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外形的飞行法器降落到洞穴口空地上,法器缩小收回后出现实力莫测又风格迥异的九人,自顾自打量四周,有的神情凝重,有的趾高气扬,有的目露焦虑,还有一位甚至戴着笼罩全身的大帷帽坐在轮椅上。
九人中熟面孔有两位,其一是符清彦的二师姐清黎,曾在第三回的山庄试炼中短暂相处过。清黎右手挽着外表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的青年的手臂,两人皆是一身阴阳观正式道袍,与符清彦很能藏东西的广袖宽摆式样不同,其款式介于术士与武士之间,腰间一对阴阳剑,飘逸兼并干练,更有一股超然世外的洒脱。清黎漂亮的眼眸飞快转了圈,在走向洞穴的幸存者中没见到符清彦令她目光一窒,青年轻轻握住她的手,清黎才又稳住情绪。
幸存者中的洛阳师兄妹四人微微一怔,三人面露疑惑,显然看出是自家阴阳观前辈,却并不认识面孔,唯有转世仙胎的圈圈曾有幸见过这位喜爱云游四海常年不在观内的天尊大弟子,惊道,“是清行师叔祖!”
一番狂喜涌上心头,阴阳观四师兄妹来不及跑路直接御剑而飞,落到青年身前行参拜大礼,随后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后。青年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细观外貌其实并不如何出众,但他拥有能让人忽略容貌的独特气质。同样是叫人联想到仙者的超然,若说宵风是难以接近的天上仙,他则是逍遥凡世的人间仙。清行无论站在哪里都是一处霁月风光的景象,他的笑容随和通达,令人非常舒服。
听到圈圈的话,楼岚眯起眼睛努力远眺,心里转着:似乎他们也称符清彦为师叔祖,难道是符清彦的师兄来了?站在那里等他们过去的九人中唯有一对儿仿佛仙侣下凡白衣飘飘特别招眼,楼岚和侑贵一眼就认出其中女子,正是面露焦急的清黎。他们都见识过清黎神奇的治疗术,心思敏捷的楼岚隔着老远便喊道,“清黎前辈!清彦重伤,芍药正在洞里救治!”
清黎闻言将清行的手臂一扔飞快转身往洞穴跑去,徒留清行带着淡淡的宠溺无奈而笑。
待众人走近,他合手不急不躁的行了个道家礼,浅笑而言,“阴阳观太乙天尊座下大弟子清行。”又往洞穴方向投去一眼,略带歉意道,“那一位是师妹清黎,忧心小师弟多日还望诸位莫怪。忽闻噩耗,师尊派我二人前来支援,诸位,可否告知昨夜究竟发生何事?”
阴阳观太乙天尊座下大弟子清行在凡间的修行界是非常有名的一个人,这位六七十年前据说已合道成功,离位列仙班仅差一道雷劫,尚未渡劫只因他的道侣清黎还没找到合道的契机。凭一己之力压制雷劫发动,显然,这比渡劫成功更难,他做到了,而且一做便是好几十年,不得不惊人。意欲修仙者多提倡断情绝欲,偏偏清行反其道而行,将儿女私情摆在修行之前,也难怪修行界的老前辈们对他这颗优秀仙苗又爱又恨,好在太乙仙尊还没开口,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最多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使劲瞪他,而他浑然不在意。
圈圈对清行崇拜至极,清行比他前世的散仙师傅更厉害。圈圈主动敞开精神防御邀请他查探记忆,这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在受术者自愿配合并且施术者技术娴熟的情况下不会造成伤害,而且以清行的阅历同样的事件看在他眼里或许会有不同的意义,这比带有主观意味的转述更优。不过抿两口茶的时间,清行将指尖从圈圈眉心松开,点头道,“你们做的很不错,这儿是四颗补气丹,服下后尽快调息,回师门将情况转告师尊。”
清行不可能没有联络师门的法子需要洛河四人跑回阴阳观传递消息,只不过同样让四个小辈不要再插手遗迹事宜,他就能说得叫别人听得舒服,更跑得有干劲。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身后不远处,几人正吵吵嚷嚷的走近来。当先一人横抱着昏睡的蓝衣女子,与他目光对上,弯弯的眼眸无不透出亲切和善,实际上却防备颇深。明明同舟赶路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果然问题出在他怀中的女子——连鬼族都知悉的苏家小姐身上吧?
