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七爷出生盗墓世家,正当壮年,他向来自认为身手比排行第四的窦老贼好,经验比排行第三的纳兰小鬼丰富,只可惜没有机遇大干一票压过他们罢了,门缝里吹出来的阴风显然与他最擅长的墓地脱不开关系,这帮人还不信,这座宫殿分明是陵寝啊!邱七爷假惺惺的与窦四爷礼让一番,首当其冲大跨步入内。窦四爷讥笑,转头向徒弟道,“瞧见没,死得快的就是这种人!”
邱七爷带着他的人进去后大家都在利用短暂时间观望,心中默数到十见还没传出惨叫,确认没有进门杀便迫不及待纷纷跟进,一边畏死怕踩陷阱,一边又贪婪不愿被人抢先。
小妩小媚很想快点进去瞧瞧,奈何苏琢两条腿像钉在地上似地一动不动,她们急啊,好在牢记苏琢的话,在苏琢没有行动前乖乖等着。侑贵和楼岚显然打着一样的主意,她们可不像邱七爷明晃晃冲着宝藏来的,她们的目的是通过荐试。荐试内容是完成第二批探险任务,今次跟着第一批行动是五人全票通过的,遗迹对他们而言都是陌生的,心里没底,彼此之间的合作也不甚默契,此次就当是正式荐试的预演练习,所以用不着贪功冒险,瞧着苗头不对后撤也是可以的,小命第一。
芍药死死攀着楼岚的手臂,身子打颤,不明白的人以为她还没进宫殿就被阴气吓坏,连番好意相劝她别去了,只有少数几人晓得她这是被男性气息吓的。此次共同探险的九十九人八成以上为男性,其中又以如王家四兄弟这般的江湖草莽英雄居多,草莽英雄武技驳杂生性豪爽,生活上又多不拘小节,没有世家公子的爱洁和达礼,不止盯美人的视线火热了些,表达爱慕的言语直白了些,连身上体味也有些重,此刻都拥挤在殿门前红芍怎可能不腿软。
今日符清彦身边没有跟着伊多赤那,伊多赤那实力比他强太多,又没有完全臣服,驱使起来有些勉强,再加上缺少磨合符清彦也使不惯,居然将伊多赤那留在营寨替他看着银币,让一干人目瞪口呆。此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呀闪,盯着殿门眼皮子也不眨,他刚兴冲冲的踏出一步,被苏琢拉住宽袖。
“怎了?”
“别急,最后进。”
“我看看门儿,不进去。”
说完拔腿就跑,苏琢抓他袖边的手本不过轻轻捏着,雪白的料子如水凉凉的从她指尖滑走。苏琢没由来的心一沉,她很不喜欢握在手里的东西不受控制的消逝的感觉,立马急追上去。苏琢一直慢条斯理的,何时如此急切过,这幕看得楼岚和侑贵心里一咯噔,碍于芍药腿软的厉害,他们两个仍站在原地,原本就打定主意最后进。小妩小媚如两只蝴蝶翩翩追随在苏琢身后,脸上一派欢欣雀跃。
符清彦如他所言,果真停在殿门口没有进去。仰望这座庞然大物,符清彦觉得自己站在跟前如蝼蚁渺小,单这道门就值得研究数月。没有相当程度的古阵纹研究和修为境界,发现不了它的秘密:四周美丽的花纹是避免灵力外散的阵纹,密密麻麻的咒文隐藏在其中,一道又一道,连环相扣,着实谨慎,即使如此殿门散发的浩瀚灵力比之阴阳殿尤胜,这才是令符清彦震惊的。
殿门厚达两丈,全部是实心的纯青金石,硬度惊人,他拿出匕首在角落里使劲刻划却连个白印子都没有留下。符清彦知道他师父太乙天尊的一尊翻山印,拳头大小的青金石刻画有十八字金咒,是太乙天尊手中攻击力最强的法器,一旦祭出便有翻山断河之能,足足花了四十九年炼成,其中九成时间都用于往印上刻字。
那副高达十丈的百鸟朝凤图雕刻得美轮美奂,每一根羽毛都细腻如真,又是何者大能花费了多少时间心血完成?符清彦甩出一张浮空咒符,仔仔细细的将咒文临摹下来,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眼睛盯住闪闪发亮的宝石。渐渐地,手指颤抖着摸过镶嵌在鸟儿眼中的一颗蔚蓝宝石,足有鸽蛋大,熠熠生辉灵气逼人,再摸过一颗卵圆形的红宝石,入手温热如心脉搏动,突然回头涨红了脸大叫一声,“苏琢!是海魂石和血心玉!真的!真的啊啊啊啊啊啊!!!那颗是龙魄!这边是蛟珠!凤鸟的眼睛是……是镇魂石!师傅在上!竟然是一对儿镇魂石!!!”
