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顺刚的兄弟叫储吉卫,懊悔地低着头,再不敢抬头看众人,叙述事情的经过。
十来天前,从文顺刚手中领到给城南粮铺的扛米袋的工钱,兴冲冲地买了些好菜回家。
路上遇到一朋友,姓谭,叫谭运强,匪号戏疤。储吉卫趁高兴劲,和戏疤多聊了几句。从聊话中,戏疤得知储吉卫刚领工钱,说,赌本不够,俩人凑足赌本一起去赌几宝,保证百分百赢钱。因为掌碗的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会手法,只要和掌碗的朋友暗地约定,下注就像捡钱似的。
储吉卫和戏疤家相隔不远,都在城边,平时三不两地见面,不妨有诈,自然很信任,把菜放回家后,就和戏疤去赌宝。
开始还真的照戏疤的说法赢了不少钱,储吉卫想收手,戏疤急了,说难得有这样赢钱的机会,按照掌碗朋友的暗示,把所有的钱,连本带利全部押上干子。正当要开碗时,边上一人压住宝碗,一拍桌子,把钱全压在对子上,说:“这碗我要了。”
一开碗还真是对子,这下把储吉卫给懊悔蒙了。其实刚才掌碗旋宝钱时,在钱停稳瞬间,悄悄地给自己看到了的,两宝钱,一个正面朝上,一个正面朝下,分明是干子,怎么会是对子呢?也不知道怎么回家的,老娘听说儿子领了工钱,正望着这钱买米。
在老娘的追问下,储吉卫才吞吞吐吐地说赌宝输了。
储吉卫看到娘哭了,慌了神,跑去跟跳蚤借。刚领的工钱,怎么又要借钱,跳蚤自然要问,储吉卫不敢说实话,撒谎骗过。
合该有事,事情过得两天,很偶然,储吉卫看到掌碗,戏疤和那押钱汉子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见此,刹时心里明镜似的,明白自己掉进坑里了。从秋收开始购粮,在城南粮铺干了将近两月,十多大洋就这样给人坑了,心里想不过意,跟跳蚤交了底实话,并说了自己的疑惑,跳蚤几乎马上肯定是个局,着人一打听,这些人是寨头村的,肯定和寨头帮有关。
文顺刚知道了,却没法子,谁叫自己兄弟轻信人,有心找回场子,苦于没机会。
此后就发生文顺刚在塘弯村狠揍强疤的事情。
众人一听,知道文顺刚打错人了,设坑宰杀储吉卫的是叫谭运强的戏疤,不是强疤。
寨头村那人的说法证实有那么回事,但强疤那天不在,而且戏疤和强疤是两个人。
强疤是受了无妄之灾。
殷向凡得了理由,说道:“文顺刚,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没给寨头村弟兄一个满意说法,不是寨头帮要挑事,实在是这个怨要回报在你们头上。”
一时房内静悄悄的,大家明白这回事,一是寨头帮的确有人设局坑了储吉卫;二是文顺刚的确打人错得离谱。谁是谁非,难说,但总是文顺刚亏理的多。
当然不能这么认了,江湖上那有这么讲理的?骨头和拳头是立足的根本,轻易自认理亏,气势上肯定要低人一等,这么个讲理法,还叫江湖么?
文顺自然无理也要辩个三分理出来。说道:“这只是你的看法,强疤挨揍,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自认倒霉,正像我兄弟被坑,只能怪自己轻信于人,破财消灾。这事终究是你寨头引起的,回报也只能落在寨头人身上。你一定要说法,就去找戏疤要,事情是他引起的,怎么能让他置身事外?”
殷向凡气极,厉声道:“怨有头,债有主,谭运强犯了你兄弟,你自该找谭运强,你伤害无辜,你还有理?”
文顺刚不理会殷向凡,转而对萧桐等人道:“凡事都有因果,没有寨头人坑我兄弟就不会有这事,根子还在戏疤那,是不是这个理?”
