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蔡嬷嬷的鸡血偏房实在狗屁得很,除了弄得咱的闺房内外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味道,好像咱似奢血成性杀人如麻的杀人狂魔以外,就是把咱的迷梦搅扰得更不扎实,其它,还真的没有多大的收获。咱该神魂颠倒地瞎睡还瞎睡,该说胡话还说胡话,该不愿意吃饭还不愿意吃饭,一点儿没有好转的意思。
“她……”咱娘忧心地看过小眼紧闭茶饭不思的咱之后,拿眼狠狠地剜神色慌张的蔡嬷嬷,看她的狗嘴里如何把黑乎乎的荞麦粑粑说成白浓浓的大块大块肥肉坨坨。
蔡嬷嬷涨红了紫茄脸,根本不敢看咱娘的脸色,只在咱的周围磨道的驴子似的瞎转圈圈,口里自言自语着:“咋会没有效果呢,咋会没有效果呢,我们老家那儿都用这法子整治小孩子中邪,咋会不应验呢,咋会不应验呢?”
没有人搭话,这神啊鬼啊的,向来就说不明白,谁会没事一定要抢着挨咱娘的大抽呢。就是咱娘,也咕嘟着嘴儿看蔡嬷嬷在那里顺嘴跑大神儿。
蔡嬷嬷真个磨道的叫驴一样围着咱转圈圈,都不晓得转到第几个来来回回了,忽然就重重拍了自己的脑壳,做出一副醍醐灌顶的臭模样:“哎呀,太太,人老了记性就不好了。咋这么大事儿,说记错就给记错了,看这一错还错了四十五里地!”
咱娘还不理会他,看她一个人在那里自编自演,也是一个苦中作乐的享受吧。咱娘是不是铁了心,真的要看看蔡嬷嬷的浆糊脑壳里到底能够挤出多少绝妙的好主意。
咱娘的冷淡,不妨碍蔡嬷嬷还在那里自娱自乐着,蔡嬷嬷一边围着咱不停地前转转后倒倒,一边还嘀嘀咕咕:“是了,是了,小姐真的不是中邪,看看咱这老糊涂咋糊涂成这样了,大约真该去见阎王爷报到了吧。”为了表示自己的懊悔,蔡嬷嬷还拿青筋暴突的大手给自己来几个狠狠的脆响响的锅贴。
“你别打了,打死你又有什么用?你别转了,转得我头晕眼花的。有话你就快说,有屁你就快放!小姐可还在迷糊着!”咱娘终于发威了,一上来就戳开了蔡嬷嬷的自艾自怜。
“太太,”蔡嬷嬷终于学会小心翼翼了,先陪着笑脸和咱娘打着热切的招呼,侯着咱娘的表情和缓了些,才加倍小心地往下说,“上次我真的看走了眼,也是俺娘给咱教育的不好。今个儿我细细地看了看呢,小姐呢,真不是中邪了,小姐八九成是走了魂了。”虽然这样说,蔡嬷嬷的神情还透着分外的恭敬,再不像前次,一口唾沫一定要砸个大坑洼洼出来。
“真的?你看准了?”咱娘拿眼角的余光盯视着这个只会颠倒黑白须臾又不可离开的狗奴才,想要不信吧,蔡嬷嬷的口气说得那叫一个真切,想要信吧,那些腥不拉几的鸡血还在眼前好好摆着,还有那些鸡们垂死挣扎时的尖叫。
蔡嬷嬷又细细地将咱瞧过,还凑在咱的小脸旁边仔细嗅过咱的味儿,观察过咱的呼吸状况,甚至还拿脏不拉几的黑手翻看了咱的微弱瞳孔,这才打起六七分的勇气给咱娘肯定回话:“是,小姐肯定是走了魂儿。太太,你瞧瞧,小姐的鼻梁上都起了青筋,眉毛都凑在一堆了,出气都一声长一声短的。还有,这手上关节的地方都洼着浅浅的紫窝。不是走魂儿,还是啥呀。”
“好治吗?这啥子走魂儿的能治好吗?”蔡嬷嬷的有模有样,一下子就将咱娘唬得变脸变色了,禁不住又一次落在蔡嬷嬷的窠臼里动弹不得。
“能,能,只要能够查出病因,这事儿就好办得很!”蔡嬷嬷大约又忘了鸡血事件中自打嘴巴的麻烦,又开始一个人大吹大擂自以为是起来了,“这次更简单,夜黑人静的时候,跪在香龛前面恭恭敬敬叩几个响头,然后找一把大红漆筷子立在碗底,手里拿一把菜刀,念过一遍咒语之后,挨个数落过往的祖宗邻居中有仙逝的人,看念到哪个名字的时候,如果筷子直溜溜地站直了,就先是好言好语地赔笑脸说好话。而后,紧跟着一口唾沫砸过去,还没有等那些魂魄儿明白过来,手里的大刀片子可就到了。接着,就点着一把艾草,在小姐的头上绕三圈,一路紧走着在十字路口把艾草点燃了,叩拜过之后,头也不回地就回来了。一边走,一边还要念着小姐的名字喊,‘回家了!回家了!’旁边还要有人答应着,‘回来了!回来了!’嗨,这法子灵光极了,在我们家乡都百发百中,走魂儿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活蹦乱跳好起来的!”