闻者心惊,好在此刻除了苏琢等自己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谁能想到,这些镶嵌在大门上的宝石不单单是装饰,每一颗都奇货可居价值连城,皆为寻常陵寝主墓中压棺底的瑰宝,没有人敢信,所以都看走了眼。
正与苏琢擦身而过的纳兰驻足,意味不明的低笑一声,“还算有些眼力。可惜,百鸟朝的不该是凤凰,一群有眼无珠的扁毛畜生!”
“不朝凤凰又该朝何物?”苏琢脱口而出,隐约中,她觉得这副百鸟朝凤图很诡异,有问题。
纳兰似乎没料到会得着回应,微微一怔,抿唇吐出两个字,“青鸾。”
青鸾?青鸾何时能取凤凰而代之了?!充其量鸾鸟一族不过凤凰的远亲,与凤凰地位差远了。站得太近,反倒没法细观全图好好辨别百鸟之中是否有青鸾。苏琢瞟了纳兰已经离去的背影一眼,没出声。
纳兰已入内十步浸在穿堂阴影里,听到一道声音轻柔传来“快下来!”显然,这句话是苏琢对激动得一塌糊涂连咒符都控制不稳的符清彦说的,满含关心。他忽然腾升怒意,回身死死盯住阳光下仰首静立的苏琢,咬牙切齿硬是按耐着语气问出一句,“若这座宫殿是一人为另一人所建,小姐作何感想?”
苏琢被他用阴测测的目光紧紧绞着,满心莫名,不知这人是否吃错了药眸底竟翻腾着一言不合就要扑过来撕人的凶光。她不想开口也得开口,略一思量,轻声道,“宠惯天下。”
是呀,连这般稀世贵重的东西都镶嵌在大门上,内里还不知如何奢华,可不是宠上天了么。
纳兰深深望她一眼:宠惯天下,是你说的!转身,脸上再也抑制不住绽开笑容,刹那间令人目眩神迷,可惜无人得见。
苏琢一个激灵,下定决心要离这人远些,谁知道无端端的发什么病!
阴阳观洛河四人与王家四兄弟都离苏琢几人不远,大家早通过气互相照应。他们最后入殿,慢步在城墙下的阴影,周身黑沉沉的,令人脊背发寒,举目远望,不远处便是阳光灿烂,却怎么也看不清有何景物。
暗与光交替的瞬间,目中刺痛,再睁眼视野豁然开阔。蓝天白云,阳光明媚,一大片美丽花圃展现在眼前,无人照料却开得如火如荼。先前入殿的众人都堵在花圃前,小师弟洛阳跃上飞剑在半空看了个清楚,回头传达,“死了三个,倒在花丛里,七窍流血像是中毒。没人敢再往前走了。哦,出来个人,似乎擅长古生植物,正对着手卷辨认呢!”
小妩小媚用既羡且慕的神情望向立在飞剑上的洛阳,她们最是矮小,前头那么多人挡着啥也看不见只能干着急,而洛阳关注点都在前头,没注意小妩小媚可怜兮兮的模样。王棒子心思相对兄弟活络些,今日更是难得的耳聪目明,忽然一左一右在两姐妹腰上托了把,小妩小媚身轻如燕一下子侧坐在王棒子宽阔的肩头,顿时一览无遗。
苏琢吓了一跳,这两个小丫头怎能如此不得体!谁知王锏子和王斧子目睹兄弟的作为一脸震惊仿佛不认识他,紧接着脑子转过弯来立马眼巴巴的向除去小妩小媚个子最娇小的苏琢望过来,围着苏琢半蹲下,将肩膀拍得啪啪响请她上座。苏琢头皮发麻,正欲拒绝时洛水向她伸出援手,轻轻一拉将苏琢邀请上她的飞剑,令难得机智一回的王家兄弟打算落空。
洛水面色难看,“可能是阵法。”
苏琢远眺,展现在他们眼前的花圃仿佛无边无际,想要进去只能从花圃过,没有其他选择。花圃中修有数条幽静小道,错综复杂,看着就叫人眼花。死去的三人分别倒在不同的小道入口处,皆是踏入两三步就暴毙了,可见是剧毒。芳草连天,繁花似锦,一地姹紫嫣红,错落有致,各种早已绝迹的奇花异草布置得比苏家花圃还要精美雅致,却是杀人于无形。
苏琢心中拿定主意,又有些好奇,宵涣怎么过去的?按理说他是个海里的,对陆上的植物不会太了解,何况早已灭绝了的。看着花圃没有一处被破坏,倒是不担心他已经成为养分。苏琢忽然兴起考问小妩小媚,“说说看。”
