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小安是重返西贡,三年前,她在西贡遇到了一个意大利小伙。这是一个旅途中常见的一见钟情的爱情版本。他们在西贡过了很幸福的一周,都觉得对方是上帝赐给自己的礼物。正应了那句“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话,各自回国后,不到两个月,他们就分手了。小安用了近一年的时间遗忘。前年,她有了新男友,两人很快就要谈婚论嫁,商量好了婚期。可越临近婚期,小安内心就越迷茫,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西贡。不再来一趟,她觉得自己没法去面对一些东西。尽管她再三强调,她重游旧地只是为了更好地忘却,可醉了才知道内心深处的真实需要,边说边喝酒没歇的她没来由地冒出一句:“我是不是有些疯狂?我甚至想,如果在这里能像三年前一样遇到他,我就不回国去了。”
告别前,她说希望我能把她的故事写进我的书中,也算是对过去的一个了结和纪念。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想,还是把背包上别着的那朵木棉花取下,送给了她。
“珍惜眼前的幸福。”我对她说。眼前,也许是怀旧回忆,也许是憧憬希望,不管哪个方向,都和幸福有关,珍惜住才会有幸福。
汽车的对话
各式各样的车坐多了,仿佛各式各样的人见多了,见怪不怪。
坐过最好的汽车是在越南,冷气和舒适座椅让窗外风景显出更多优美。从岘港开始,直到顺化的越南一号公路上,窗外的风景优美得令人难以置信,想起一首诗:赴京之道十八曲,山青水绿如画里。
青青稻田,翩跹白鹭,热带植物,烟波浩瀚的大海时隐时现,车窗像是一个不断变化着内容的油画框。人在画中游原来是这种感受。呆呆地靠着车窗玻璃,我开始用怀疑的眼光看从玻璃上飞驰而过的一切。1973年,这里充斥着越战的硝烟味,我现在闻到的却只有饱含负氧离子的田野的清新。把这段路评为“人一生中必游的50地”之一,不知是否跟美国人的越战情结有关。岘港是美国入侵越南的登陆地,顺化是遭受战火损害严重的皇城,这两个与战争有关的地方,仍与天生丽质的美景紧密联系在一起。让人不自禁地会感叹一下:原来上帝关掉所有门的时候,还是留了扇窗户。
汽车司机是个英文不太灵光的越南人,问什么说什么,首先展示的便是微笑着的满口黄牙,然后调动所有的英语词汇量,与浓郁的烟味一起呛得我难以理解。扭过头去不礼貌,我有时只好不得不屏住了呼吸才敢继续发问。司机工作很苦闷,放音乐怕影响客人休息,抽烟担心被投诉,所以休息时与他聊天应该很替他解乏……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这么想。在中途休息站,我提了摄影包下车时他狠狠地盯了我一眼,大概觉得驴同牛讲,烦了他一路,让他郁闷好久了。后半段路,收嘴安心看风景。审美疲劳后,迷迷糊糊间竟睡着了。
坐过最要命的车是在老挝占巴色,三轮拉货车改成客车,放几排座椅作罢,小小空间挤满二十人,差点透不过气来,连车尾也站满了,不由得惊叹老挝司机和乘客的胆量都不可低估。中途老板还停车去见个朋友聊几句天,完全不知道车里挤作一团的窘态。昏昏欲睡时,车又停在某个站点,小贩们也趁机兜售各种吃喝玩意,车里挤的人们才有机会下车透透气。当地人早已习惯这种亲密乘车法,彼此谈笑风生。这种车没有车窗,只用块布帘遮起,我也只好望向外面,河边住着的女人提着洗具走进河里,或许在她们眼里,能够裹入湄公河水洗去一天疲惫也算一种福气;顽皮的孩子在河边窜头摆脚,嬉笑打趣的笑声响彻河面;收工的木船缓慢地驶过,大概也想多看即使每天路过也不厌倦的画面。湄公河即将收上帷幕,结束一天的表演,夕阳近在身边。突然又觉得画面太美,和身在的破车完全不相符,有了不少感慨。
