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琢望着伊多赤那,没作声,她本就是为符清彦拖延时间而行动,伊多赤那居然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发牢骚,她乐得省力,同时又一次感谢上苍赐予她一副人畜无害的外表,居然令狡猾的伊多赤那都松懈了防备。
“总而言之啊,”一大通废话过后,伊多赤那总结性发言,“你能不能想个两全的方法,既不用伤人又能得到足够的吃食?”
苏琢最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既不伤人又给予狼群充足的食物,所以才提议舍弃骆驼和肉食,但是让己方因为天外横祸而饿上好几天肚子也是行不通的,毕竟同行者中有数位探索遗迹方面的权威老者,饿着他们传出去于曜家城的名声不好。苏琢讨厌曜辉,但并没有因此牵连到整座曜家城,比起被血亲以异样眼光看待的苏家,她在曜家城得到大多数人的尊敬和喜爱。
苏琢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少顷,背后传来符清彦一声轻咳。
苏琢迎着荒漠中的风抬起脸,流转着瑰丽光华的碧眸展现出坚定的神色,她轻声开口,“我有一个提案。”
伊多赤那微微一愣,凝视她被风吹散发帘儿才露出的眼睛,异样的神采终于令他警惕的站起身来,“请说。”
“你成为我同伴的式神。不日后曜家城会有剿匪行动,只要你的子嗣愿意作为前锋迎战沙盗,现在就能前往曜家城接受救助,若今后愿意出力维护周边城镇安危,在发生紧急事态时第一时间联络曜家城,曜家城就会一直提供丰厚的食物。”
“……说完了?”
“完了。”
伊多赤那被苏琢一本正经的模样几乎气笑,“苏琢小姐,我发现你没有开玩笑的天赋。”
苏琢依旧口气淡淡的,微微低眉颔首,不急不慢的用手指理顺发帘儿将眼眸遮掩起来,“我没有开玩笑,请你认真考虑,这是一个双赢的提案。”
伊多赤那努力想从苏琢脸上看出些语意之外的东西,可惜失败了。她用认真的表情说出极其过分的话语,却绝无半点玩笑或者恫吓之意,仿佛天经地义又蕴含绝对的自信,然淡漠的口气却透露出无论狼群替不替曜家城出力她都无所谓的态度。除去令伊多赤那怀疑自己听力发生障碍的第一句——你成为我同伴的式神,后面的提案对生存前景惨烈的狼群而言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但是,这又和被曜家城圈养有何区别?!
伊多赤那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眸底点亮一抹富含攻击性的绿光,“我拒绝。在不伤你的前提下取得足够量的‘肉’,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苏琢疑惑的歪头,以蚊蝇般的声音自言自语,“是吗?”
伊多赤那没有听到苏琢的话,但也同样露出百思不解的神色,“不如说你提出‘让我成为你同伴的式神’才是不可能到破天荒的提案吧?你的阴阳师同伴仅仅初入炼神返虚境界,虽然在他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成就可以称得上了不起,但我早已突破与炼神返虚相同的妖王境界处于妖祖境界中期,我凭什么会臣服弱者?如果那只鼠妖在,我会认为此乃策略,先抛出一个绝对不可能同意的提案,再抛出一个答应便双赢的提案,给我讨价还价的余地。但我知道,你是对讨价还价一窍不通的大小姐。我真心诚意的想弄明白,你如何思考才会想出这个提案,苏琢小姐?”
苏琢哑然片刻,口上争论不是她的强项,真要解释又得说一大通话,苏琢嫌麻烦。对了!就女性而言有个万能借口,“第六感。”
听到答案的伊多赤那瞠目结舌,“你真……不是一般的任性,怪不得那位以足智多谋闻名的北海皇爷都会因你团团转!”
宵风?足智多谋!?苏琢向来认为宵风只会耍些小聪明,无论是苏醒部分记忆的前世还是活了十七年的今世,宵风在自己面前折腾的那些个小手段都仿佛透明般可以一眼看穿,若要说聪明……所有的手段皆无伤大雅,最多令她略微苦恼而一笑置之,不会坏了交情。没想到他在别人眼中评价那么高,可见世间还是愚者居多。苏琢忽然没有动嘴皮子的耐心了,在这一刻眼前的伊多赤那也被她归为万千愚者之一,同他对话只会越说越累。
苏琢挥手,同时向后跃去。
咻!
伊多赤那四面八方响起整齐划一的破空声,九张阴阳咒符从地下窜起。伊多赤那见苏琢突然动作便知不妙,电光火石间四肢蹬地竟比苏琢后退的身法快上数倍,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擦过她身畔突破咒符的包围圈出手直线抓向后方符清彦脖颈!
符清彦目光沉静,并非他不畏惧具有妖祖实力的伊多赤那,而是苏琢太可靠了!看似迷糊,却掌控全局,一步不差的将伊多赤那引入陷阱。那么近的距离,劲风割面,甚至能看到狼妖祖可轻易终结自己性命的指甲,符清彦游刃有余的激发早已注满灵力的置换咒符,脸上甚至忍不住流露笑意,“急急如律令!”
