所以才使出****法急于求成!而这下三流的手段被他莫名其妙的破坏了!忽然间拨云见日,心情极好,司徒腾忍不住幸灾乐祸的刺上一句,“也不见得有多在乎你啊!”
池镜宛若凝固的眸光波动了一下,回头和善笑言,“小侯爷大白天说什么鬼话呢,阿琢五岁的时候就和我两小无猜了,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信任对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还认为你赢不了?”
“唉,因为有你在呀……”
司徒腾终于发现,要在嘴皮子上胜过这个小白脸似乎比叫侑贵服输还要难,那就闭上嘴手底下见真章吧!
在楼岚的强烈要求下五人小伙伴紧紧凑成一堆,目不转睛的观战并随时提出自己的见解分析学习。符清彦托着下巴,背上还压着一个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侑贵,他不舒服的扭扭身体换来侑贵一个爆栗,委屈得直嚷嚷,“住手!很痛啦!我可是伤患!啊,小侯爷直冲清行大师兄那,这不是找死么!”
楼岚左手勾住苏琢手臂,右手搂着芍药肩膀,大眼睛闪闪发光,“司徒腾和池镜明显打算将两位前辈分开。一对一各自作战理论上确实是破解双剑合璧类配合招数最简单的法子,不过若是那么简单就能达到目的,前辈的双剑合璧也不会声名远播了。就算可行,司徒腾也冲得太快了吧!池镜根本没有跟上,他首先就要尝一尝双剑合璧的滋味,能不能挺到池镜过来还得两说,这家伙打架不用脑子的吗?!”
侑贵哼唧一声,“仗着自己力气大横冲直撞呗,吃点苦头也好。哈!亏他想得出来居然敢徒手接剑!也不看看对象是谁,啧,果然趴下了!”
“嘶……”芍药倒抽一口凉气,摸摸自己的膝盖,“清黎前辈虽然只用剑柄助攻,不过真没有手下留情。刚才那一击直接敲在膝盖软穴上,好痛的,司徒小侯爷起码三息时间爬不起来。若是实战,清黎前辈再重三分力那条腿就废彻底了。”
楼岚不解道,“侑贵,司徒腾就一直这样赤手空拳没个武器吗?我记得他也是上过战场的呀,难道还是徒手肉搏?!那倒是厉害得紧!”
侑贵莫名的觉得连带着被丢脸了,扶额一叹,“那个蠢货有柄玄铁重枪,不过要配他的宝贝铠甲和战马使用,平日里没法带在身边。战场以外……咳咳,基本上就是你看到的野蛮打法,狂傲得很!”
楼岚眼中浮现钦佩的光芒,“我倒是觉得这份狂傲很了不起。所谓打架,大多数时候都是怕不要命的,小侯爷那份唯我独尊的王霸气势虽然压不住清行前辈,清黎前辈多少有受影响没发挥出应有实力,若是遇到实战经验欠缺的或是胆子不够大的,很有可能一个照面就被吓尿,任你有再大的本事也发挥不出来!”
侑贵难得反驳楼岚,嗤笑一声,“虚张声势罢了,打起来也不过那么几招。”
楼岚不同意的摇摇头,“不管虚招实招,只要有用就是好招!苏琢,你和小侯爷交过手,什么感觉?”
苏琢从不主动论人长短,不过既然有人问,她也不会藏私。苏琢的评价向来客观中肯,略一思索道,“精神上的压迫感非常强,每一次攻击都抱着和对手同归于尽的觉悟,同时他又坚信最终存活下来的人只有他。实战派,每一招每一式都在战场上经过千锤百炼,没有任何废动作,简单、精悍、耐久、破坏力极强,受一击即重创,运气好的丧失战斗力,十有八九当场毙命。”
“评价那么高?!”
