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清彦抹抹嘴巴,忽然一手指住间漓的鼻子,“快点坦白你当年的罪行吧!”
“人类小孩吃饱喝足后还真是活蹦乱跳啊。”间漓皮笑肉不笑的收拾食具,“地主之谊我已经尽到了,现在该轮到你尽尽宾客之谊。首先,把食具洗了。”
“哪家主人会让客人洗盘子啊!”
“哪家客人会指着主人的鼻子大喊大叫啊!”
真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人。苏琢叹了口气将袖子撩起起身,却被符清彦和间漓一人按住一侧肩膀压在凳子上,同时吼道,“洗盘子是他的事,不用你动手!”
唔?我只是想去洗个手……
吵吵闹闹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争吵的内容太过无聊苏琢甚至坐在凳子上打了个盹儿,等她醒来发现符清彦和间漓横七竖八的躺在篱笆旁睡着了,看样子下午还动手打了架。苏琢站起身,望着夕阳舒展睡僵硬的身体,身后传来声音,“要走了吗?”
“嗯,已经晚了。”
一个小法术就将身上的汗水灰土清理干净,间漓背对夕阳凝视她,“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似乎不是取我性命。”
“是想要你的宝物。”
“唯独那个,不能交给你们。”
“我明白。”
“得不到,你们会很困扰吗?”
“我不会困扰,但不知道他们会怎样。”
“那个、我是说如果……我跟你们一起走,那份困扰会得到解决吗?”
苏琢想了想,“我们受老爷爷的试炼寻找你所拥有的宝物,不知道最终只要证明我们得到了它,还是证明之后会被老爷爷拿走。”苏琢的视线移向水井,“如果它不与岐潭之水相通,你甚至无法生存下去。所以间漓,你是无法离开这儿的吧。”
“也……是呢。”间漓轻轻闭上眼眸。
在仿佛青春都燃烧起来的夕阳下,阴阳师少年躺在杂草地里抓抓头发。深呼吸,一蹦而起,这辈子第一次尝试说出这种话,“水精!清彦小爷定要收了你!让你把当年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坦白出来!给我乖乖受命吧!!!”
苏琢与间漓皆为一惊。
间漓立马摆出臭脸,“被我揍了一下午还不学乖,你的脑子是豆渣做的吗?我告诉你啊,我只不过用了一个十六岁人类女孩子的力气和你打架,真想收我就拿出上得了台面的实力来啊!小矮子阴阳师!”
苏琢抱着琴不禁莞尔:没错,还有一种方法能让间漓离开这儿。但在剩余的短短数天时间内,符清彦能成长到令间漓心悦臣服的地步吗?
带着一身擦伤和淤青回到住处,符清彦被心怀怨恨的白芍药师修理得很惨。在短短几句说教过后,楼岚竟然支持间漓入队,问其原因,答曰,“蠢货!每一个能增加实力的机会都要好好把握!你不是根本没有可以驱使的式神吗?间漓是位明事理的水精,还擅于料理食物,被你遇见简直****运!这几天你什么事都别管,就给我认真去挑战,如果在失败一千次前放弃,就让白芍做饭给你吃!”
少年的悲鸣响彻夜空,当他被疲劳击败陷入深深的睡眠之后,楼岚与白芍敲响苏琢的房门。
正享受一个人发呆时间的苏琢被打扰,“请进。”
“那么晚了都不问问我们来做什么?”楼岚进入房间后轻轻掩上门。
苏琢后知后觉的发问,“嗯?”
楼岚含着笑意,“只是聊聊天。”
白芍却露出毫不掩饰的怒意,“我不喜欢绕圈子的做法。苏琢,我们是一个队伍,请别总是特立独行,你的冒失会影响到我们。因为你脱离队伍,我们一边完成预定任务一边还要为你担忧,特别是你的搭档符清彦,你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他为了找到你,作息一片混乱,十二天中脚都磨掉几层皮。无论发生什么事令你生气、愤怒,但首先请考虑整体,我们都在努力进行合作!”
苏琢不做声响。
紧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连想打圆场的楼岚都因为不确定苏琢是因愧疚而不发一言,还是根本像听皇甫太师说话一样把白芍的愤怒当耳旁风。
“军中,不需要团队合作。”在尴尬的气氛中,苏琢用一点都没改变的缓慢语调开口,“只有服从命令才是唯一。多余的合作、多余的情感,只会导致错误判断。用最小消耗换取最大胜利,才是目的。”
“你……!”
