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通常都说女人天生都是演员,她们都是擅长表演的。尤其是为了保护她们心目中重要的人的时候,从女人身上就会迸发出超越平常的潜力,也包括演戏这种相对专业的能力。没有什么文化,也从未离开过农村土地的兰香现在表现的就像是个职业演员。
昨天梅香辍学的危机提醒了兰香,现在家里的亲人都是那么的脆弱,一点的小变故都可能让这个已经被贫苦压地喘不过气来的家庭彻底崩溃,而自己的婚姻就是现在这个家庭最危险的元素。
老祖母已经不能劳作了,逐渐衰老的父母也只是在勉力支撑,弟弟妹妹读书的费用还得靠自己去给他们挣,如果这时候自己结婚离开这个家的话,那么妹妹就必须放弃学业回到土地上来接替自己的位置。可爱懂事的妹妹那个坐在院子里认真写作业的样子多么让人心疼啊!妹妹很聪明,连家里最聪明的弟弟都夸赞她的智慧。弟弟每次教梅香念英语,都说梅香一学就会,将来是谢家的大才女。而妹妹也是如此的努力上进,即使在烧火,喂猪、打柴的时候都在嘴里念叨着她那些功课,兰香绝不愿意的妹妹像自己那样起早摸黑在三尺泥地里挣食。兰香每次看到梅香拿回来一百分的试卷和父母望着小女儿骄傲的神情,她就觉得自己受的苦是那么的值得。
在中国南方,一个女子如果嫁了人,那她就应该恪守妇道,一切都要以夫家为重,如果嫁了人还一心想着补贴娘家,不但自己会被婆家和世人所不齿,连娘家父母也会遭人背后唾骂,抬不起头来做人。所以兰香实在没有选择,她不能嫁人,除非是招上门女婿。可自家的条件,又有哪个男人愿意低人一头来上这个门呢?
兰香想着,顶多变成老姑娘,嫁不出去而已,只有弟弟妹妹出息了,老谢家的命运才能改变,在这之前,就是累死、苦死,自己也要忍住,这就是谢兰香的责任!
兰香做出决定后很快就强迫自己正常起来,开始收拾柴火堆,清扫猪圈,收拾屋子,将孙黄河带来的吃食也拿到了奶奶屋里,给奶奶剥了几颗奶糖,一上午就这样忙忙碌碌的过去了。等到赶集的亲人们回来时,也是迎上去有说有笑,母亲也向她夸说弟弟好口才,到了集市三两下就卖掉了自己两担子菜。
于是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吃了一顿中午饭,在盛粥时,兰香也像往常那样,给弟弟妹妹盛最稠的喝,她这个举动也得到了父母一如既往满意赞赏的眼神。
对于谢敏来说,每次回家都是对自己心灵力量的一次充电,督促自己活得要更加真实,更加努力。而这一次回家却让他多了一份心事。
和杨勇俩人骑车回到学校,吃过晚饭,谢敏没有和杨勇他们去县城里溜达,而是一个人躺在宿舍床上想心事。
妹妹今年就要初中毕业,以妹妹的成绩那是一定能够考上县高中的,也就是说家里又要每年再添75元的开支,再加上妹妹的伙食,一年也少也得50多块。这笔钱怎么办?当下这个时事,人们是以贫穷为“光荣”的,曾玉就很羡慕谢敏是个贫农出身,不像她顶个地主家庭这样的坏名声,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在城里个人经商做点小买卖那就是“投机倒把”,立马就要被专政的;在农村,家里养只猪可以,你家的猪要是能有五百斤重,全村都会夸你家行,可你要是养两只猪,那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了,不光两只猪会被割资本主义尾巴,人也要游街批斗的。
所以谢敏就算多活一世,可是手里没钱,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也不可能有什么有势力的亲戚。而自己脑子里那些翻天覆地的能耐,一拿出来就是个死。虽然他想过去找孙有志这个大官乡亲,可是他很理智的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一来,两人也就是见个面,顶天了,孙主任对谢敏有个好印象,可也没到鼎力相助的份上;二来,谢敏现在还顶着个高二学生娃娃的身份,也不可能引起大人们的重视。现在找过去,顶多孙主任慷慨解囊施舍些而已,谢敏也是个傲性人,也不可能要这份施舍。
实在没有什么头绪,谢敏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事情很快有了转机。第二天下午,学校组织学生一起到梅江河堤上参加支援河堤抢修的义务劳动。据说开春前后那场连绵不断下了4个月的雨,使得梅江县城段多处出现损坏,为了防止在夏天雨季时河堤出现大问题,县里拨下了笔款子用于修缮河堤。可是时间紧任务重,人手严重不足成了大问题,所以县革委会就发动广大革命群众义务支援。
谢敏在河堤上与负责的工头拉话的时候,听说现在河堤上一直在招劳力,哪怕是小时工都要,不然夏天台风一来,梅山县城十几万百姓就要遭殃了!