四位小伙伴震惊了,再看看场上那位被清行轻轻松松压着打的小侯爷,集体沉默。再二十招过后,侑贵终于吱声儿,“清行前辈也强得太出格了吧……”司徒腾的真正实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虽然口上不承认,但三王爷也说过,五年内侑贵是没法超越司徒腾的。那么问题来了,能背着一只手就把司徒腾逗着玩的清行该强到何种程度?侑贵突然冒出此生难及的念头。
司徒腾固然不弱,但遇上年纪不知翻他几个倍、经验不是甩他几条街而是几座城并且早将一柄剑使得出神入化的清行仍是远远不及。司徒腾的攻击过于中规中矩直来直往,刚起势就被清行看穿,破解起来毫不费力。清行的剑风飘逸潇洒,九虚一实,不止令司徒腾九成攻击落空,最后一成还黏黏糊糊毫不干脆,就算司徒腾全力轰来他也能用剑黏着他的拳头拨来带去的将劲力还回去,还一脸轻松写意,打得司徒腾简直想骂娘!
在司徒腾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池镜终于姗姗来迟的对上清黎。清黎显然很是照顾这位漂亮男孩,尚未出鞘的长剑插回腰间,你来我往的和池镜掌对掌拆起招来,连内力都没用。这两个人大约是在小瞧模拟战,一边打还一边相见恨晚的猛夸对方同时毫不脸红的接受对方夸赞,对话节选如下:
“前辈方才一招真是漂亮!叫什么名字?”
“浮云掠水。小弟弟也不错,妙心拂花手早已大成了吧?别跟姐姐客气,全力放马过来!”
“那小弟失礼了,请姐姐指教!”
“好小子!失传已久的昆仑掌也练得有模有样!”
“姐姐才是,阴阳观的轮回掌入列当今最难学的三门掌法,前辈使来潇洒恣意变幻莫测,小弟受益良多!”
“啊!你这招真不错……”
“姐姐才是惊采绝艳,小弟拍马难追……”
不说气得脸上乌云滚滚额上青筋暴跳的司徒腾,就连清行都忍不住连连往这边瞥,表情诡异。
五人小伙伴也愣得暂时没人说话,最夸张的是符清彦,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迸出许多星星:向来只有他家清黎师姐戏弄少年弟子的份,那些个在同辈中很厉害很不可一世的杰出弟子往往被欺负得敢怒不敢言,甚至有直接哭出来留下一辈子阴影的。再目中无人的弟子都能被清黎轻易修理服帖,从此埋头做事、谦逊做人,哪里碰到过池镜这般浑然不当回事还乐在其中甚至游刃有余的反调戏的!
渐渐的,清行察觉不对劲,池镜哪里是虚心受教,分明在套招偷师!当池镜突然使出轮回掌第三式的时候,清黎意料之中的被吓到,紧接着更令清行震惊的一幕发生了:清黎完全忘记他们在进行一场模拟战,无意识的当成只是随手指点小辈拆招,受惊吓后立马停手收势,仿佛急着想问句什么。不过一刻松懈,池镜并拢的指尖已经停在她空门大开的颈项上,五指细腻洁白像小姑娘的手一样柔软无害,清黎的颈项上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池镜收手,脸上依旧是谦逊小辈温驯守礼的笑容,“清黎前辈,承让了。”
符清彦立即大叫,“他使诈!”
楼岚呆呆看着场上意外“阵亡”的清黎,清黎至今一脸懵逼回不过神。楼岚兀自呢喃,“苏琢,作为敌人你家池镜真是太可怕了!杀人之前还能亲亲热热拉关系唠家常,说的就是他吧!若非模拟战,清黎前辈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哪里叫使诈,完全就是欺敌神技啊,清黎前辈被哄得一点警惕心都没有了!本姑娘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侑贵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把自己代入清黎的位置一番模拟,最终自愧不如真心赞叹,“池镜和清黎前辈打了那么久,我压根没看出来他究竟擅长什么!三教九流各类门派的掌法都只用一招半式,一触即过绝无重复,反倒诱着清黎前辈将轮回掌使了个遍,以他最后那招轮回掌第三式的完成度,已经有清黎前辈七八分功力,他真的没有练过轮回掌吗?”
