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宗乾宁年间,朱温晋封为王。这年,他攻克兖、郓二州,强行霸占了郓州节度使朱瑾的妻子为妾。当朱温带着朱瑾的妻子回到驻地汴州见到张惠时,感到为难、羞惭。因为朱瑾同朱温因同宗约为兄弟,朱温系强占兄弟之妻。张惠却态度从容,不恼不怒,请朱温引出朱瑾之妻,行过妻妾对拜礼之后,握着朱瑾妻的手流着泪说:“你丈夫同我的丈夫原为兄弟,只因争斗反目为仇,大动干戈,以致令你受到如此凌辱。倘若将来汴州失守,我也会落得你这样被人强迫做妾的下场。”一席话说得朱温面红耳赤、额上冒汗,最后主动提议送朱瑾妻皈依佛门,削发为尼。
景福二年(公元893年),朱温派长子朱友裕率十万大军进攻徐州。大军来到徐州附近,实行坚壁清野、以逸待劳,准备长期围困。徐州节度使几次出城挑战,朱友裕均闭门不出。当时,朱温的养子都虞侯朱孝恭也随军同行,他早有取代朱友裕的野心,便暗中派人向朱温报告,谎称朱友裕贪生怕死,不肯尽心作战,并在军中结党营私,大树个人威望,居心叵测。朱温见信大怒,马上派人命都指挥使庞师古代朱友裕为将,并追查朱友裕结党营私之事。不料,朱温的信被人误送到朱友裕手中。朱友裕惊恐万分,知道父亲凡起疑心必杀无疑,便连夜率领几名亲兵逃往辉州,藏匿伯父家中。张惠听到消息后大吃一惊,左思右想,马上派人让儿子朱友裕只身一人来汴州,向父亲请罪。朱温见到朱友裕后依然大怒,非斩不可。当他令左右拉下朱友裕欲斩时,张惠急忙抱住朱友裕,哭着对朱温说:“如果友裕有异心邪念,难道能只身返回汴州向你请罪吗?”朱温听罢,觉得言之有理,才勉强消了怒气,撤回成命,改任朱友裕权知徐州。
原来,张惠早就看出丈夫朱温嫉妒长子朱友裕能征善战、身怀韬略,深恐日后被将士们拥立,取代自己节度使的位置,因而蓄谋已久,伺机除掉身边的隐患。张惠深知朱温一向主张“无毒不丈夫”,对亲生骨肉也不例外。因此,这次幸亏她出谋划策,使儿子朱友裕免遭杀身之祸。
朱全昱看到朱温陷入沉思,面露追悔莫及的缅怀之情,接着说道:“三弟,你还记得弟媳临终前给你留下的嘱言吗?”
朱温抬起头,看了哥哥一眼,无言以对地低下头。
天复元年(公元901年),朱温正在洛阳紧锣密鼓谋划篡权夺位时,突然接到夫人张惠病危的信息。朱温返回汴京时,张惠已是弥留之际。朱温握着她的手,说道:“你不能走,我就要黄袍加身、登基称帝了,你还要做皇后……”张惠喃喃地说:“夫君,我与你恩爱夫妻二十年,死亦瞑目。我不想当什么皇后,我没有那福分。我劝你不要再做皇帝梦,为了做皇帝,你杀的人太多了,即使将来做了皇帝,唉……”
张惠感到很累,喘息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古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古往今来,为了这个皇位,你杀我,我杀你。想想看,今天你能杀别人,有朝一日别人就不会杀你?我劝你不要再争这些身外之物,不要再杀人……”张惠慢慢侧转身,从绣枕下抽出一条白绢,递给朱温,说:“愿君以此为戒,好自为之。”朱温接过白绢,展开,见上面绣着四个黑色大字:“戒杀远色。”
朱全昱从怀里掏出那幅绣着“戒杀远色”四个大字的白绢,对朱温说:“这是她的一颗爱心,一片善心。你辜负了她!篡唐称帝近六年,为了保住皇位,你一直在征战、厮杀,多少人死于非命,就连你的儿子友裕到底被你逼得忧郁而死,你不就是怕他夺了你的皇位吗?你何时曾想过‘戒杀’二字?”