小媚皱着鼻子道,“看着鲜活亮丽,却是死气沉沉,怕是一只虫儿一条蚯蚓都没有。”没错,如此鲜艳芬芳的花圃不可能吸引不到蜂蝶,放眼望去却寂静得过分,半只活物没有。
小妩接口,“姑姑,我认为阵法最多做障眼用,还是这些花草有问题。这里的东西我只认得一样。”青葱细指指向暴毙一人左侧,是片长着淡绿色细长叶片儿的植物,挺拔俊秀,似兰非兰,每一株嫩芽顶端都凝聚着一颗剔透露珠,将坠不坠,异常动人。小妩摸摸脖子里用红绳挂着的一枚琥珀吊坠,其内封存着千万年前的一粒仙草种子。“凝露仙草,草叶儿和种子都是好东西,能入药,可炼丹,具有提神醒脑之效,但分泌的汁液却是剧毒。就是那些露珠似的东西,闻一闻便能让人肌肉麻痹,尝一尝心脏都得停止跳动。”
苏琢嗯了一声,回头望向殿门,哪还有什么穿堂和城墙,如预料中的什么都看不到,放眼皆是花圃,他们被围困其中,想要离开必须弄清花圃中的秘密。阳光刺目却没有温度,花草缤纷却没有生命,唯有微风徐徐,捎来悠悠草木香。这个设置在光暗交接处的障眼法厉害极了,一旦踏入其中连退路都没有,遗迹主人也不用阴谋陷阱,就这么摆在明面上,不懂之人稀里糊涂的踏进来,有进无回,而行家自然看得懂,可就算看得懂还是要踏进来,苏琢也不问符清彦该如何破这障眼法,破了又能如何,他们这就退出去了吗?不可能。
有的时候,没有退路反倒能叫人一往无前,这符合苏琢追求效率的做法。说心里话,苏琢对这乱古时代的遗迹很感兴趣,若非被曜辉逼着来她面上早就喜滋滋的笑开了。
眼前总共十二条花间小道,小道交错,左右各由不同的花草为重点种植,有人尝试运行龟息功闭气而行,有人仗着轻功高超飞掠过去,结果不过多葬送条人命,紧接着便有人提出放火燎原,管它什么毒花仙草,一把火烧个干净就不成问题了!捧着手卷辨认花草的青衣中年竭力阻止,大声叫喊,“不可!万万不可!这里到处都有紫炎花,看,就是贴着地表不起眼的那种小紫花,这花极易燃烧,一旦烧起来立马枯萎,紧接着大量微小的种子爆裂开来,触之即死啊!”
“那你说怎么办!?”立马有人横眉冷对,更有甚者拔出刀剑对着花草一通乱砍。
苏琢瞬间变色,“清彦,结界!”
话音刚落,泥土翻飞中腾起一股股粉色雾气,破坏花草者惨叫倒地,在花圃中将手脸等暴露在外的皮肤抓得鲜血直流,还不断翻滚压坏更多花草,各色汁液花粉飞溅,触之者皮肤溃烂、七窍流血、发疯发狂皆有,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难以控制。
众人心惊肉跳自顾不暇,唯有一人立在上风口气定神闲,噙着邪笑观众生百态:邱七爷一把抓过爱徒挡在身前,爱徒被汁液溅了满身满脸,临死一刻猛的抱住邱七爷的大儿子,试图同归于尽。以青龙刀法闻名的贺家兄弟站位不巧遭鱼池之殃,吸了花粉入肺腑,满目通红,如痴如狂,在人群中拔刀狂砍,切人跟切萝卜似地简单,三名中年术士什么术法都来不及施展便被切得血肉模糊。某派掌门人试图去救被乱剑刺中的小徒弟,孰知小徒弟一口咬在他手上,牙印漆黑,剧毒立刻顺血逆流攻心,不消片刻抽搐倒地。窦四爷惜命没有冒险入遗迹,训练出来的徒弟可谓尽得真传,心狠手辣反应极快,四人背靠背,抓过手边人不管男女一招毙命用尸身作为挡板竖在身前……
死得好,死得好!瞧见了吗,胆敢踏入这里图谋不轨的都该死!纳兰眸光灼灼,亮得惊人,眼里似有火在烧,蓦然回头隔着层层结界眺望苏琢想与她分享此刻喜悦,却见她粉唇抿得发白,顿时冷哼一声,继续扭头欣赏满场闹剧,兴致大打折扣。