楼岚一把拉住冲动的白芍,“一个优秀的军人确实必须兼并热血与冷血。好了,白芍,你先回去,我再坐一会儿。”
白芍愤怒摔门而去,楼岚起身将门轻轻关上,用温和的语气道,“我本以为你不懂呢。苏琢,你身边有人参军,是吗?”
“是。”
“看来他对你的影响不是一般的深。或许他是名非常非常优秀的军人,但我相信,他的青春年代一定无聊至极。”
的确,除了军中同僚,没见过“那个人”有朋友。
“效率至上是应该的,可我不认为这种思考方式适合十七岁的我们。不更加努力的去挥霍汗水和热情,青春一下子就会逃掉的。苏琢,你太紧张了,更加放轻松的享受日子如何?”
苏琢默认,楼岚太聪慧了。她确实一直很紧张,基于各种原因决心参加的这场荐试说穿了就是次逃亡。而且她知道结局会以失败收场,就跟往常一样,区别只有逃离时间的长短。
楼岚准备告辞,“打扰到你的休息非常抱歉,请别生白芍的气。我们中任何一人受伤她都是最痛心的那个,虽然平时一直欺负清彦,其实白芍她……今天替清彦处理伤口时意外发现他脚上的情况后忍不住哭了。论娇生惯养,我们都差不多。好了,晚安。”
关门时带起的夜风吹灭细烛。
苏琢,心烦意乱。
她轻轻抚摸案上的琴,淳朴温香的木质,流畅雅致的弧边,每一个刻槽都是苏琢铭记于心的。细细的琴弦仿佛沉睡了,她用指腹从一端缓慢沿着丝弦滑向另一端,轻柔的抚摸过每一根琴弦,来来回回,安静无息。窗外夜色正浓,反正烛火已灭,索性打开木窗让夜色涌入。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苏琢不理解更夫存在的必要性,每每在黑夜中听见他们的吆喝声便觉得凄凉,就像常常在梦中出现的那位海底守火山者,或许她今生都将对这两种职业心怀敬畏与质疑。
苏琢打了个呵欠,抬手松开发簪,长发失去束缚垂泻下来被夜风吹乱。她连忙用慢吞吞的动作关上窗户,可是长发已被吹得乱七八糟,光用手指绝对无法使它们顺服,她不得不找到木梳进行梳理。苏琢坐在床上,一边发呆一边机械的动着手臂。房间里有梳妆台,可是她嫌麻烦,如若使用梳妆台上的铜镜就必须点起烛火,而苏琢想不起火折子放在哪里,很可能需要下楼去取公用的火折子。
不知过了多久,长发早已梳顺,苏琢回过神再度听见挤进窗户缝隙的调皮夜风捎来的梆子声。她茫然的将长发在后背绑成一束,这样明天早上就不用花太多时间来重新打理它们。苏琢总是嫌长发麻烦,却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剪短一些,虽然看着符清彦的短发会羡慕,却依旧没有改变现状的想法。
似乎一成不变才是最令她心安的。
“晚安,独幽。”她轻声道,随后闭上眼睛。
……
阳光下,蔚蓝的大海风平浪静。苏琢听见海浪的声音,像催眠曲一样富有节奏。身体不由自主的随着光线往下潜伏,五颜六色的鱼就在伸手可及处,有些有着飘逸的鳍,有些长着滑稽的脑袋。攀附在珊瑚礁上一些分不清是动物还是植物的触须随海流飘动,美轮美奂。忽然,身后卷起海流,一条堪比渔船的大鱼超过苏琢向海底深处下潜。苏琢伸手抓住了它的尾巴,一阵气泡挡住视线,她不得已眯起眼睛,光亮迅速往后消退。
这是我的地盘。大海似乎正如此向太阳做出警告。
很快,世界陷入完全的黑暗。
苏琢很害怕,并且被深深的无助袭击。她感觉内心在疯狂的挣扎,却紧咬牙关,不吭一声。
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叫唤是没有用的。
因此她才认定夜深人静时更夫的吆喝几多凄凉。
巨大的鱼忽然加快速度,将出神的苏琢甩开。苏琢吓得一个激灵,幸运的是她感觉双脚踩到了底。原来大海是有底的吗?“底”忽然动了,苏琢赶紧游开,珍贵的光出现在眼前。她发现自己踩在一片巨大的蚌壳上,不知为何蚌张开了嘴,一颗苹果大小的珍珠散发出莹润的光芒。苏琢小心翼翼的蹲在巨蚌前方,她并不想占有这颗足以令人发大财的珍珠,只是安静的看着。未经打磨的歪斜的圆形,淡淡的肉红色,亮度倒是不错,毕竟它能在深海的幽暗中照出一方光亮。
“咦,你怎么在这儿?”