正想到此处,身边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冷气压,连清行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那位头戴紫金冠一身锦袍华服脸上写着“老子就是王孙贵族”的小家伙又开始脑抽了,小家伙边上化成人形的海妖术士正低声相问,“小侯爷……?”
“苏——琢——!”一种似恨到极致又愤怒到极致的复杂情绪随着两个字迸发,第二位熟面孔小侯爷司徒腾仿佛没有看到池镜,大手一伸就抓向昏睡的苏琢,半点不顾旁人的咆哮道,“你敢死过去我就把你抽筋拔骨大卸八块!”
当然,司徒腾的手是绝对没有机会触碰到苏琢分厘的。火红绝艳的下摆撩起,池镜轻盈一脚飞踢,司徒腾脸色猛变后退三大步,“你……!”
“司徒小侯爷,请谨言慎行。”池镜依旧笑得好脾气。
清行微微挑眉,方才那一踢绝不是阻拦或恐吓,千真万确带着杀意!清行不动声色的打量在龙舟飞行法器上就互通过姓名的池镜,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美丽非凡善于交际给人第一印象很不错的男孩子具备如此杀伤力。在清行原本的判断中池镜的武力值几乎是九人中垫底的,他身上的灵力很弱不过具有灵视力的程度绝非术士,纤细修长的体型也实在不像武者,因为很肯定被派来支援的人中没有一个是弱者,排除几种可能后清行对池镜的定位是异能者或领域掌控者,南陵出来的人本就不可以常规揣度不是么?
此刻,他发现自己先前的判断错了,而且错的离谱。眼前依旧一派友善笑意的红衣男孩子不止杀过人,而且还是很长一段时间在相当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殊死搏杀过。方才轻飘飘好似毫无力道的一脚,哪怕只擦到丁点,非死即残,若非姓司徒的小家伙实战能力不差,这会儿已经无力回天了。
池镜没再管司徒腾,也不介意几道射在他身上颇为惊讶的探究眼神,微调姿势让苏琢能更舒服的靠在他胸前平稳步入山洞。司徒腾还想再跟,最主要的是他想知道苏琢究竟是死是活!?活着怎会一动不动,就算听到他的咒骂还无动于衷?死了……怎么可以!他还没有找回场子,被三招放倒的耻辱尚未讨回,这女人怎可不经他同意就死!要死也要死在他手里!
“且慢。”
司徒腾的肩膀被人从身后抓住,脾气暴躁的他回身就是一拳,“滚!”
嘭的一声震响,司徒腾的拳头在离宵风俊脸一冰之隔的地方停下,冰盾四分五裂。宵风小小的有些意外,这一拳与赤鬼的力量相较只高不低,几乎是凡人的极限了,而司徒腾还年轻着,他的力量和技巧尚有足够的提升空间。
司徒腾还想再来第二拳彻底轰碎冰盾,顺便砸烂那张不止一次和他作对的美男子脸,海妖滋溜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瞬间就插入到司徒腾与冰盾的缝隙之间,将司徒腾往后隔离宵风的方向,一脸视死如归。
宵风轻哼了声,笑不达眼底,“倒是个忠心的。”
海妖眼里流露出愧疚之色,又很快被坚毅替代,半步不让的挡在司徒腾与宵风之间。
宵风似讥讽又似怜悯的瞧了他会儿,和司徒腾淡淡打了声招呼就一扭头向后面拖着冰冻赤鬼的宵涣扬声道,“放山洞里吧,太阳下头化得快,省得没一会儿就要施术加固!”
