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尤!他的确是叫这个名字。啊,他那模样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好人!如果我们能够抓住这个黑狗,这对特里劳尼船主可是一个好消息!本的腿脚可利索啦,很少有水手跑得过他。他会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他的,我敢保证!他刚才不是在谈吃龙骨酱吗?我会让他尝尝龙骨酱的味道。”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拄着拐杖在酒店里跳来蹦去,同时用手不时地捶一下桌子,其气愤填膺的模样甚至唬得住伦敦中央刑事法庭的法官或违警法庭的警探。在望远镜酒店发现黑狗踪迹这一事实一下子重新引起了我的疑心,我密切地观察着厨子的表情,但他显得心计极深,胸有成竹,我可不是他的对手。因此,当那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回到店里,灰溜溜地报告说让黑狗混在人群中溜掉了,而酒店老板如咒骂小偷般地叱责他们时,我愿意向世人担保高个儿约翰?西尔弗是一个正直清白的人。
“你瞧,霍金斯,”他说道,“这件事弄得我左右为难,不是吗?那边是特里劳尼船主一他会怎么想?这边一个江洋大盗居然堂而皇之地坐在我的酒店里喝着朗姆酒!你到我这儿来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他是一个什么玩意儿,而我竟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从我的眼皮底下溜走了。听我说,霍金斯,你得在船主面前为我说句公道话。你年纪虽小,但聪明过人,你一进门我就瞧出来了。事实上,
我是一个废人,你叫我怎么办呢?这件事要是发生在我当水手的当年,身手不凡的我决不会追不上他,准保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逮住,可现在——”
说到这儿,他忽然打住,下巴也耷拉了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
“酒钱!”他歇斯底里地叫喊了起来。”三杯朗姆酒啊!真见他妈的鬼,我把酒钱给忘了。”
接着,他一屁股坐在一条长凳上开始傻笑,直笑得眼泪从脸上滚落了下来。我俩一直笑着,直到整个酒店被震得嗡嗡作响。
“我简直是一个老白痴!”他终于止住了笑说道,同时用自己的手抹了抹自己的脸颊。“霍金斯,看样子你和我倒是挺合得来的,我想我现在也只配当一名实习生。好了,玩笑归玩笑,现在我们必须走了,公事还得公办。让我戴上我的旧三角帽,和你一起去见特里劳尼船主,向他汇报这里发生的事情。提醒你一句,霍金斯小弟,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我在这件事情上干得都不是那么漂亮,你也没什么光彩,咱俩都做了一回傻瓜,而且,他妈的,我竟然还让他赖掉了酒钱!”
他又开始笑得前仰后合。虽然我没觉察出他的话有多少可笑的地方,也不得不迎合地陪着他笑了起来。
在我们沿着码头返回的那一小段路上,他证明了自己是一个有趣的同伴。他一路上给我介绍我们见到的不同船只,将它们的装备、吨位、国籍一一告诉给我,并介绍它们所处的作业状态院有的正在卸仓,有的正在装船,有的正准备出海,并不时地穿插讲一些有关船只或海员的奇闻轶事,或者不厌其烦地反复讲解某一个航海用语,直至我充分地理解了它的含义。我开始感到能够和这样一个人结伴出海真是再幸运不过了。
我们到达旅店时,乡绅和利夫西大夫正坐在一起就着烤面包即将喝完一夸脱啤酒,并准备起身到纵帆船上去检查出海前的准备情况。
高个儿约翰把在他酒店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说得慷慨激昂,明白无误。“当时的情形就是这样的,不是吗,霍金斯?”他不时地对我问上这么一句,而我每一次都证明他说的话一点都不错。
两位绅士对黑狗的脱逃深感惋惜,但一致认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们将高个儿约翰夸奖了一番,后者也就拄着拐杖告辞了。
“今天下午四点钟全体船员到船上集合。”乡绅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哎,哎,先生。”厨子在走道里应道。
“特里劳尼先生,”利夫西大夫说道,“总体而言,我不太信任你找的那一帮人,但我必须承认,这个高个儿约翰人还不错。”
“这是个少有的好人。”乡绅骄傲地说道。
“那么,”大夫最后问道,“吉姆可以和我们一起上船了,是吗?”
