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里族那第一个女人的儿子气宇轩昂地在丛林中穿行,他身上背着弓箭,手里握着长矛。他的身后已有十多个阿拉里族的男人跟着,他们也带着同样的武器。他们在长长的古老土道上走着,一边走,一边听着、嗅着。这时,有一个阿拉里族的女人同样是气昂昂地向这里走来,因为她们多少代以来,就这样神气惯了。忽然,她停住了脚步,眯起眼睛来向前凝视着,她的大耳朵也竖起来倾听,同时还皱起鼻子,向空气里嗅着。是的,她嗅到了男人的气味,从气味判断,似乎还不止一个,所以她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但是她却小心翼翼地,不猛然向前进扑,怕惊散了那些男人,今天,她打算捉一个回去。如果他们四散奔逃,她用飞石至少能打倒一两个。
她们族里已经很久没有男人了。族里的女人们到需要男人的时候,就到丛林里去捉。而最近一段时间非常奇怪,去捉男人的女人,往往只见出去不见回来。她曾经在丛林中看见过她们的尸首,可是她却弄不明白,这些女人是怎么遇害的。不过最近这两个月来,她发现丛林中已经有男人了,她想,这一次她总不至于空着手回石洞了。
她在古老的土路转弯的地方,果然看见了一群男人,他们离她并不远。这次令她大惑不解的是,这些男人见了她,并不像以往一样转身就跑,反而迎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已经到了她对面。其中一个男人,正指着她,向她走来。她看见他们脸上一点恐惧的神情都没有,眼神中却都露着凶光。这时她才注意到,他们手里还拿着一些她从来没见过的东西。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向她跑过来,竟用长矛向她刺来。矛尖一下子刺到她的肩上,鲜血马上从她肩上淌了下来。另一个男人也站住了,弯弓搭箭,一支箭嗖地向她射来,射中了她的胳膊。另外的一些男人,也各自拿着武器,向她跑来。她这时忽然记起,她在丛林中看到过的女人的尸体。她头脑虽然愚笨,但这时也明白了什么,知道情况不妙,赶快拔起毛腿向来路逃跑。她飞跑着,一步也不敢停,当她倒在自己洞口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了。
那群男人见她逃跑了,并没有追她。因为她们世世代代处在女人的淫威之下,至今余悸犹存,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自信去追杀女人。他们觉得能把女人打跑就是莫大的胜利了。
同族的另外一些女伴看见这个女人如此筋疲力尽地倒在自己洞口,围观了一阵才明白过来,她是因为惊吓过度,超体力地逃命,才弄成这副样子。她们以为她一定是受到了狮子的追赶,所以她们往石洞的入口处跑去,打算去击退追赶她的狮子。等到大家都跑出洞口,东张西望了一阵,连狮子的踪影也没看见。再回来看时,那逃回来的女人,已缓过气来,慢慢地坐起来了,只是还在那里大口地喘着气。
她的女伴们站在她的身边,用手势问她:“你怎么会跑成这样?”