“就这么简单?就这样能行?”蔡嬷嬷说到滔滔不绝,咱娘仍然半信半疑了。
“咋不行?听我娘说,我小时候整夜又哭又闹,搅扰得全家人都不得安生。就有人给俺娘出了这有用的主意,送送吧,一送准灵!俺不就平平安安活这么大岁数了么。”蔡嬷嬷说得有鼻子有眼睛,连鬼神都该相信了。
“非要夜黑送吗?白天不行吗?夜黑黑咕嘛漆的,想想都吓人啊!”蔡嬷嬷的话,咱娘信是信了,可是对于这操作的时辰上,咱娘还有些心有戚戚啊。
上次闹过鸡血以后,咱娘的胆子似乎变小了不少,夜黑走在路上的时候,咱娘总觉得有好多偷窥的眼睛在背后盯着她,得着机会就想要搙着她的脖子一直把她摁在深深的池塘里淹死才解恨。不是万不得已,咱娘夜黑是断不肯出门的,就是出门也一定要叫了几个亲近的嬷嬷跟着一同前往。就是最私密的排泄时光,咱娘也一定要拉着蔡嬷嬷一同感受那臭烘烘的薰味。
就这,已经站在人群中央众星拱月的咱娘还是不放心,还把警惕的目光左右逡巡着,上边看看头顶上有没有蝙蝠侠,脚底下看看有没有钻地鼠,中间还要看看有没有蜘蛛侠出没。咱娘的心啊,每分每秒都在房梁上吊着,总恨不能钻到美利坚合众国的中央银行保险库里才最安全——就是那里面的霉味太浓,还有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爬虫专一惊扰脚心。
到了夜黑,明明咱爹都表现得千千万万个不耐烦,咱娘还是一吹了灯就可爱成硕大的猫咪,一定要钻在咱爹的宽厚臂膀里才安心,惹得咱爹老是发脾气:“这么大个人了,都几十几了,还怕那些莫须有的鬼神,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老脸往哪里搁!”
“太太,你放心,这次不要你亲自去,我一个人替你去应该就行了!这法子可以不需要亲人操持的!”蔡嬷嬷到底在咱娘的眼皮底下吃了好多年唾沫星子,不要钻到咱娘的心肺里面,也知道咱娘到底有着那方面的担心,立刻大包大揽地把这活计揽在身上。
“那就好,那就好!你要什么东西尽管说,我吩咐账房立刻给你准备去!”得了蔡嬷嬷的特赦令,咱娘喜相得什么似的,可比那年听说肚皮里已经有个咱在蠢蠢欲动,她都要成为娘亲了更快乐。还立刻吩咐下去,“赏给蔡嬷嬷十两银子!”
哇呀,我的亲娘,这点儿小事你这么大方干啥子呦,我哭哭啼啼问你要三文钱,你都掂量了又掂量。如今,这蔡嬷嬷的法子灵还是不灵,似乎还不是一般地没有个准儿。
甭管咋地,蔡嬷嬷揣着鼓囊囊的散碎银子喜滋滋地去了。
那夜黑,蔡嬷嬷果然在咱的闺房门后神神叨叨了许久,先是百般服软,好像和那些孤魂野鬼讨价还价似的。紧跟着就是厉言厉色的威吓,明亮亮的菜刀光芒和黑乎乎的肥胖影子交相回应着在咱的眼前出现重叠、交叉、重叠……
更要命的是,蔡嬷嬷口里的念念有词:“奉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今限你们这些妖魔鬼怪牛头马面夜叉蛇精,半个时辰逃离小姐的贵体,各个回归本位去。如果逃得慢了,小心我举着大铡刀追到你们的老窝去,把你们那一窝精呀怪呀鬼呀,蛇呀的,一概斩草又除根,叫你们永远出不得门!”
咱似乎有些明白了——凉飕飕的菜刀只把蜡烛的光芒映照在咱的脸上,咱不明白还等着蔡嬷嬷拿刀削到咱的头上吗?咱似乎有些饥饿的感觉了,咱不饿还等着蔡嬷嬷给咱做现成的刀削面不成?
“真好!真好!”听到咱匆匆忙忙吩咐要开饭的声音,咱娘激动得只差抱着蔡嬷嬷的花白脑壳啃上几大口了,啃不得,少不得连连说着好,还一迭声吩咐着给蔡嬷嬷打赏,封银子。
咱吃了一大碗稠浓浓的荞麦糊糊,还啃了两个肥大的鸡腿,直到把咱娘特特订做的油旋快啃完了,咱娘有些慌了:“乖呀,你慢些吃,慢些吃,锅里多着呢。”
好吧,好吧,不吃就不吃,不是看在蔡嬷嬷凶神恶煞一样的表情上,手里明晃晃的大菜刀,你就是跪那儿求我,看看我会不会张嘴吃你一个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