海妖低下头,飞快且含糊的低喃一句,“谢皇爷成全……”
宵风自顾自的往洞穴里钻左顾右看的找最阴凉之地,只当什么都没听到。司徒腾还想进洞搞清楚苏琢的状况,又被侑贵叫住,两个自幼互看不爽的人沉默着瞪眼。司徒腾会来当然是因为侑贵在这里生死不明,另外一点,数月不见司徒腾显然实力大涨,已经到了能让泰泽王爷和曜辉共同首肯加入救援队的程度,对此侑贵当然是不爽的,他可是被救援的那个。
宵涣之后,叶离牵着被绑成一串的邱七爷幸存的徒弟们,这些人受苏琢宵涣和赤鬼的对战影响,几乎去掉半条命,一个个拍醒都花去不少时间,如今绑着他们的是术法操纵的绳索,也不担心逃脱。楼岚瞧了瞧,人到齐了而似乎别人都没有向救援者解说昨夜之事的打算,她只得清了清嗓子如实道来,一边说一边仍胆战心惊,心底的恐怖不曾散去。
在无人注意的时刻,被扔在大太阳底下暴晒的邱七爷徒弟之一身子痉挛了一下,紧接着了飞快抬头瞥了眼洞穴方向,眼底赤光掠过,又仿佛疲惫不安与边上的人一样垂头轻颤。与此同时,被封在冰块中的赤鬼彻底消失了微弱的生命气息,而站在洞口不远处的宵风正与一名秃发矮胖老头儿交谈,没有及时注意到反常情况。
“没想到莫夫子那么快就能赶来,有劳了。一别数载,莫夫子可还好?”
“阁主亲邀,老头子哪有磨蹭的道理!”老头儿作揖,“多谢阁主关心,若非昔年阁主仁慈赐药,老头子真要被芳主折腾死了,哎!如今老头子好得很呀,只要有酒喝有肉吃每日都能开心快活,倒是阁主会亲自出马叫老头子惊叹不已!”
想到眼前的老头居然曾被华莲芳主软禁在第一青楼“红尘梦”十月有余,若非他心血来潮试着调了个香解去华莲的独家散灵香,这老头还得待在青楼里“享福”,宵风便有些哭笑不得,“若非莫夫子乃现今人间第一的缚魂使,芳主也不会那般青睐,是不是?”
“哎哟,老头子何德何能……”莫夫子都快哭出来了。华莲除了让他不能动用灵力术法逃跑,每日里好酒好肉好吃好喝的款待,********随侍在旁,甚至沐浴暖床贴身伺候,但老头子早已不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偶尔找个美人舒心怡情,天天这么着没病都要逼出病来。同为男人,宵风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才出手相救,华莲芳主真不亏女妖出生,居然会想到用美色去折磨六旬老头儿,想想都可怕。
往事不堪回首,莫夫子急忙转换话题,眼神示意空地上听楼岚说话的七个人低声对宵风道,“阴阳观天尊大弟子清行,深不可测,老头子摸不透他的底,绝对有散仙之能。入洞那位是其师妹也是道侣清黎,一手治疗术漂亮极了。这二人都是使剑的,心意相通双剑合璧,至今未尝一败。边上的中年人是浮云观的隐世散仙,昨夜已逝的浮云观主为他爱徒,这回来除了报仇还有回收镇观之宝云水珠。东边的红衣蒙纱女子火莲洞来的,老头子没估错的话正是火莲洞那株千年火莲幻化而成,没成妖倒是修成灵了,也不容易。另外一位尊贵的小侯爷和他的随从阁主似乎认识,老头子不废话了。最后轮椅上的那位,一路就没吱过声儿,老头子惭愧,连帷帽下是男是女都没摸清,不过我们都是从各地赶到曜家城的,唯独这位原本就在曜家城住着,临行前曜将军亲自请来压阵,阁主可有头绪?”
宵风沉吟片刻,“十有八九是奚家人了。”
莫夫子眼睛一亮,他身为缚魂使有时也会出没于墓地陵寝之类的地方,对盗墓者的了解比一般人深。盗墓贼圈内有个排行榜,纳兰三爷,窦四爷,邱七爷都是榜上之人,奚家更是榜上魁首。莫夫子摸摸脑袋,摇头咋舌,“奚家向来没有单独行动的先例,何况在能人辈出竞争惨烈的奚家,一旦残了便是弃子,根本没有再下墓的机会……”
“正因如此才会隐藏身份单独来遗迹冒险,若能得一株半颗的仙草,还愁治不好腿?”
“阁主所言极是,老头子怎就没想到呢?果然年纪大了脑瓜不好使,莫怪老头子愚钝。嘿嘿,阁主向来对仙药仙器之类不屑一顾,今次邀老头子前来是想……?”
“我确实对遗迹里的器物不感兴趣。”无论身份为北海的宵风皇爷还是曾经九天之上的碧海宫五弟子,什么极品仙器法器没有见过,流落到人间的这些残品怎可能入得了宵风的眼。“劳烦莫夫子千里赶来是想让莫夫子替我瞧一个人,她的魂魄与常人有所不同,我调养多年稍有起色,前些日子又险些功亏一篑,不知莫夫子可有更好的法子?”