她用手势回答:“我遇见了男人。”
她们马上对她露出了鄙夷的神情,有一个女人唾了她一口,另一个女人甚至踢了她一脚。
她用手势告诉大家:“男人有很多个,他们是一群,他们手里拿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差点儿没把我杀死。”接着,她指着肩头和胳膊上的伤处让她们看,她胳膊上还带着那支箭。她接着用手势说:“他们见了我,不但不跑,反而围上来向我进攻。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近来我们经常在丛林里发现女人的尸体。”
这些女人们开始感到忐忑不安起来,她们不想再捉弄这个躺在地上的女人了。她们当中顶凶悍的一个,在那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脸上露出狰狞的神情。突然,她站住了,用手势向大家说:“都过来!现在我们大家要团结起来,去收拾那些男人,把他们捉回石洞来,狠狠地教训一下。”她边说边举起木棍,做出十分凶狠的样子。
其他的女人在她身边也手舞足蹈起来,模仿着领头的这个女人的凶恶样子。接着,她们就跟在她的后面,向丛林中跑去了。这简直是一群野蛮的母夜叉,只有躺着的那个女人没有跟去,还坐在地上喘气。她已领教了林中男人的厉害了,刚才她所经受的一切,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卡拉夫塔咆哮着说:“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他边吼着,边向人猿泰山扑了过来。
泰山非常敏捷地闪到一旁,对手扑了个空,一下子往前摔到地上去了。卡拉夫塔并不马上站起来,却向四周围张望,好像是在找武器,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那只火炉上,他站起身来,伸手就要去抓炉子。四周的奴隶看他们动手,也乱哄哄地喊叫起来,表示不满。
其中有一个大声喊道:“不准用武器!我们这里头的人打架,从来不用武器,你们俩要打,就拳脚对拳脚,不然,把你们交给门口的武士去,到那时可就有你们好看的了。”
卡拉夫塔暴怒起来,旁人说的话他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竟把整个火炉举了起来,对准泰山脸上扔过去,还没等他扔出手,有两个奴隶跳到他身边,从他手里夺下了火炉,对卡拉夫塔大声嚷道:“只许空手,不准抄家伙,这样不公平!”一边喊着,一边把卡拉夫塔拖到一边去了。
泰山站在那里不动,微笑着看着这一切。卡拉夫塔挣脱了拉他的人,再一次向泰山扑来。卡拉夫塔看到泰山在笑,越发怒气冲冲,像斗牛场上一头疯牛一样,发狂地向泰山扑过去。泰山用力抵挡住他。卡拉夫塔平素在这些奴隶中,打架要算是一把好手,他还从来没有败在谁的手下。泰山这时只用一只胳膊,抵住他的下巴,稍一用力,卡拉夫塔哪里是泰山的对手,只见他身不由己,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了。奴隶们围拢来看热闹的,越聚越多,大家都不觉为泰山喊起好来。
卡拉夫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四望,在找寻他的敌手。这时苔拉丝卡尔走到泰山身边,仰头看着泰山的脸,露出钦佩的神色。
苔拉丝卡尔说:“你真强壮有力啊。”在她明亮的眸子中,像隐藏着许多话要对泰山说。这一点,卡拉夫塔当然也看在眼里了,他认为这是这个女人在清楚地向泰山表示爱慕,他也明白,英武勇敢的男人,是容易赢得女人的爱慕的。
这一来,更加激怒了卡拉夫塔,他像野猪一样吼叫着,向泰山冲过去。正在这时候,他们身后的门开了,有几个武士似乎听到了声音,走了进来。他们看见屋里有许多人围观,人群当中,有两个奴隶正打得不可开交,一个高大的黑头发奴隶,把另一个高大的奴隶抓起来举过了头顶,如果他们迟进来一步,这个人就会被摔在地上了,看那架势,即使不摔死,也会摔成重伤。其中一个武士急忙跑过来干涉。两个打架的人并没有注意到武士的到来。原来这个武士正是卡尔法斯托本。
卡尔法斯托本高声喝道:“住手!到底出了什么事?”然后看了看泰山说:“噢———我认出来了,你不就是巨人吗?你居然在奴隶群中逞强了,是吗?”他又转脸去看卡拉夫塔,只见他滚得一身一脸的灰尘,正在挣扎着爬起来。卡尔法斯托本和卡拉夫塔平时比较要好,这时便大声喝斥说:“以后在我这里再不许发生这样的事,听见了吗?”说着,他走到泰山面前,想要问泰山点什么,他忽然想起来,这个新来的奴隶是不会说话的。于是他就对泰山打着手势,叫泰山跟他走。他恶声恶气地说:“去抽他一百鞭子,然后他就知道这里是不许打架的了。”他这话说得声音非常高,眼睛却没向着任何一个武士,而是紧紧盯着苔拉丝卡尔。
苔拉丝卡尔此时好像顾不得任何危险了,脱口而出地喊道:“不要惩罚他,这不是他的过错,打架是卡拉夫塔惹起的,那巨人出于自卫才动手。”
卡尔法斯托本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苔拉丝卡尔的脸,她明白自己惹来了危险,就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打算再替泰山辩护。卡尔法斯托本的嘴角上,却流露出一股狡猾的微笑,走过去亲热地拍着她的肩膀问:“姑娘,你多大了?”
