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识
1942年,徐舜寿在空军编译委员会工作。由于物价飞涨,生活质量每况愈下,经一位清华毕业的四川同学介绍,他在成都东门外的中华女子中学兼教英文课,每周授课3小时。
这一年,他巧遇宋蜀碧女士。
宋蜀碧,1926年出生于四川成都。1946年毕业于华西大学英语系,专攻外国文学。她美貌、贤淑、聪慧,从小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养成勤奋认真、纯真坦诚的优良品德。宋蜀碧的父亲曾留学英国,担任过成都基督教圣公会的会督。但他宁愿辞去会督之职,先后在四川大学和华西大学教授英语。
那年,宋蜀碧18岁,高中毕业后考上华西大学。她在回忆录中详细地记述了与徐舜寿认识的经过:
“说起来,我和舜寿认识也很偶然。那是1942年高考之后,有一天我去红墙巷方方家。我们是初中同班同学,自幼在一起玩,我跟她家里的人也很熟悉。方方家全都是军人。她二哥和四哥是陆军,三哥是空军,连小弟弟也考进了空军幼年学校。抗日战争期间,她家疏散到雅安,留在成都红墙巷家里的,是在训练中负伤不能再飞行的三哥。三哥为人厚道,人缘很好,于是这里就成了他的同学、同事们常来常往的地方。方方这时还在忙着考学校,要准备功课了,就叫我到外屋去,跟她的哥哥们打桥牌。这天和我打对家的是一个相貌英俊的陌生人,身材修长,有一双明亮聪慧的大眼睛,举止很文雅。他那时刚从新疆回到成都,遇见一个认识方方哥哥的,他在新疆的同事,偶尔给拉到方方家去玩。我们就这样在桥牌桌上偶然相识了。
听说我在等武汉大学发榜,也可能上华西大学,他很果断地说:‘不要去武汉,还是上华西好。’我有点奇怪,心想你又不是华西出来的,怎么知道华西好?因为听说他从新疆回来,我很想听他讲讲新疆的情况,也就是说,讲讲苏联的情况。当时他被派往苏联政府援助下建立的伊宁空军教导队,担任学科教员,教授飞行力学,协助苏联顾问培训中国飞行员。在方方家打桥牌、聊天,很快和舜寿熟悉起来。第二天分手的时候,他向我要address,同时把他的地址给了我。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和一个军人交往。但是由于知道他是清华大学毕业的,学航空工程,我从未把他和军人联系在一起,从未想过他和军人会有什么关系。何况他身上没有一点军人气息,也不穿军装。在我家里,受尊敬的是教师、医生、工程师这些自由职业者。没有人看重什么政府官员和军人,商人就更不在话下了。这和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是分不开的。而这种知识分子的清高思想,多年以后,在我身上竟是如此根深蒂固。比如在对待子女的婚姻问题上,我从来没有干预过,完全由他们自己做主,但是在我内心深处,仍然是以父亲的观点为主的。实际上也是一种偏见,又是有其一定的由来的。
随后我就收到舜寿的信。听方方说,他几次去过红墙巷,总是在大门口问问宋小姐在不在,得知我没有去,转身就走了。起初我给他写信称呼是徐先生,他来信叫我不要称先生。怎样称呼呢?总不能直呼其名吧?于是我改为S.S.。他来信又说别把他叫得像大轮船似的。于是我干脆不写称呼了。他回信感叹说:‘连个名字都没有了!’就这样,一来一往,我们的信写了下去,渐渐每星期见面。”
(《宋蜀碧回忆录》)
徐舜寿热爱文学艺术,尤其喜爱托尔斯泰的作品。宋蜀碧后来回忆这一时期俩人的交往,讲到他们之间的一件趣事:
“但是我们对音乐、文学的爱好是共同的。有一次他问我,是更喜欢托尔斯泰还是更喜欢屠格涅夫,我说更喜欢托尔斯泰。他说他也是更喜欢托尔斯泰。此时艾默尔·莫德的《托尔斯泰传》已由徐迟翻译出版了一部分。一天我收到舜寿来信,一本正经地让我翻到第几页第几行,要我好好看看。我立刻认真地找出来,却原来是捉弄我的。这几句话是:‘托尔斯泰的妻弟别尔斯说:要是托尔斯泰看到小孩子在做鬼脸,他常常喊住他们,喂,别做鬼脸,把你们的面孔弄坏了有什么好呢?’我那时也常常做鬼脸。
这大概是我后来在4月1日捉弄他的一个原因?不过托尔斯泰在教育孩子方面的主张,我们读过、谈过,也完全同意他的看法。比如托尔斯泰主张决不能用不让吃东西来惩罚孩子,我们对待子女一直是按照他的主张去做的。
4月1日是西方的愚人节,这一天是可以随意说谎骗人的,所以也有人把它叫做说谎节。……我给舜寿写了一封信,捉弄他,信里说,当他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己随家人离开成都,去很遥远的地方了。因为时间仓促,无法和他联系,也不能去和他告别,叫他不要找我,等等。4月1日那天下午,传达室那个男孩在宿舍楼下喊我,说外面有人找!我急急忙忙跑出去,一看是舜寿。他看见我,笑笑说:‘你不是走了吗?’我们和往常一样,沿着体育场旁边那条两旁垂柳飘拂的大路,朝华西后坝走去。舜寿对我说:‘你这封信写得特别好!’犹豫了一下,又说:‘看完信,我掉眼泪了。后来想想,不大对。再仔细看看,信是4月1日写的,但是邮戳是31日。这才想到原来今天是愚人节。上你的当了!’”