“那当然了。”乡绅说道,“霍金斯,戴上帽子,我们一起到船上去看看。”
火药和武器
伊斯帕尼奥拉号的锚地离岸比较远,我们乘坐的划子七绕八拐地穿过一些船的船头和船尾,它们的锚索时而刮着了我们的船底,时而在我们的头顶晃荡。最终,我们靠到了伊斯帕尼奥拉号船边。大副埃罗先生一一位面色黝黑、戴着耳环的斜眼老水手一迎接我们登上了甲板。他与乡绅的关系好得非同寻常,但我很快就发现特里劳尼先生与船长的关系却不是那么融洽。
船长是一个神情分外严峻的人,他似乎对船上的任何事情都看不顺眼,而且我们很快便知晓了原因。因为我们刚一踏进船舱,就有一位水手跟了进来。
“先生,斯莫利特船长想跟您谈谈。”他说道。
“我随时恭候船长的命令,请他进来吧。”乡绅回答道。
船长其实就跟在送信者的身后,所以他立刻走进了船舱,并将舱门关上。
“您好,斯莫利特船长。你有何见教?我想一切进行得都还顺利吧。船上是否一切都巳安排妥当,可以出海了?”
“您好,先生,”船长说道,“我想还是把事情讲清楚比较好,哪怕这样做可能会开罪于您。我不喜欢这次出海,我不喜欢这帮水手,我讨厌我的大副。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先生,您大概连这条船都不喜欢吧?”乡绅问道,我觉察出这问话中明显带有十分恼怒的语气。
“在我没有驾驶它之前,我可不敢这么说,”船长回应道。“这条船造得很精巧,别的我就不敢妄加评论了。”
“先生,可能您也不喜欢您的雇主?”乡绅进一步逼问道。
这时,利夫西大夫插嘴道:
“等一下,都别上火。这种提问方式除了引起争吵外,别无益处。船长要么是把话说过了头,要么是没有把话说清楚,我想让船长对他刚才说过的话作一些解释。您刚才说您不喜欢这次出海,那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先生,我奉命将这条船开往这位绅士指定的地点,但他却不告诉我具体的位置,”船长抱怨道。“那么好吧,我也不在乎。但后来我却发现船上的任何人都知道得比我多。我认为这不公平,你看呢?”
“是的,”利夫西大夫说道,“我也认为这不公平。”
“再说,”船长继续说道,“我听说我们此次是去寻宝的一请注意,我是听我自己的手下人说的。寻宝是一件非常靠不住的营生,我对寻宝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们自认为这是一件秘密,但是一请原谅我这么说,特里劳尼先生一竟然连鹦鹉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是西尔弗的鹦鹉吗?”乡绅不无讥讽地问道。
“我这只不过是打一个比方罢了,”船长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天机巳经泄漏了。我想你们两位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我可以把我对这件事的想法告诉你们一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而且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事情明摆在那儿,而且我认为您的想法很有道理,”利夫西大夫回答道。“我们是在冒险,但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对危险一无所知。往下说,您还说过您不喜欢这些水手。难道他们不都是一些好水手吗?”
“先生,我真的不喜欢他们,”斯莫利特船长回答道。“干脆挑明了说吧,我认为本应该由我来亲自挑选船员的。”
“也许应该这么办的,”大夫回答道,“在这个问题上,我的朋友也许应该事先与您沟通一下。不过,这件事如果做得有欠考虑,那也不是有意为之的。您也不喜欢埃罗先生吗?”