苏琢循着这道熟悉的声音望去,散着长发的男子手挎用贝壳和鱼骨做成的篮子,篮子中透出明亮的光。“你在做什么?不用守着火山了吗?”
男子温和的笑了笑,“我也不是一直守着火山。你看,活着也需要消耗的,所以我偶尔也会采集些珍珠,打磨好了向人鱼小姐们换些生活品。”
“嗯。”苏琢懒得进一步思考便认同了,她依旧维持蹲着的姿势轻声问,“你知道‘打更人’这种职业吗,在海底守火山的叔叔。”
“叔叔……”男子困惑的摸摸头发。
“怎么了,在海底守火山的叔叔。”
“能不能别叫我叔叔呢……”
“为什么,在海底守火山的叔叔?”
“那个,你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请告诉我为什么,在海底守火山的叔叔!”
“你是故意的吧……”男子轻声嘀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才七八岁,叫我叔叔也没什么不合适的。但现在,你都十七八岁了,你看,我一点也没变,依旧很年轻对吧。所以,那个,再叫叔叔不太妥当啊。”
“那怎么叫,在海底守火山的?”
“不,这种叫法会更令我伤心,还是算了吧。”
苏琢不是强势的人,也不擅长欺负人,因此,会被苏琢欺负的一定是天生弱气的人,而且还是弱气中的弱气,比方这位在海底守火山的男子。要不是他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职业令苏琢产生匪夷所思的敬畏感,他在苏琢心中的地位还要低下。
“告诉我你的名字。”苏琢站起身面向他。自幼的印象中,这位只会出现于梦中在海底守火山的人有着微曲的黑色长发,五官分明,脸上戴着一种叫眼镜的能提升视力的东西。其实外貌很年轻,身材也高高瘦瘦的,但总是没法将白褂子下的脊背挺直。说起话来慢吞吞,他的住处有很多书籍,是他最宝贝的东西,除此以外的私有物都只能用寒碜来形容,甚至没有一个不破的杯子。见到他的大多数时候都在阅读,苏琢喜欢亲近他是因为他很博学,肚子里有讲不完的故事。当然,这位在海底守火山的无论讲历史故事还是爱情故事都只用一种白开水似的叙事语调,看在内容着实有趣的份上这一点就不必太介意了。
这是苏琢首回认真询问他的名字,就一个常常无礼耍脾气欺负人的小女孩来说有些认真过头,男子不尽一愣。然后苏琢第一次见到他挺直脊背的模样,“咳,湛九。”
嗯,只要挺直脊背,他穿白褂子还是很精神的。苏琢点点头,“好的,在海底守火山的。”
男子哭丧着脸,“我的名字这么叫人说不出口吗……”
苏琢将视线挪向一边,坏心眼的转换话题,“你知道‘打更人’吗?”
“知道是知道,但没有亲眼见过。”太过沮丧他索性蹲在苏琢边上,像只大型丧家犬,一点都不可爱。
高度正正好,苏琢将手搁在他发顶,意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颤栗,“怎么,九九不舒服吗?”
九九?男子又惊又诧,“什么呀,这种像女孩子一样的名字。”
“没错,就是女孩子取的名字。九九,握手!”
一边无奈的笑着,一边握住了小小的女孩子的手,“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你才是,穷鬼九九。”
男子笑笑,也没有反驳。
苏琢在他边上蹲下,“九九,我讨厌一个人,但到现在为止我还是觉得一个人更好。”
“能成为英雄的只有一个人,英雄身边的那群人统称‘英雄的同伴’,这也是促使成功必不可少的一环。”
“虽然英雄两个字在你的故事中听起来总是那么帅气,但我是女孩子,再厉害也只能成为女英雄,可是‘女英雄’三个字简直像羞耻惩罚,太折磨人了。没有更优雅的叫法了吗?”
“这个嘛……”他想了想,“女神,比方胜利女神。”
“可是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前几天才遇见花神,太叫我失望了,枉我辛辛苦苦把她唤醒。”
也只有在梦中,才可以像个女孩子一样撒娇耍赖。苏琢的意识渐渐不受控制的飘远,这种感觉是要睡醒了。
“没时间了,下次见,九九。”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