朱全昱显得有些激动。
“还有这‘远色’二字。”朱全昱提高了声调,显然,谈到“远色”,他感到愤怒,难以自制。
朱温忙制止:“大哥,不要再说了……”
朱温知道大哥朱全昱的性格和为人心直口快,专往疮疤上打,特别是遁入空门后,完全没把他这皇帝弟弟放在眼里。他看破红尘,把功名利禄视为罪恶的渊薮(sǒu),所以对于当了皇帝的弟弟也不留情。
朱温为什么不让朱全昱讲下去?
原来自夫人张惠死后,朱温不仅未把“戒杀”二字放在心上,更没把“远色”二字看在眼里。夫人张惠在世时,朱温怕她三分,夫人一方面尽妇人之道,一方面严格看管朱温,不让他染指女色。夫人死后,朱温如出牢笼的猛虎,兽性大发,肆无忌惮地搜罗美女,供自己淫逸享受。行军打仗,嫔妃也不离左右。当他把宫中的嫔妃玩腻之后,又突发异想。一天,他下令传召所有儿子和养子的妻子入宫陪宴。
朱温有四个儿子,长子已死,留下寡媳,次子朱友珪在洛阳任左右控鹤都指挥使,三子朱友贞在汴州任马步军都指挥使,四子朱友敬尚年幼。此外,还有一群养子,其中博王朱友文、都虞侯朱友恭等较受宠爱。
这天夜晚,朱温将一群儿媳们召进寝殿饮酒欢歌。酒过三巡,朱温乘着几分醉意,趁儿媳们轮流斟酒之机,看着她们个个年轻貌美、肌肤如玉、腰肢如柳,逐渐按捺不住****之心,几杯烈酒相继被儿媳们灌下去之后,便原形毕露、丑态百出。特别是养子朱友文之妻王氏前来斟酒陪宴时,她那超群的美艳、勾魂的腰肢和宛如莺啼的话语,煽得朱温春情如火,无法忍耐。他将王氏斟的酒一饮而尽,索性将王氏搂进怀中,又亲又摸。继而兽性大发,亲自动手,脱光王氏的衣服,当着众儿媳的面与她淫乐。其他儿媳十分难堪,不忍目睹,纷纷以袖遮目或转身回避。朱温性起,索性下令众儿媳均脱去衣裤,****着全身陪他饮酒,供他淫乐。众儿媳不敢违拗,任其蹂躏。自此以后,每夜均传召儿媳们像后宫中嫔妃一样,轮流侍寝。其中,养子朱友文之妻王氏最受恩宠,开始经常入宫侍寝,后来索性常住宫中。众儿子均敢怒而不敢言。而养子朱友文见木已成舟,不如索性顺水推舟。他看到朱温的长子朱友裕已死,次子朱友珪禀性阴鸷奸诈,又贪得无厌,三子朱友贞安静文雅,舞文弄墨,独居僻处,懒于政事,四子年幼。朱温经常流露对他们不满意的话语。朱友文虽是养子,却极善恭维逢迎,善猜度人意,对朱温百般依顺孝敬,渐渐萌生取而代之、继承皇位的念头。妻子王氏得宠后,他觉得是天意助他成全大业,于是劝喻妻子极尽谄媚之能事,取悦于朱温。王氏乐得日后能成为皇后,自然夫唱妇随,拿出浑身解数迷住朱温,不断在枕旁为丈夫向朱温吹风、灌迷汤。
这些事宫内宫外尽人皆知。但今天,朱温却非常害怕从哥哥朱全昱的口中说出来。
朱全昱见朱温没有收留绣字白绢的意思,便把它折叠起来,说:“弟媳死后,你根本没看中这件珍物。六年来,你不但继续杀人,还极近女色,丑闻流传宫内外。”
朱温长叹一声:“事到如今,不知大哥可能救我?”