“是的,先生。我相信他是一个好海员,但他与水手们相处得太过于随便了,这不利于对他们的管理。大副应该保持自己的身份,不应该同水手们一起喝酒取乐。”
“您是说他酗酒吗?”乡绅惊叫了起来。
“还不至于那么严重,先生。”船长回答道,“只是他的行为太过于随意了。”
“好了,船长,咱们长话短说。您究竟要我们怎么做呢?”大夫问道。
“先生们,你们是否巳下定了决心要出海寻宝?”
“我们巳经是铁了心了。”乡绅坚毅地回答道。
“那好,”船长说道,“既然我前面说了一些无法证实的事,而你们又耐心地听了,那我就再说几句吧。他们现在正在往船头的底层舱里放武器和火药。既然你们房舱下面有很宽敞的地方,为什么不放在那儿?这是第一点。再说,你们随身带着四个佣人,听说他们中间有人也要被安排到前舱去住。为什么不给他们就近在这里的船舱附近安排几个铺位?这是第二点。”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特里劳尼先生问道。
“还有一点,”船长说道,“秘密几乎巳经完全泄漏出去了。”
“的确如此。”大夫同意道。
斯莫利特船长接着说道院“我可以把我听到的一些情况告诉给你们。据说你们手中有一张某岛屿的地图,藏宝的地点巳经用叉号标识了出来。岛的地理方位是一”他说出了确切的经纬度。
“这一点我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乡绅忙不迭地辩解道。
“船上的水手都知道,先生。”船长说。
“利夫西,一定是你或是霍金斯走漏了口风,”乡绅大声叫道。
“谁走漏了口风这一点现在巳经无关紧要了,”大夫息事宁人地说道。我看出大夫和船长都不怎么看重特里劳尼先生的表白,我也一样。说老实话,他就是一个口没遮拦的人。不过在这一点上我相信他没有错,我们中间谁也没有把岛的具体地理方位泄漏出去。
“好了,先生们,”船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地图在谁的手中,但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院这件事要对我和埃罗先生保密。否则,我宁愿辞职。”
“明白了,”大夫说道,“您希望我们不要将这件事张扬出去曰希望我们将自己的人力和武力都集中在船尾形成一股护卫力量。换句话说,你担心发生武装叛乱。”
“先生,”斯莫利特船长说道,“我不想冒犯您,但您不能曲解我的话。先生,任何一个船长如果确信会发生您说的那种情况,他是不会出海的。至于说到埃罗先生,我相信他是一个十分正直的人。有几个水手和埃罗先生的品性相同,甚至全体水手都十分正直也难说。但我必须对船的安全和船上每一个人的性命负责。在我看来,船上发生的有些情况不太正常。因此,我请求你们采取一些预防措施,或者允许我辞职。这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
“斯莫利特船长,”大夫微笑着说道,“您听说过山和老鼠的寓言吗?对不起,但您使我想起了那则寓言。我敢发誓,您刚进来时的想法决不仅限于此。”
“大夫,”船长无可奈何地承认道,“您真是一个聪明人。我原本是来这儿请辞的,我估计特里劳尼先生对我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
“现在也一样,”乡绅怒气冲冲地说道,“要不是看在利夫西的面子上,我早就叫您吃不了兜着走了。事巳如此,我总算明白了您的意思,也愿意照着去做,但我对您的印象更坏了。”
“随您的便吧,先生,”船长说道,“将来您会明白,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罢了。”
说完他便告辞了。
“特里劳尼,”大夫说道,“这事与我想象的可有点出人,我想你毕竟带了两个诚实正直的人上船一那就是船长和约翰?西尔弗。”