符清彦与九张阴阳咒符互换位置,伊多赤那的致死一击扑了空,他不收手反倒加重力道轰然抓向地面。
刹那间大地凹陷,尘土飞卷。符清彦只觉得脚下立足点突然空了,整个人在往下坠,狼妖祖的一击对大地究竟造成多大的破坏力啊!骤然爆发的妖力令坚固的荒土地瞬间蒸发,大量尘土如同浪头铺天盖地卷来,连呼吸都成问题。符清彦因为身体下坠本能的惊呼一声,嘴里已涌入满满尘土,吓得立马闭嘴屏住呼吸。下一瞬,手被牵住,一股温柔纯净的凉意沿着手蔓延开,将他从被尘土憋死的窘境里解救出来,
符清彦小心翼翼的眯开一只眼,满目迷蒙蓝光,如临幻境,上一秒还惊恐慌乱,此刻心头却无比宁静。他低头瞧去,苏琢的右手正轻轻牵着他的左手,两人被一个大气泡般的蓝色结界包裹,稳稳漂浮在半空,身上沾染的尘土在蓝光的映照下消失,阴阳服恢复一尘不染的洁白。符清彦愣怔,一时间回不了神,什么术能如此神奇?随后他察觉有人轻柔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耳畔传来安抚般细声低语,“有我在,没问题。”
“……嗯。”
符清彦点头,没意识到自己的回应何等自然又不应该,他愣愣盯着苏琢唇角的笑,犹如这漫天蓝光,不可置信的令人心定,仿佛将生命交托给她也是可以的。
“呃!”符清彦窘然松开相牵的手,微微红了脸,说话声音比往常小许多,“和你计划的,一样一样的,为什么?”
“详细的有时间再告诉你。现在继续下一步,你师傅炼制的阴阳咒符加上你与我的灵力来强制封印伊多赤那,成功率至少有五成。”
“可他是本性凶恶的兽妖,若失败……”
“有我在,没关系。我不会让他伤到你。”
低喃的话语具有令人信服的神奇力量,明明同龄却比年长自己上百岁的师姐清黎更可靠,符清彦反常的有些扭捏,纵使隔着一层发帘儿都不敢直视她眼睛的部位。摇摇脑袋驱散心头又冒出的不明瘙痒,集中精神控制咒符,在心中告诫自己:苏琢将她一身庞大的灵力交托给自己使用,没有绝对的信任是万万做不到的,那么,自己就该对得起她的信任,全力收服狼妖祖!
少年神色严峻,合并右手食指与中指操纵阴阳咒符,“结阵!”九张咒符原本形成一个圈,承受伊多赤那愤怒的攻击,随着符清彦的动作上下移动分为三层,在漫天尘土中大放光芒。
符清彦清声念咒,不断急变手势同时加用消耗性的咒符以辅助,额上渐渐沁出的汗珠显示他发动这个阵法并不轻易,“天动,地静,人始生,万物兴!一转,结天之阵!二转,结地之阵!三转,结人之阵!”下层的三张咒符呈黑色三角稳若磐石的封住伊多赤那脚下空间。上层的三张咒符化为点点白色灵雾,不断流淌变形,使伊多赤那的攻击仿佛打在不受力的棉花堆里。中间层的三张咒符则形成变幻着七彩光芒的柱形光壁。
任伊多赤那拳打脚踢,阵法结界以流水般消耗灵力为代价将他困守在内。伊多赤那狂攻一阵没有明显效果后转身瞪过来,以乞儿的形态上唇颤抖,龇露尖牙,眼爆绿色凶光,面容扭曲极其恐怖。人形渐渐模糊,变回狼的本体,是一匹体型意外娇小毛色也普普通通的土狼,“你们两个毛孩子……好手段,竟如此算计!看在宵风的面子上一次又一次让着你,就算今后被他追杀到天涯海角,今日老子也不会放过你们!”
相比伊多赤那的狂怒大吼,苏琢口气淡漠的像是块没有感情的石头,“顺服,或者死亡,你没有第三选择。”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话!就算拥有仙人炼制的道具你以为靠那毛头小子能发挥出几成力量,他初入炼神境界的灵力又能支撑多久?!老子三招便可打爆!然后以你的一重水行领域,在老子主场能得了好?!现在放老子出来还可平息怒火,不然等着宵风给你收尸吧!”
“我呸!”符清彦额上青筋跳动,大喝反击,“你这匹杂毛狼妖能三招打爆小爷的三转玄机阵,小爷跟你姓!”
“清彦,”苏琢淡淡扫了少年一眼,“别受他激将分心,若能破阵何必多言。”
苏琢一句话,令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符清彦情绪平稳下来。其实,苏琢故意扭曲了伊多赤那说那段话的真意。伊多赤那是真心不愿承受宵风的怒火被追杀,他苦修多年不易,奈何苏琢与符清彦着实太过分,将他狼妖祖的尊严践踏如泥。若是可以,伊多赤那愿意以不伤苏琢的结局憋屈自己带过这件事,他存活的岁月以百年为单位,深知修炼途中忍耐二字的重要性,直到听闻苏琢的话才气得七窍冒烟怒不可遏,天性中的凶残压过理智,终于爆发杀气。
在苏琢心中,伊多赤那破阵的几率五五分,若是符清彦分心几率则会变成三七甚至二八分,极其危险。苏琢话不多,却一直在操纵符清彦的情绪,一开始稳定他的惊慌,随后给与其自信,甚至渐渐让他产生绝对不会落败的错觉。符清彦的气势一点点提升起来,超过他以往任何一场战斗!