“对!卖力气能来钱。”谢敏如是想,所以一回到学校还了劳动工具后就又跑回河堤上去找那个工头。
马顺是梅江河堤金山段工地负责的工头,他不冷不热的看着眼前这个农村学生娃虽然高大但远说不上强壮的身体,忍不住觉得好笑。这个娃娃明显在农村也没有经历过高负荷劳动的考验,还不知道真正体力活的含义,难道他以为今天学生们的劳动就是他嘴里应征的小工的工作?在马顺看来,下午那些学生与其说来支援不如说来捣乱,活没干多少,工地倒是被弄得乱起八糟。
马顺准备拒绝谢敏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谢敏眼神中那种带着坚强的求恳让他产生了一点怜惜。要知道,他的儿子虽然也有十五岁了,可是到现在连屋里的夜壶都还是要他妈帮着倒,哪有他爹当年12岁当学徒,15岁就能独立支撑家门的风范。
马顺问道:“小子,好好的学不上,为什么要跑出来打工?”
一听这话,谢敏就知道有门,于是将家里的情况娓娓向马顺道来,谢敏本身口才就好,再加上确实对妹妹饱含深情,一番叙述倒是让马顺听的唏嘘不已。马顺想起自己当年一力供养妹妹读书时的情形,只是后来为了让马顺娶媳妇,妹妹在母亲的动员下还是懂事的选择了辍学。
马顺这时看待谢敏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已经带了一丝柔和,问道:“你这个样子只能做个小工,就是干最苦最累的活,你顶得住?”
“顶得住”谢敏马上坚决的回答道。
“那好,你明天就来试试,如果不行,别让我张嘴,你自己就得走。知道吗?”
谢敏听到马顺这句话,高兴的给马顺鞠了个躬,抬头说道:“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每天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谢敏来工地上工,如果能够让工头满意,每个小时,马顺给他开两毛钱工资,这已经是很高的工价了,看得出马顺是有心关照谢敏的。
谢敏兴奋的回到学校,先去找了班主任侯同川,再次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并且向老师保证,课业绝不会落下之后,侯同川沉痛的同意了谢敏试一试的要求。解决了老师,谢敏又到食堂厨师那里,提出明天加倍订饭和要一份乙菜的要求。
第二天下午3点半,吃的饱饱的谢敏,在侯同川的掩护下,偷偷的溜出了学校,来到工地开始他生平第一次的工作,在工地上当小工。
马顺说的没错,小工干的就是最重的活——将汽车运来的砂石往大堤上修建的地方背过去。
谢敏在背上垫上一块麻布,在别人的帮助下将一百来斤的大石压在背上时,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这个重量还是差点压垮了谢敏,不过谢敏很快沉住气,定下神,调整好呼吸,开始背着一百多斤的大石块,沿着大堤上斜着开出来的黄泥台阶爬上去,过程中人连腰也直不起来,劳动强度如同使苦役的牛马一般。背着石块爬坡的时候,他的意识就处于半麻痹状态。沉重的石头几乎要把他挤压到土地里去。汗水象小溪一样在脸上纵横漫流,而他却腾不出手去揩一把;眼睛被汗水腌得火辣辣地疼,一路上只能半睁半闭。两条打颤的腿如同筛糠,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这时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不存在了,谢敏催眠似的将自己的思维集中在一点上:向前走,把石头背上去——那里对他来说,每一次都几乎是一个不可企及的伟大目标!