朱全昱望着朱温:“你肯随我入寺受戒、遁迹空门?”
“做和尚?”朱温惊讶地问道。
朱全昱点点头,说:“脱掉龙袍,离开皇宫,入寺院打斋念佛,超度亡灵,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朱温沉默不语,良久,问道:“还有他法吗?”
朱全昱摇摇头:“尘缘不绝,功名难舍,灾祸难免……”朱全昱思忖片刻,又说:“念及手足之情,迷津之处当须指点。你面色发青,眉宇间戾气外溢,三个月内必有杀身之祸。必须在三个月内足不出户,不问政事……”
数日后,朱温病情日渐沉重,终日卧床不起,汤水不进。众大臣恐皇帝将不久于人世,纷纷上疏,奏请朱温立嗣。一时间,立嗣成为朝廷内外瞩目的大事。朱温的儿子和养子们也为此显得十分活跃。
立嗣是朱温感到最头痛、最伤脑筋的大事,他早有所虑,但一直悬而未决。现在,他已危在旦夕,立嗣已成为刻不容缓的大事。
原来,朱温一直在次子朱友珪和养子朱友文之间犹豫不决。长子朱友裕死后,依序而立,当推次子朱友珪,但朱温很讨厌他,动辄叱责,甚至责罚殴打。然而,朱友珪认为长兄已死,储君非他莫属,尽管父亲嫌弃他,他依然积极活动,满怀希望。养子朱友文极善恭维逢迎,对朱温依顺孝敬,颇受朱温喜爱。特别是朱友文的妻子王氏得宠后,朱温从感情上更倾向于立朱友文为储君。然而,他是养子,非朱室嫡传血脉,立他为嗣,嫡子必会不服。
一天傍晚,朱友文的妻子王氏悄悄来到朱温的寝殿,屏退侍从,亲自侍奉,百般殷勤,望着病榻上的朱温哭哭啼啼,十分伤心。朱温握着她的手,问道:“外边有何动静?”王氏马上说:“友珪在朝臣中四处活动,鼓噪他们,联名上疏陛下立他为嗣,并扬言若不立他,决不善罢甘休。”朱温愤愤地说:“难怪这么多天没来看朕。”稍停片刻,朱温又问:“友文呢?”王氏忙说:“友文军务在身,得知陛下龙体欠安,恐人心不稳,故须臾不敢离开汴州。他一再托人捎信,让贱妾代他好好服侍陛下,尽其孝道……”“他没想过立嗣的事吗?”王氏忙揩掉脸颊上的泪水,说:“陛下,夫君让我转告父皇,他只想为父皇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别无他求。储君当为二皇兄友珪,非他莫属。”王氏边说边留神注视着朱温的表情。
朱温听罢,欣慰地点点头:“友文不辜负父皇的一片心意。”
王氏把脸贴到朱温的脸上,娇滴滴地说:“贱妾替夫君谢父皇。”说着,又是亲吻又是抚摸。
这时,朱友珪的妻子张氏悄无声息走进寝殿,见王氏正百般抚爱着朱温,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氏沁人心脾的脂粉香味和柔情蜜意的亲吻、抚摸,使朱温一阵心动,感到激悦、兴奋,脑海里立刻闪出一个念头:“让友文继承皇位。”
朱温双手托着王氏的脸,神秘地说:“火速派人去汴州,让友文入京。千万不可走漏风声。”
站在殿门口的张氏浑身一抖,忙撩起衣裙,悄无声响地退出寝殿。
深夜,郢王府。
朱友珪气急败坏地在殿内大厅里急促地踱来踱去。他知道,父皇派人去汴州召朱友文入京,肯定是要把皇位传给他。
朱友珪站在地中央,双手叉腰,骂道:“这个老杂种,不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传给野种。他真敢这样干,我就率兵血洗洛阳。”
话音刚落,殿外有人高声喊道:“圣旨到!”