两人各说各的,都是理直气壮。说到气愤,挥拳砸桌,要不是分在桌子两边,大有可能似泼妇扭发撕脸,掐头裂嘴的劲头。
江信北没想到四疤子叫自己跟来,竟然是这种无厘头事情,只感觉这就好像小时候,小孩子争架。
既然是着人做中,调解矛盾纠纷,怎么也应该沉住气,等中间人说话了,有不服再作自己的辩解吧。
陷入这种江湖派别之争,后患无穷,恍然间,江信北产生脱身离去的念头。
在萧桐萧长勇金家乾看来,殷向凡说的没错,怨有头,债有主,文顺刚应该找的人是戏疤谭运强,打了强疤肯定是错,但文顺刚会撇重就轻,就算错也是错得有理。
文顺刚讲的因果没错,关键是要落在戏疤谭运强身上。
按这个意思,戏疤谭运强,强疤,储吉卫三方有两方与文顺刚有直接联系,而在这个事情上,强疤和戏疤谭运强只能算是勉强扯上间接关系,显然文顺刚的理由就太牵强。
文顺刚殷向凡两人大约都意思到,今天这事,应该尊重中间人,一时都缄口不言。
萧桐三人很纠结,编排文顺刚的错,文顺刚肯定不服先不说,只怕秦六爷心里种下刺,对自己可是大有不利。编排寨头帮的错,寨头帮肯定更不服,冲突是当下的。之前商定的解决方案根本派不上用场,连最起码的是非,都难认定,何来调解?
龙景豪本来就与殷向凡有隔阂,肯定不愿认为寨头人占理,当下,闭目养神,不发一言,好像事情和自己一文钱关系都没有,
四人商量,统一意见。
萧桐示意大伙安静下来,道:“寨头人有错在先,文顺刚有错在后,双方都有错,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调解原则,双方各让一步,寨头帮负责把储吉卫的钱退还,文顺刚负责强疤的医药费用。以后双方不得借此再生是非。”
殷向凡和文顺刚都没出声,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若非这样,双方死拧,只怕大伙永世不得安宁。
江信北也松了口气,没加入双方的冲突就行,想法很实在,事情这样解决最好,不失公允。义字当头,文顺刚在这事上为弟兄出头,值得结交。
这次事件说到底只是小混混之间的纠纷,轮不到帮中老大出面,但里面有个特殊状况。
寨头村靠近城区,相对城区,人员比较稳定,大多还沾亲带故,不似城区人流动性大,所以帮派都带有家族性和地方色彩。
如此,对于城中帮派,作为乡村帮派,组织就比较松散,很多事情,相对来说也是村中的事,说是家族的事也能扯得上。这样的话,村中各家族长老的意见还不得不考虑。
强疤被打,以帮派而论,是小混混之间的各人冲突,但以地域而论,就是有人欺到寨头村头上,寨头帮平时在村中横着走,是内部事情,没人敢招惹。现在村里人被外人欺负,没能有所表示,村中各家族长老发话,对于帮派的影响来说就是软肋。
殷向凡开始表现出态度强硬,只不过是摆个姿态,期望达到:一可以向村中各家族交代;二可以向弟兄们交代,只有齐心协力,才不至于被人欺负;三可以向城中帮派表态,寨头是乡村,但也不是好惹的。
现在是这么个结果,目的算基本达到,但是,这太便宜文顺刚了,殷向凡为之气结,心有不甘。
如此结果,很有城下之盟的不平等,但问题出在哪里?又应该如何处置,自己又提不出更好的法子。
殷向凡心里极度不平衡,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对于文顺刚,殷向凡心里痛恨,狠不能将他砍头剁足,但那太不切实际,否则也不会有这几次的冲突。继续下去是死局,不死不休,还没到那份上。再说,有帮派人物出面调解,总要给点面子,一味强横,于事无补,反而四面受敌,是智者不为。
文顺刚对于这样的处理没意见,自己稍稍理亏,但在这种场合不能认这个理。储吉卫的钱是他自己合该,那是泼出去的水,本就收不回的,至于强疤的医药费用,应承下来没关系,总要有个解决办法,而且应承下来,也得有人敢来领,要送过去,门都没有。是寨头帮又怎么样,以后的号召力的提升是可以预见的。