苏琢淡淡一笑柔声答,“应该没有。池镜自幼聪慧,学武很有天赋。”大家的反应令苏琢有些些开心、有些些自豪,直接夸奖她都不会有这种感觉。
在近战发生戏剧性变化的同时,琴师叶离与术士宵风的远程决斗也有了结果,叶离自然不敌宵风,被术法捆了个结实再也碰不到琴弦。清行反应极快,展臂如仙鹤飞身掠起,剑尖轻轻擦过司徒腾颈侧,顺便还借他肩膀一跃拔高,避开池镜从背后而来的偷袭,向宵风迅速接近。
即使司徒腾再不甘心也只能停手退场,若是实战他已经鲜血狂飙命不久矣。池镜大约没想到司徒腾这么没用,原本的计划是司徒腾缠住清行,宵风趁机解决叶离,池镜想办法搞定清黎,后两个目标最好能同时达成,那么就可以三人联手对付清行,在他恰逢惊变理论上最混乱的时刻打他个措手不及,胜率将大大提升。
池镜根本没时间抱怨司徒腾,清行已经逼近到宵风面前。宵风瞟了眼根本来不及赶来救援的池镜,果断示意认输,反正他对这种闹着玩的模拟战没多大兴趣,对输赢也无执念,潇洒退场还能全几分神仙风度,犯不着把自己弄得浑身是汗。
池镜在全速奔跑中一个急停,跳跃后撤轻盈的像只狐猴,一双漂亮眼眸警惕的盯住清行的背影。清行转身,手中捏了个尚未施展的剑诀,方才背对池镜就是想诱他上钩,没想到这孩子如此敏锐。若说司徒腾的本事是久经沙场一拳一枪磨练出来的,这孩子仿佛从小生长在危机四伏的森林里,丝毫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耳,诱敌之计对他根本无用,第六感敏锐得惊人。
与池镜面对面而立,清行从头到尾深深打量了眼前不到弱冠的男孩子一遍,南陵果真人杰地灵,居然生养出这么个小家伙来,清黎败给他也不算意外。清行将剑尖往低压了一寸,“你的武器呢?”
池镜笑笑,没说话。
清行见他右脚不动声色的往后挪动小半步,重心后移随时准备闪避,显然注意到他剑尖的微调并且预测出攻击轨道,又暗赞一声这孩子忒机灵,朗声提醒,“再不亮武器可就没机会了。”
基于前辈身份道出最后通牒,何尝不是一种心理攻势。
清行身体微微前倾,池镜忽然动了。
清行原本打算冲刺半步出剑,现在将池镜后撤闪躲的距离一同算上,他这一步跨出足够的距离,池镜根本无处可躲!
“呀!”芍药一声惊呼捂住眼睛。侑贵突然跳起来,眼睛挣得老大,场上的局面又出现意料之外的惊变!
池镜根本没躲,他做出一个闪躲的假动作诱导清行大跨步出剑,清行难免重心移动的比原本大,出剑使的力也比原本大,而他却身体一矮直接向清行冲去。动如脱兔,红影一闪已经贴到清行衣襟前,清行大吃一惊,剑势已出收力不及。此时长剑反而累赘,远不及一把匕首,甚至一块碎瓷片都比长剑好用。
“谢前辈承让。”
池镜毫不停留,一溜烟从清行持剑的手臂下钻过向苏琢扑去邀功,笑容灿烂人畜无害。
清行垂眸,衣领下的第一颗梅花暗扣松开了,作为扣子的一粒暖玉珠还被顺走,他心惊之余又是哭笑不得。有段时间清黎迷上学做盘扣,学会之后硬是要给他的衣服也按上。清行一个大男人穿件一溜梅兰竹菊蜂鸟鱼蝶各色花式的盘扣外袍,自然是出不了门的,于是清黎就想办法设计成暗扣,清行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不然拂了美人恩后果也是很头痛的。
清黎忍笑走来,能看到清行吃瘪极为不容易。探指掀开衣领看了看,一针一线都是她缝的,自然清楚,眉眼弯弯轻声道,“看来小弟弟擅长薄刀片之类的武器,怕是藏在指间了吧。”清黎摸摸喉咙,这才感觉有些后怕,“我很久没有那种感觉了,鸡皮疙瘩到现在都没退,原来是这样。如何,后生可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