朱友珪一惊,忙跪下接旨。
原来,朱温下诏,贬朱友珪为莱州刺史,限期赴任。
传旨太监走后,朱友珪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他知道,按惯例,凡是从京城贬往地方的官员,多在途中被杀。
“老贼!既然你要对我下毒手……”朱友珪牙齿咬得格格响。
次日傍晚,朱友珪悄悄溜进禁军左右虎军营,钻进统军韩勍(qíng)的帐内。
韩勍是朱友珪的亲信同党。当年,他曾在朱友文麾下任职,因调戏良家妇女被朱友文杖罚并逐出军营。朱友珪因忌恨朱友文,专门网罗反对他的人为亲信党徒。韩勍听说朱温要传位给朱友文,当然不满。于是二人在帐内密议。
深夜,朱友珪亲自率领韩勍拨给的五百牙兵,伪称奉诏入宫禁卫。宫门禁卫开启城门,被朱友珪用剑砍杀,然后率兵直奔朱温寝殿。
寝殿内,朱温卧在床上,朱友文妻王氏正服侍他饮药。突然,殿门被人推开,一群持刀执剑的牙兵跟着朱友珪冲进殿内。
朱温在床上见突然拥进一群兵丁,知有兵变。王氏吓得缩成一团,倒在朱温的床头。朱温强撑起身子,喝问道:“反贼何人?”
这时,朱友珪手持宝剑冲到床前,用剑指着朱温:“非他人也!”
朱温见是儿子朱友珪,骂道:“畜生!你敢犯上作乱,杀父弑君?”
朱友珪呵呵一笑,答道:“父不仁,子不孝;君不仁,臣不义。你想杀我,我就得杀你!”
朱友珪手持宝剑,步步逼近。
朱温坐在床上,忙说:“我把皇位让给你。”
“今天你答应把皇位让给我,明天再杀我?哼哼!”朱友珪冷笑着说,“我不用你给,我要像你当年那样,从别人手里夺!”
惊魂失魄的朱温突然拼尽气力大声喊道:“来人哪,抓叛贼!”
朱友珪收回手中的宝剑向身后一挥,只见站在他身后的仆夫冯廷锷一个箭步猛冲上前,只听“噗”的一声,宝剑穿透朱温的前胸。朱温“啊”的一声惨叫,两只眼睛瞪得像牛眼似的直往外鼓,双手紧紧握住胸前的剑锋。冯廷锷手腕一抖,猛地将宝剑抽出。霎时,朱温的十个手指齐刷刷落到床上,泉涌般的鲜血咕嘟咕嘟地从朱温胸前流淌着……
朱温瞪着可怕的双目,木桩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朱友珪走近床前,在尸体胸前一推,说:“皇帝陛下你还不肯倒吗?”
朱温的尸体扑倒在床上。
朱友珪顺手从床上拖起王氏。王氏瑟缩发抖地跪在地上喊着饶命。朱友珪瞪着发红的眼睛,把剑举在空中,猛地拼尽力气向下一劈,将王氏从肩到胯劈成两截。
朱友珪命令士兵用棉被将朱温的尸体裹起来,再用绳子捆好,放到床上。
次日凌晨,供奉官丁昭溥骑着快马、披着满天繁星驰出洛阳东门,直奔汴州,怀中揣着朱友珪亲制的朱温矫诏,命令朱友贞杀掉密谋篡位的朱友文。
在通往汴州城的大道上,丁昭溥坐骑之前约百里许,也有一匹骏马驮着怀揣朱温诏书的使者急驰着。
天亮后,文武百官应召入朝。朱友珪虎视眈眈地站在金銮殿上,执事太监宣读诏书:“皇帝龙体欠安,命朱友珪权主国事。”
两日后,丁昭溥由汴州返回洛阳,带回朱友文的首级。
次日,朱友珪宣布朱温病逝,举国大丧。
朱友珪在朱温的梓宫前号啕大哭一场后,宰相在梓宫前宣读矫诏,立朱友珪为帝。
举国大庆。
时年,乾化二年,公元9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