(《宋蜀碧回忆录》)
宋蜀碧是英国作家艾尔默·莫德著的《托尔斯泰传》中文版的翻译者。2001年6月21日《中华读书报》刊登记者舒晋瑜采写的文章,记述了宋蜀碧的回忆:
“1943年初,在山城重庆,有一家国讯书店请茅盾主编一套“国讯丛书”,并约徐迟供稿。当时中国驻苏联大使馆的文化参赞戈宝权就将他收藏的《牛津古典丛书》版本、英国人艾尔默·莫德著的《托尔斯泰传》(上下两册)推荐给了徐迟,建议将它译出。徐迟翻译了其中的一部分。1947年,我离开学校不久,正为没有工作苦恼,与舜寿去徐迟家,徐迟便将《托尔斯泰传》给我,让我翻译。
自从有了这部书,我的生活也丰富起来。第二年,我就将第一卷补译完的译稿交给了徐迟。他很高兴,当即加上封面,写好书名,说马上寄给国讯书店。后来这家书店被国民党查封了,译稿下落不明。
1950年,我在上海中苏友好协会工作。一天,叶以群交给我一包稿子,说是尚丁同志清理书店事务时找到的《托尔斯泰传》的译稿,但是莫德的原书已经找不到了。
1953年,胡乔木、何其芳都提到《托尔斯泰传》,认为是一部有价值的书,应该出版。胡乔木还写信给徐迟。一天晚上徐迟去我家,问我能否继续将《托尔斯泰传》译出,以便出版全译本。我听了很高兴,立即答应。但是没有原书,无法动笔。后来舜寿的一个熟人——吴大观去英国,帮忙买到《托尔斯泰传》,是1953年出版的两卷合订本。我花了一年多时间,译完第二卷。可是最后出版社还是以‘不宜出版’的理由退回。
(稿子)退到徐迟那里。后来‘**********’中,徐迟的爱人巧妙地在碗柜里藏起了这部一百万字的全译本,才躲过了‘**********’这场劫难。”
这本译著经历了许多磨难,于2001年5月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在扉页上,宋蜀碧深情地写下了这样的字句:
“谨以此书献给舜寿,愿他的灵魂永远安息。”
恋爱
与宋蜀碧幸福的恋情为徐舜寿当时低调的生活增添了生气和活力。宋蜀碧在回忆录中记述了那一段历史:
“抗战时期,因为常常跑警报,母亲担心我们万一跑丢了,或是遇到什么意外的事,便给我和哥哥每人打了一个金戒指,里面刻有我们各自的名字。舜寿看见我戴着戒指,便拿去瞧瞧,戴在自己手指上。一次他和同学在春熙路冠生园吃早点,那位同学看见他戴着戒指,还真以为他订婚了。一个星期日,舜寿找我和他一起去东门外嘉陵造纸厂他同学家里玩。那天风和日丽,难得的好天气,我们沿着乡间小路一路闲谈着信步走去。听舜寿说起过,这一对夫妻都是他在清华时的同学。他们一吵起架来就摔盘子摔碗,和好了又一起去买盘子买碗。几次下来,他们家的碗盘就都变成搪瓷的了。因为搪瓷的摔不破,拾起来还可以用,省得老买。在他们家,午饭后,女主人知道我们是大老远走着来的,叫我歇一会儿。我听见她对舜寿说:‘现在的小姑娘真不得了,十几岁就谈恋爱,再过两年就该嫁人了。瞧你,连戒指都戴上了。’我不喜欢别人这样议论我,便冲舜寿说:‘我才不嫁给你呢!’下午回到舜寿的住处沙河堡,他问我:‘你为什么说不嫁给我?’我说:‘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他说:‘那就嫁给我吧!’我说:‘我还得念书呢!’
第二天,下课回宿舍,我照例先在收发室看看有没有信。有,是舜寿来的。摸着软软的,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把信封撕开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朵嫩黄色的雏菊。看来是刚采下来的,仿佛还带着水气。信纸上只有一句话:‘我爱你,空口无凭,立字为据。’我的心禁不住怦怦地跳了,其实我早知道他爱着我,看见这行字,心里充满了幸福感。过去我总认为爱是书上写的,就连母爱,我也是从书上领会到的。以后从舜寿身上,我感受到他对我的爱。而此刻,我突然感到,爱人,是比被人爱更加幸福的。因为我意识到,我也从心里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