生死决战中气势非常重要,天时地利人和带来的优势都可以靠气势一口气逆转,伊多赤那不知经历多少生死战,一旦放开手脚必气势惊人,很可能凭借气势就震慑住年少的符清彦,令他心生恐惧手忙脚乱,这是苏琢不允许发生的。提升气势主要靠自信、大义、执念——坚信自己的实力能压制对手、坚信发动死斗的大义在自己这边、坚信自己能够活下去而对手必死,这三点都是符清彦欠缺的。
一照面符清彦就将伊多赤那定义为实力远超自己的狼妖,若非苏琢在他只会考虑如何遁逃,因此早失了自信。至于大义,若是除妖,符清彦自幼接受的训导不会让他说一个不字,那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可惜苏琢让他收服狼妖为式神,非符清彦本意,因私欲而起的死斗符清彦心中或多或少有所芥蒂,背负不起大义正名。最后一个敌死我活的执念,符清彦压根没有。在这样单薄的基础上,苏琢靠为数不多的语言和动作诱导,令符清彦仿佛脑子进水般坚信自己会赢,在气势上硬是与伊多赤那不相上下。为同伴加油打气人人都会,但要做到苏琢这样能不动声色的无中生有、逆转胜负,着实不简单。
这就是苏琢惯用的两种战斗方式之一,绝无仅有的辅助能力,乃曜辉与平乐子共同研制调教而成,配合苏琢的琴力被曜辉称为“控场型乐师”,可以操纵一定战斗场地内的大气势,很大程度上左右胜负,至今只有苏琢一人运用自如的绝技。也因此,磨灭了苏琢脸上同龄人该有的丰富表情,令她常常处于冷静过头的淡漠状态。
伊多赤那失去理智后第一招为嗜血撕咬,任由自己陷入狂暴状态才能使出的高伤害连续输出型武技,攻击后略有反噬,但对战斗至今没有受过有效伤害的伊多赤那而言这点反噬可以无视。相对的,为防御这招一下子抽空了符清彦全部灵力的三分之一,可想而知何其凶暴。
伊多赤那毕竟是妖祖境界的大能,狂暴状态对他而言收放自如,武技不起效立马换成土行术法攻击,但他小看符清彦了。符清彦出手的结界每一个都自带空间隔绝、远程术法联系切断、术法攻击部分反弹,简称“隔绝”、“切断”、“反弹”的三大基本特性,不常使用术法战斗的伊多赤那在狭小的空间里根本凝聚不起多少土行术力,再加之反弹伤害,吃了个大憋。伊多赤那脸色发青,没有轻易使出第三招,转而凝聚妖力。
符清彦的防御几近完美,由仙器级别的阴阳咒符维持的三转玄机阵具有一定灵性,能自主根据伊多赤那的攻击调整受力角度和方式,以最小的损耗抵消每一次攻击,但缺点也很明显,消耗灵力如流水,短短数息符清彦绝不算少的灵力近乎告罄。苏琢将符清彦与伊多赤那的对战一丝不落的纳入眼底,脑中以稳定的平率持续运转,推算战况、估测胜败几率、模拟各种意外,综合几方数据拟定策略,仿佛一台冰冷无情的战争模拟机器,只为最大限度提升胜率。
伊多赤那具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又非常聪明,还很要面子,他一开始就发现三转玄机阵的弱点——灵力消耗巨大,但碍于放出话要三招破阵,果真第三击用上全力。明明可以以胜率和安全性更高的方法慢慢耗死符清彦,偏偏选择一口气释放妖气攻击以求瞬间突破阵法结界的防御极限从而破阵,他内心认定自己在和一个远弱于自己的毛头小子对战,不依言取得压倒性胜利就是输了面子。
苏琢对生死战上采取此等行为嗤之以鼻。
仔细观察目光越来越迟缓、连漆黑瞳孔都到微微扩散的地步的同伴,苏琢估计符清彦此刻应当处于眼前一片黑,脑中正走马灯般回顾十七年来的成长经历,苏琢适时伸手,道出令旁人笑掉大牙却正中搭档把心的一句话,“清彦,你是天才。”
沼泽般浓稠的黑暗里,“天才”两字仿佛盘古开天辟地的一斧,劈得符清彦直哆嗦!脑袋疼痛欲裂,身体也因从未体验过的虚弱而摇摇欲坠,极力忍耐着濒死感以至于汗如瀑布的符清彦搭上苏琢的手,用力握住以此为支撑,随后,无血色的脸上慢慢展开一个因疼痛扭曲却如朝阳乍现的奇妙笑容,符清彦从腰间摸出个红澄澄的果子咔哧咬下一大口,“——当然!小爷是天才,还用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