她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浑身因为害怕而发着抖。
卡尔法斯托本说:“好的,好的,我要去找你的主人,和他商量把你买过来,我还差个老婆呢。”
泰山看了看苔拉丝卡尔,只见她脸色大变,像一朵鲜花遇到了狂风暴雨。这时,卡尔法斯托本转身对泰山说:“你听不懂我的话,你这头笨猪。但我还是要说,因为你周围的人听得见,对你也自会有好处。这次我暂且饶过你,假若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你休想逃过一百鞭子,也许会给你更重的惩罚。如果我再看见你纠缠这姑娘,我绝饶不过你,因为我已经看中了她了,我要把她买下来,带到地面上去。”说着,他就朝外面走去了。
卡尔法斯托本带着武士们出去之后,门又关上了。泰山觉得有人从身后拍着他的肩膀,在叫他的名字:“泰山!”他觉得非常奇怪,在这间奴隶住的地下室里怎么会有人叫得出他的名字呢?他连忙回头去看,这一看,真使他又惊又喜,脸上立刻堆起了喜悦的笑容。
他不禁脱口而出:“啊,柯……”还没等他叫出来,那人赶快把食指竖在嘴唇上,意思是叫他别出声,然后向周围看了看说:“别叫我的真名字。在这里,我叫阿邦托,也叫八百立方加十九。”
泰山说:“你怎么也跟我一样高了呢?过来,你跟我比比身高,看,这不是差不多高了吗?自从到了这里之后,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们怎么会使矮人变高的呢?”
叫出泰山名字的,原来就是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城的王子柯莫多弗劳伦萨,泰山至此才知道他也被俘了。王子听了泰山的话,笑笑说:“事情正好和你说的相反,他们不是把矮人变高了,而是把高人变矮了。”
泰山看着他的朋友柯莫多弗劳伦萨王子,一边皱着眉头在思索。一种十分惊疑的表情,浮现在他脸上。他轻声地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把我变得和密纽尼安人一样高矮了吗?”
王子点点头说:“是的,这事让人很难相信。不过,你想,如果我们都变大了,那么,难道连这房屋、武器以及我们骑的羚羊,也都变大了吗?”
泰山高声叫起来说:“但是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呀!”
王子说:“在几个月之前,我也和你一样,是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的,当我听说他们把你整个人变小了,我还是没有相信。就在不久前,当我在这屋里看见你的时候,我才不得不相信了。但我当时没敢招呼你。”
泰山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他们是用什么方法做到的呢?”
王子说:“在密纽尼安族中,据说最聪明的人是赞茨罗哈格,我们听人谈起他已有好几个月了。当我们和凡尔多皮斯马库斯城处于和平状态的时候,我们彼此也交换物品,交流知识,我们曾经听到许多奇怪的事,都是这个大巫术家赞茨罗哈格创造出来的。”
泰山说:“我从来没有听说密纽尼安族里还有巫术家呢。”密纽尼安人所说的巫术家,确切来说,实际上就是科学家。
王子说:“你就是被赞茨罗哈格俘虏来的,他用一种特殊的方法,使你失去知觉,然后用许多只羚羊,才把你拖到这里来。赞茨罗哈格把你带到这里,就用自己发明的一种机器,把你的身体整个变小。我听到他们在谈论这件事,他们说,这可没费他多少时间。”
泰山说:“我倒希望赞茨罗哈格还能再把我变大。”
王子说:“听说,他还没有找到把生物变大的方法,目前他所能做到的,只能把生物变小,你就是他的实验品之一。听说,他正在努力研究一种方法,使凡尔多皮斯马库斯城的人变大,可以称霸于密纽尼安族。可惜他还没研究出来。截至目前,他研究的成果恰好相反,只能把人变小,不能变大。既然他不能把任何生物变大,当然也不可能把你变大。”
泰山非常懊恼地说:“那么,若有一天我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我怎么抵抗我的敌手呢?”