“你说西尔弗我没啥意见,”乡绅说道,“至于这个令人厌恶的坏家伙,我认为他的行为不像个人中豪杰,不合海员身份,更没有英国人的风度。”
“好吧,”大夫说道,“那我们走着瞧吧。”
当我们返回到甲板上时,水手们巳经开始将武器和火药挪地方了。他们唷嗬嗬地干得挺卖劲,船长和埃罗先生在一旁监督着。
这次重新安排正合我的心意。全船的人员安置来了一次大调整:在船尾原来的大货舱后部安下了六张铺位,这组舱位仅由左舷的圆木走道通向厨房和水手舱。这六张铺位原来是为船长、埃罗先生、亨特、乔伊斯、大夫和乡绅准备的。现在,雷德鲁斯和我占用了两个铺位,而埃罗先生和船长则调到了甲板上的升降口处,这个地方向西侧扩展后,可以称之为艉楼甲板室。当然,房间的高度不够,但放置两张吊床还是绰绰有余的,甚至连那位大副也对这样的安排表示满意。或许他也对那班水手心存戒心,但这也只不过是我们的胡乱猜测罢了,因为他究竟有何许想法,不久后与我们也毫无干系了,读者往后自会明白的。
我们大家正在忙于重新放置火药和安排铺位,这时最后一两名水手和高个儿约翰也坐小划子来到了船上。
厨子像猴子般身手敏捷地登上了船。他一看到船上的忙碌情景,就张口问道院“嗨,伙计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们在给火药挪个地方,杰克。”有一个水手回答道。
“老天爷,费这事干什么?”高个儿约翰惊呼道,“我们会错过早潮的。”
“是我叫他们干的!冶船长简短地说道,“你可以下厨了,我的伙计,待会儿水手们还要吃晚饭呢。”
“哎,哎,先生。”厨子应道。他举手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旋即消失在了去厨房的那个方向。
“这人挺不错的,船长。”大夫说道。
“可能是这样的,先生,”斯莫利特船长回答道。“伙计们,当心些,当心些。”他向正在搬火药桶的水手们那边跑去,忽然发现我正在仔细地察看安置在甲板中央的一尊铜铸旋转炮。“喂,实习生,”他喝道。“别站在那儿发呆!去厨房里找点活干。”
当我匆匆忙忙离开那儿的时候,我听到他大声地对大夫说道:
“在我的船上任何人都不许享有特权。”
从这一刻起一读者们可以相信一我与乡绅的想法合丝人扣了,我对这个船长巳恨之人骨。
程航
那天晚上我们忙得焦头烂额院一方面要将船上的物品各归其位;另一方面又要接待一拨一拨的乡绅的朋友一如勃兰德里先生之流一他们是来预祝乡绅一帆风顺、平安归来的。我在本鲍将军客店每晚的工作量不及船上的一半。天近拂晓时,我巳累得精疲力竭,这时水手长又吹响了哨子,水手们站在了绞盘推手前准备起锚开航。即使此时我巳累得趴在了地上,我也是不愿离开甲板的。简短的口令声,尖锐的哨子声,在船灯的朦胧光影中奔向各自岗位水手的身影一这一切对于我来说是那么的新奇和有趣。
“喂,烤全牲,给我们来首歌吧。”一个水手喊道。
“唱那首老歌。”另一个水手附和道。
“来吧,伙计们。”高个儿约翰迎合道,他此时正拄着拐杖站在了一旁,唱起了那首我再熟悉不过了的歌:
十五个人趴在死人的木箱上——
接着,全体船员齐声应和道院唷嗬嗬,再来一瓶朗姆酒!
当唱到第二个音节“嗬”时,众水手一起用力推动着绞盘的推手。
即使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这场累也使我即时回想起了本鲍将军老店,我仿佛在这合唱声中听到了船长那尖锐的嗓门。不一会儿铁锚被绞出了水面,挂在船头淅淅沥沥地滴着水。再过一会儿,扯起的帆巳经鼓着风,陆地和其他的船只在船舷两旁迅疾地向后退去。眼见伊斯帕尼奥拉号驶向了奔赴金银岛的航程,我才下船舱去打了一个小时的盹儿。
我不太想详细描述航程的细节,只想说一路上十分顺利,船的性能良好,水手们十分称职,船长对航海也极其在行。但在我们抵达金银岛之前,有两三件事情在这儿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