萧桐见殷向凡文顺刚俩人都没表示反对,道:“双方都没作声,那就是表示同意如此调解,那么此后有人再借此说事,就是与我为敌。犯到我手里,绝不容情。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回去约束各自的人。”
殷向凡率先离开,文顺刚才对四人抱拳道:“多谢各位,失礼处多多原谅。”
照萧桐的做法,还是让寨头和文顺刚相拼下去,最好是两败俱伤,至少对寨头帮的顾忌会少几分。奈何秦六爷吩咐介入,尽可能让文顺刚少吃亏,这才不得已,偏帮文顺刚,想想心里就不畅快。
江信北随文顺刚四疤子出来,和在赌场外弟兄会合,离开没几步,正见寨头一帮人横排在街道中,挡住去路。
有四个年轻人手持棍棒,跳出人群,指着文顺刚道:“文顺刚,想这样就走?强疤没犯着你,今天不见血,你休想离开。”
对方有十四五人,文顺刚身边仅七个人,力量对比很悬殊。
四人挥舞棍棒扫向文顺刚,七人从腰身迅速抽出砍刀,上前冲杀。
四人被逼退,后面的十来人紧接冲上。
文顺刚停住,朗声道:“都给我打住,我不是怕你们,除了今天,我随时奉陪。”
双方仅隔两三尺,刀棍相交,一触激发。
这时候,殷向凡从寨头人众后面分开众人,走到两队之中,暴喝道:“我没说清楚吗?还有没有规矩?今天都给我回去。过了今天,我也不阻拦你们。”
四人当中一人道:“殷大哥,你帮我们,我们很感激,今后有什么,尽管吩咐,但是,今天就这样放过文顺刚,那太便宜他了。”
殷向凡上前,给了那人一耳光,喝道:“殷向岳,我说的话像打屁?不作数了?”
殷向岳很倔强地昂起头,脸红脖子粗地道:“殷大哥,你就是打死我,今天我也要出这口气,我兄弟四个,今天就不以帮众的身份,以强疤同宗兄弟的名义只针对文顺刚,其他人只要没相帮,我们的人也不相帮。今天出不了这口气,我们认了。”
江信北不由多看了殷向岳几眼,为自家兄弟肯这么出死力气的人还真是有血性。
这时候,萧桐萧长勇金家乾三人走到,见如此场景,萧桐冷冷地道:“是不是我说的话,没人听了?”
殷向凡对今天的调解心中有说不出的抑气,很不甘心,碍于规矩,只想等过了今天再说,不料殷向岳的话,让自己顿开茅塞,帮派之争当然要讲规矩,但人家是族房,那种很近很近的族房,以这种身份帮亲人找场子,没干帮规行规的事吧。
上前对萧桐如此解释一番,萧桐道:“谁家没几个族房兄弟,以后大家都这么来,事情岂不是永无休止?”
江信北对文顺刚俯耳道:“刚哥,我看这事你要应承下来,今晚来个了断,一则让他们心服口服,二则以后他们再生事,就是我们占足了理。三则免得无休无止地寻仇,让人没法子静下来做事。”
江信北本不想参与帮派之争,但今天已经站在文顺刚身边,不论自己承认不承认,別人都会认为自己是文顺刚的兄弟,今天不把事情解决好,今后麻烦就不断。再说今晚对文顺刚的好感增加,对寨头殷向岳也是心有同感,置身事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文顺刚也知道这事不尽快了断,终究是个心病,上前朗声道:“好,我接受。不过我有几句话要说。”
萧桐转过,看着文顺刚,又看了看殷向凡,既然当事人同意了,也没算太违反规矩,如果双方能自己解决,当然更好,用不着自己在这里操这份心,还得罪人,虽然自己不在乎。
殷向凡朝萧桐点点头道:“文顺刚同意,我当然没意见。”
萧桐见萧长勇和金家乾也同时点了点头,说道:“好,既然双方没意见,那么今天就快刀斩乱麻,一切揭过,再有反悔,看还有何面目在地头上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