还有种情况是坐夜车。免去了奔波一天还要在暮色中寻找落脚旅舍的焦虑彷徨,省了一晚住宿费可以在下一餐吃得更疯狂更回味,节省了时间就赶赴到下一站。最初的夜车旅行,总担心睡着了没忍住的睡相太招人恨,只能浅睡着,耳朵脑子仿佛还在时刻聆听周遭环境在发生的事情;多坐几次,面子就完全无所谓了,谁也不认识谁,此刻见了,下一小时也许这辈子也见不着了,也就放开了睡相吃相,连眼角的眼屎也懒得顾及,用“蓬头垢面”形容已是很客气的说法。
夜也给人一个安静的环境去面对自己。漆黑的夜空没有半点灯光,半壁闪烁的是远方的繁星,异乡茫然孤寂的黑夜更容易看见那个未知的我。人们总说,旅行不在于走得有多远,而在于懂得走过了什么。当下,仿佛得到了智慧,豁然清晰。但坐夜车遇上病痛就麻烦了,我的背包常备肠胃药,纵使各种美食尽管艳丽,但小小肠胃能承受的福气却极为有限,急性肠炎往往叫人生不如死,黑灯瞎火根本不可能下车跑去医院,更何况是在路上、异国、他乡……
无可奈何的VIP待遇
旅行就是这样,有时候必须和一些陌生人在一起,做一些连自己也奇怪的事。
比如在连车顶都坐满人的当地巴士上,尽管改变不了旅行的身份,却可以去挤当地人的车,心里暗自佩服他们猛烈而强悍的上下车方式。比如和一位身披红色袈裟,嘴里嚼着槟榔的和尚坐在一起度过14小时的长途车,偶尔他抬手拭汗,立即有股强烈的体味飘出,熏得人阵阵渗汗。比如,改装的货人两用长途车,原本就窄得不得了的座位,生硬地要挤下一个1米9的大个英国人和我,我好不容易坐下,英国人的长腿长脚根本无处可放,我们没办法,只能互相叹息和安慰,盼望8小时的车程可以尽快结束。比如,赤脚走在晒得滚烫的地面上,像被沸腾的开水浇在脚上的乱跳着快速奔跑。
我常不自觉地对那些投射给我奇怪目光的当地人,露出自己也不理解的傻笑。我在钱夹准备零钞,对难以拒绝长满皱纹和老茧的手,送上折好的小钱。看见赤身光脚的孩子,伸手去摸他们的手,那是多么可爱的事情啊。我愿意花更多时间和当地人聊天,知道他们白天卖画,晚上画画,四年粗浅的专业培训只能教会他们基本的东西,有天分的画手和没资质的画手挤在一起,互相把对方的才华都埋没了。
有了这样的心态,赶路也算是件惬意的事,而在雨中赶路有种狂奔的快感。
乡村在公路两边展开,大雨中依然有人在田地里忙活,放牛的依然放牛,插秧的还在插秧,只是头上多了顶帽子或雨伞。下雨正好成全平时调皮贪玩的男孩子,凹地里积满雨水,正好打水仗,越大的雨玩起来越有乐趣。
车厢里的电视不停播着缅甸的流行音乐,大多是翻唱中国早期的热门歌曲,换一种语言,就像邂逅多年不见的海归老友,感觉还是那个感觉,可是味道变了。车窗被雨淋得湿透了,窗外的乡村变得模糊,才下午3点却像夜幕来了,雨雾越拉越大,雨水也透着缝隙湿进车里。司机特让我坐在副驾位,于车上所有人而言,副驾位置绝对是全车的VIP座位,票价也是后厢长凳位的两倍。可我没坐多久,就察觉出明显不对劲,又实在窘迫得不好当众抠来抠去,满脸不爽地盼着快点到站。
越是盼望,路途仿佛越是遥远。我知道一定是不爱干净的某些乘客自带的跳蚤留在座位上,来一个人咬一个人。无可奈何下,问司机能不能把我换去后面的长凳位,换回来的只有坚决的“不”,大概他并没有猜到,即便他猜到估计也是乐的多——有人替他喂饱了座位里的跳蚤。
车到位后,几乎是拍着屁股跳下车,几个大包已明显摸得到,又恨又怒的我把钱扔在座位上,再不想多说半句话。回到旅馆,立刻冲进浴室,拼命冲洗换洗干净衣服。
事后和老板娘聊天,说起我的遭遇,她笑得捂住肚子。
“你知道为什么跳蚤干吗不咬我,只咬你?”她说。
我摇摇头。
“你看现在就算飞进来两只蚊子,也是先咬你,难得来的嫩血、嫩皮呀!”老板娘说话间又忍不住笑,眼看我的脸快郁闷成绿色,才递给我药膏……是吧,就算天天山珍海味,总是该换换口味吧。我认了,再没勇气尝试这种VIP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