谢敏尽管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但他咬着牙不使自己比别人落后。他知道,马顺一定在边上看着,上工的头三天是最重要的。如果开头几天不行,工头就会把你立即辞退——这年头国家也没钱养闲人!
第一天下来,谢敏的脊背就被压烂了。他无法目睹自己脊背上的惨状,只感到象带刺的藤条刷过一般。两只手随即也肿胀起来,肉皮被石头磨得象一层透明的纸,连毛细血管都能看得见。这样的手放在新石茬上,就象放在刀刃上!晚上回到宿舍床上时,他是胸口朝下睡的,即使这样,安静下来的整个身体还是象火烧一般灼疼。他用力的咬紧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在疼痛的灼烧和肉体的极度疲倦下,他总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在睡梦中渴望一种冰凉的东西扑灭他身上的火焰,他梦见了妹妹,可爱的梅香从白渡河边向他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妹妹一边跑,一边大声的朝他喊道:“哥哥,我考上大学了!我考上了!”看着妹妹递给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身体被妹妹兴奋的摇晃着,谢敏高兴坏了……一阵惊喜使他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天亮了,他起床晚了,杨勇在摇晃他的身子试图叫醒他。
疼痛的而感觉再次回到谢敏的身体,但他没有出声,而是麻利的起床,他不希望被别人知道自己打工的事情,尤其是杨勇,没必要给别人带来麻烦,哪怕只是精神上的。
谢敏还是很“认真”的上着课,每节课都把书本举得老高,实际上他躲在书本后面已经睡着了。
……三天以后,谢敏尽管身体疼痛难忍,但值得他骄傲的是,他没有被马顺打发——他闯过了第一关!
以后紧接着的日子,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白天上课,下午上工。他继续咬着牙,经受着牛马般的考验。这样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考虑他为什么要忍受如此的苦痛。是为那每天八毛钱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认为这就是他这个阶段需要肩负的责任……然后就是每到晚上,他脊背疼得不能再搁到硬板床上了,只好一直趴着睡。在宿舍同学都睡着的时候,他就用手把后面的衣服撩起来,让凉风抚慰他溃烂的皮肉。
也许是谢敏的坚韧和吃苦的品质感动了马顺,在到工地当小时工的第十五天,出乎谢敏意料给他安排换了个“好工种”——由原来背石头调去和水泥。
新的活当然要比背石头轻松得多。通常这种美差都是由工头的亲戚或朋友干的。不用说,和他一块背石头的小工都大为震惊;为什么突然把你小子“提拔”了?
谢敏心里明白,这是马顺对他动了关照之心。唉,马顺的关照让谢敏心里充满了感激。对他来说,换个轻活干当然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他在这样过程中,感觉到了人心的温暖。无庸置疑,对于眼下的他,这种被别人关怀所引起的美好情感。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半个月过去了,谢敏已经开始渐渐适应了工地的劳动。脊背上溃烂的皮肉结成了干痂,变成了一种深度的疼痈;而不象开始时那般尖锐。手上的肉皮磨薄后又开始厚起来,和石头接触也没有了那种刀割般的疼痛感。身架被强度的劳累弄得松松垮垮——这样就可以较为舒展地承受一般的压力……当然,他现在的食量也变成了原来的3倍,除了学校的伙食,他每天还会到城里的红星副食店花1毛钱买两块煎饼吃,多少补充些油水,钱是从杨勇那借的,工资还没结呢,当然杨勇从来就没问谢敏借钱干嘛。
一个月后,他从马顺手里接过了这辈子赚到的第一份工资,24块钱。按照马顺的说法,这次修堤的活最少能干3个月,按照这个时间计算,到8月份新学期开学的时候,他最少能为妹妹攒下60块钱,这样妹妹第一年的学费基本就有着落了。姐姐和父母也能活的松快些,想到这些谢敏身体就充满了力量——一种责任带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