王子低下头去想了一会儿,露出悲戚的面容说:“我亲爱的朋友,我跟你说实话吧,你想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这种可能性可以说是绝对没有的。我也不可能重回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城了,除非我父亲带着军队打到这里来,才有逃走的可能。你看这石矿的周围,守卫得有多严密。你从前在我国城里时,一定也注意到了,我们从别的城里俘虏来的,一律是穿白衣服的奴隶,俘虏中绝对没有穿绿衣服的奴隶。我看这辈子没有别的希望了。”
泰山说:“照你这么说,我们下半辈子的生命,只有消磨在这个石矿里了?真的再也没有别的方法可想了吗?”
王子想了想说:“除了我们国家的军队打进来之外,就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争取在白天,我们到地面上去工作,或许能找机会逃出去。”
泰山高兴地耸耸肩说:“既然有办法可想,我们就且等这样的机会。事在人为,我不大相信我们会老死在这里。”
卡尔法斯托本出去之后,卡拉夫塔一直蹲在一个角落里自言自语,脸色非常难看。
苔拉斯卡尔对泰山说:“我看他迟早要跟你们寻衅滋事的,我很抱歉,这都是因我而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王子说:“这怎么能怪你呢?”
“可确实是由我引起的。”她转身指着泰山,“是卡拉夫塔要强拉我去,他为我打抱不平,他们俩才打起来的。”
王子说:“你是因为保护苔拉丝卡尔才和他打起来的吗?那我可真得谢谢你了。我的好朋友,我真抱歉,那时候我没在这里,不能保护她。苔拉丝卡尔常为我烘烤食物,她真是个好姑娘呢!”王子说到最后两句时,眼睛看着苔拉丝卡尔,泰山看见她有意避开王子的目光,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有点羞涩的样子,泰山若有所悟地笑了。
泰山问苔拉丝卡尔说:“你说的八百立方加十九,就是他吗?”
苔拉丝卡尔回答说:“是的,就是他。”
泰山说:“我们三个人,同是被他们俘虏来的。咱们在患难中相识,也算是难得的。咱们应该同舟共济,想办法逃出这个险境去。”
但苔拉丝卡尔和王子都摇摇头,失望地笑了笑,他们不相信泰山的话是可以实现的。
大家吃饱了饭,有许多奴隶向他们这边围拢过来。刚才泰山和卡拉夫塔那一架打得真漂亮,有不少奴隶平时是吃过卡拉夫塔亏的,对他抱一种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度,这次泰山替他们出了气,心里非常佩服泰山,泰山倒因此交了许多朋友。他们围在一起,一直高兴而热烈地谈着,若不是泰山向王子问起奴隶们睡眠时间的问题,他们也许会谈一整夜呢。
王子和泰山躺下之后,又小声地聊了一会儿,然后又坐起来看了看周围,只见室内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男女老少的奴隶们,大家都睡在硬地上,差不多都是就躺在吃晚饭的地方。
王子说:“穿绿衣服的奴隶本来就没有正式的住所,你看,大家累了一天之后,只能这样可怜兮兮地睡。”
泰山说:“对这个,我倒不在乎,我随便在哪儿都能睡得着,但是在黑暗中睡得更熟,所以我想等蜡烛熄灭了再睡。”
王子笑了说:“那你要等到哪辈子去?”
泰山问:“那蜡烛难道是不熄灭的吗?”
王子说:“难怪你会说这话,你不知道这里的生活习惯。蜡烛如果灭了,我们就得死了。这个烛光,是起两种作用的:一个是照亮用,另一个作用就是吸收碳气。本来蜡烛燃烧,是应该消耗氧气的,这一点谁都知道。但是密纽尼安族的蜡烛,与其他地方的蜡烛制法不同,它是我们这里古代科学家心血的结晶,它能吸走碳气并生出氧气。所以点蜡烛不只是为了照明,还对我们呼吸有利。过去在我们特劳汉纳达尔马库斯城的圆屋里,如果不点蜡烛,不但黑暗,还会感到窒息,在这个矿洞里,又有这么多人,如果不点蜡烛,可以说简直不能生存呢!”
泰山说:“这么说来,我只能这样睡了。”说完,伸开四肢,躺在地上,用密纽尼安语言对王子和苔拉丝卡尔道了“晚安”之后,就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