符清彦惨白着脸,第一次发现引以为傲的结界竟然如此脆弱。他听到苏琢声音便立刻施展,是他最拿手最惯用的一种,往日里防御刀劈剑砍不在话下,这次却因为溅上点滴花蜜被腐蚀出一个大窟窿!守在这个方向的王锤子的腰带立马就烂了,叶离一剑削来连带着削掉王锤子腰腹一块皮才救下这条命,王锤子哼都不哼如磐石依旧守在外围与一名中了毒精神失常的剑客缠斗。符清彦吓坏了,劈手三道咒符扔出去,竖起三重结界,他都觉得自己像躲在龟壳里的王八,连探头都不敢。可不幸处在下风口,他要保护的人多结界还必须铺得大,薄薄的结界壁还是被随风吹来的毒物一层层腐蚀透。
“小妩小媚,春风醉!”苏琢见势不妙立即下达第二道指令。
被血腥场面惊呆的小妩小媚愣怔一瞬,倏地从王棒子肩头跃下,苏琢也自洛水的飞剑上跃起,足踏剑身。三人几乎同时宽袖横拂,侧腰一甩,上半身后倾如弯弯柳枝,脚下点踏旋转,长裙飞扬。
风向神奇的变了。清风自三名舞者脚下拔地而起,向四周扩散。在苏琢的操控下,清风覆盖范围扩大,随着舞蹈进行,风力快速增强,直到能够吹飞毒气花粉才维持在稳定的强度。
洛水目瞪口呆的仰望身畔女子,她的飞剑比师兄弟的都要小巧精美,原本两人并肩坐着刚刚好,苏琢却突然站起来,甚至在两指宽的细剑上起舞。一转身,一挥袖,便将女子弱柳扶风的美态展现得淋漓尽致,足下弹跳旋转如履平地,腰身纤软柔若无骨,活生生的美人醉春风,三分娇憨,七分妩媚,风姿卓绝,惊艳四射!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低调僻静的苏琢,可不是苏琢又是谁?轻易吸引人目光,让人不得不盯着她心荡神驰。临危一舞,独属于她的气息便若四周清风满满当当铺遍目能所及处,所有杀人于无形的琼花仙草也只能做她的陪衬,天地间独剩这一道碧色能入目,入心,入魂。洛水呆呆的想,观苏琢一舞,不枉人世走一遭。
渐渐地,刀剑相交声少了,一双双眼睛泛起痴迷,就连无情无欲的修炼狂人洛图都把持不住心头悸动,唯有一人例外。
哪里来的破风坏事!纳兰心头暴怒,袖中左手捏诀掌控无形之风,右手扣住暗器准备灭了某个自以为是敢在他面前施展操风之术的术士。循着源头找过来,一抬眼看见凌空起舞的苏琢,目光瞬间呆滞!瞳孔猛的缩紧,泼天愤怒淹没神智,他差点脱口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帮着小贼破坏我们的家!?
指关节捏得生生发白,纳兰强迫自己深吸气,再缓缓吐纳,心中呢喃: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这些花草是你亲手栽种培育的都不记得了……纳兰的目光狠狠盯着苏琢,仿佛要将她活生生吞噬入腹。
符清彦有结界,其他人也拿出各自保命手段,甚至有术士召唤出众多饿鬼命其吞噬毒气花粉和死尸。苏琢心下骇然,不过第一关,连正殿都没有见到,九十九人中一半付出生命代价。花不能摸,草不能踏,中毒者亦不能碰,不动的时候还好,但凡有一人沉不住气便是惨不忍睹的结局。好在这回术士比例够高,结界、沙墙、水幕、黑雾、触之即发的阵法、甚至违禁圈养的饿鬼都放出来,自己又及时掌握风向才令场面控制住。
苏琢见形势缓解,只让小妩小媚继续,她停了下来。沉沉目光扫过劫后余生的花草和众人,小妩小媚只认得一种,因为小妩脖子上佩戴的琥珀坠子里就是一颗凝露仙草的种子。除了小妩所说苏琢还知道,凝露仙草是乱古时期的植物,不止凝露仙草,这片花圃中所有的植物都生长在乱古时期如今早已灭绝,而她知悉其中九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此精妙的布置竟被这般糟蹋!若再跟在这群莽夫后头,几条命都不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