想要让莫夫子替苏琢瞧瞧,首先要过的一关就是池镜。原本宵风以为池镜必定不会同意,那可是让人在毫无抵抗能力的苏琢身上施咒,若莫夫子有一丝恶意苏琢定性命不保。宵风已经准备了一箩筐理由来说服他,不料池镜沉吟片刻,只问了一句,“阿琢自幼身子弱,又找不出任何缘由,依你的意思是问题出在魂魄上?”
“排除一切可能因素,那就是最不可能的一种了。”
苏琢身子弱正是因为魂魄不齐又不稳,对此宵风很肯定,但他无法对池镜详说,毕竟若要解释就得涉及前世今生万把年,怎么说得完。万幸池镜和他不对盘,但关系到苏琢却是一点都不马虎,除了表示只要莫夫子敢动丁点小脑筋他立马让老头死无葬身之地,别的尽力配合。
吩咐宵涣守在洞穴内的转角处不得放任何人入内,池镜抱着沉睡的苏琢与宵风莫夫子进入洞穴深处,莫夫子掏出一大堆诸如蜘蛛腿猿猴骨之类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丝不苟的布阵画咒,宵风和池镜安静的站在一边。
宵风狠狠瞪池镜,又眼巴巴的瞧瞧他怀中气息均匀的苏琢,几度欲言又止,正纠结着,传来池镜叫人恨得牙痒的低语,“即使宵风阁主愿意送上门入赘苏家做小的,也要本公子同意才成。不过很可惜,本公子没有和别人共享阿琢的打算,若阁主愿意来当个端茶送水的小厮,本公子还是能勉为其难的答应的。”
宵风瞬间就呆滞了!他恋慕了不知多少年,就从来没有一念想过能和她拜堂成亲!毫无疑问他爱她,但也敬她,畏她,她是他心目中永远无可替代的女神,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她拉下神坛与自己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过日子!最初是碍于师徒的身份以及她实在太高高在上不敢奢望,一直将心思小心翼翼的藏好,但现在的她……
南陵苏家的族长亲孙,现今的南陵储君,相当于一国太子。南陵以苏女为尊,遵从强者,历代苏家掌家人都是一正夫两侧夫的标准配备,若天性多情风流,再养一后院侍郎的也大有人在。既不违反人伦,也不僭越礼教,似乎没有理由再退缩……
将宵风的神情变化收入眼中,池镜狠狠抽了抽眉角,难不成这家伙从来没主动想过要去获得幸福?!
这可真行啊!
苏琢确实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甚至算得上冷漠寡情,她的成长过程中就没有知好色而慕少艾的阶段,就算对他池镜与众不同也是因为未婚夫的名头,在她看来这是她的责任,而不是她对池镜这个人有多深的感情。也正因为苏琢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夫,她不会随随便便与别的男性暧昧,这让宵风觉得很安全,因为他没胆子得到,而其他所有人都没机会得到,就结果而言大家一样。
宵风就一直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时刻关注着苏琢的消息却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直到今日突然冒出来一个本该尸骨都寒了的未婚夫,更是从他嘴里吐出这么一段讽刺他的话,宵风豁然开朗!
他凭什么不去争一争,他能给苏琢提供非同一般的助力,而苏琢又不讨厌他不是吗?
正当宵风斗志勃勃意气奋发,池镜露出一丝算计成功的笑意。这位宵风阁主,他真的不讨厌,还要感谢他多年对苏琢的细心照料。苏琢在南陵看起来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实则举步维艰。无论明暗老少,谁不想要掌控南陵的至高权利?苏琢就是一个被群起围攻的活靶子,所有人合纵连横的首要目标就是致苏琢于死地,所以在南陵,除了苏绮每个人都可能是不死不休的政敌。
池镜既然从小是以王夫为目标培养的,当然不会只懂调情邀宠,协助苏琢坐牢王座手握重权才是他的首要职责。如今苏琢也十七岁了,挑选侧夫的工作当然要开始准备起来了。池镜在心里笑的不动声色,既要让宵风主动贡献劳力,又让苏琢一贯的对他无动于衷,法子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