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晕倒在路旁,奇翠儿从他身上拿回鸡心盒,一个人偷偷地溜了。大约一小时之后,有一头猎豹出来猎取食物,它望见一英里外树顶的天空里有一只老鹰,总在那一带盘旋。猎豹瞪着黄绿色的眼睛,注意地看了它许久。它看见老鹰盘旋着,做着准备姿势,隔好长时间才往下扑一次,过一小会儿,又飞上天空。猎豹凭它的经验,知道一定有什么活物在那里,老鹰大概见那东西还没有完全死,或者有别的野兽在那里吃它,所以总盘旋着不走,可是又不敢扑下去。猎豹既然估计到那里有食物,就打算自己先去抢,它轻轻地往那儿走。走了不长的路,它忽然闻到一股人的气味。
猎豹停住了脚步。它不想吃人肉,因为它还仅仅是一头小豹,有生以来还没吃过人。近一段时间非洲有战争,丛林里常常有军队经过,它才渐渐地闻惯了人的气味。但是今天不同于往日,它实在是饿极了,管它是什么肉呢,反正能填饱肚子,不妨过去看看。它从老鹰盘旋不去而又不敢扑下来的情形猜想那个人恐怕没有抵抗力了,对鹰来说,它不敢去啄来吃,可是对一只猎豹来说,要吃他没有什么困难。这样想着,猎豹慢慢走出了树丛,朝那个目标走去,等到临近了,它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白人大汉倒在路边。
我们再回过来说被泰山喝退了的那头狮子,它饱餐了奇翠儿的死马之后,便叼着剩余的马肉走进丛林。它向东走去,想找它的母狮来共同享用。肚子一饱,它就有点想睡,所以走得很慢,也很轻,有点懒洋洋的样子。
狮子走到一条窄路上,它估计这里可能隐藏着别的野兽,为了防范食物被抢,它左顾右盼起来。忽然,它看见前面不远的拐角处,有一只样子凶悍的小豹,在矮下身子走着。它顺着小豹前进的方向望去,哦,看见了,原来小豹是要去咬一个倒在地上的半裸白人。狮子停住了脚步看着,它认出这白人是多次和它打过交道,也给过它食物的老朋友,便低低地咆哮了一声,算是对豹发出警告。那猎豹听到吼声,从泰山身边转过头来,两双凶悍而可怕的眼睛对到一起了。
这两头猛兽的脑子里各自转着主意。猎豹认为,这个白人是它先找到的,按理该归它吃,狮子没有理由分一份走。而那狮子呢?它想的比猎豹要复杂,那人曾驯服过自己,狮子已不知不觉地把他看成老朋友,甚至是主人了。虽然这个人整治过它,堵过它的洞,让它挨饿,用口袋套过它,用长矛打过它,但给自己不止一次送食物的不也是这个人吗?狮子对他产生了敬爱之心,决心保护这个白人,这样做不仅帮助了老朋友,也不失自己作为兽王的威严。狮子抖擞起精神来,怒吼了一声,奋力向猎豹扑去。
那头小猎豹太不懂事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还站在原地没动,并且拱起脊背,竖起尾巴,摆出一副挑战的样子。狮子原先看它年少幼稚,本没打算杀它,现在瞧它这么一副挑衅的架势,太冒犯自己兽王的尊严了,勃然大怒,直扑上去。这时猎豹要逃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准备战斗。这猎豹毕竟是乳臭未干的小家伙,哪里是这头大雄狮的对手?才交手没多大工夫,它便被狮子按在底下,一口咬断了喉咙。猎豹送掉了它年轻的生命,狮子身上也有好几个地方被猎豹抓破了。疼痛使它更加愤怒,又把猎豹的尸首咬了几口。它稍微气平一点,才走到泰山身边,来细看泰山。
狮子把泰山从头到脚闻了一遍,然后用嘴拱着他,让他翻过身来,脸朝着天。它又重新闻闻他的身体,然后用它长着细刺的舌头去舔泰山的脸。这使得泰山醒过来了,他睁眼一看,身边竟是一头大狮子!狮子呼出的热气直喷到他的脸上,还在不住地舔他。泰山这几十年来虽然遇到过各式各样的艰险,但是今天这样的危险在他倒还是第一次。他的头被奇翠儿打了一枪柄,到现在还昏昏沉沉,隐隐作痛,自然想不起这头狮子原是自己认识的。过了好一会儿,他神志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只是站不起来,看了看,原来狮子的一只前爪还按在自己身上。
泰山不敢冒失地推开狮子的前爪,怕惹怒了它,反而会伤到自己。这时他头脑渐渐清醒,已能记起一些事了。他想起自己曾经抓到了女间谍奇翠儿,看现在的情况,多半是她把自己打伤后逃跑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急又气,一定要去追她,再把她捉住。泰山正在想着这些,狮子见他已经睁开眼,知道他还活着,便用平和的声音发出一声低吼。狮子的吼声泰山是听得懂的,知道它没有发怒,而且也不饥饿,他就放心了。
泰山说:“狮子!走开!”同时伸出手去把狮子推开。他立刻站起来,把长矛握在手里,以防狮子有什么伤害自己的动作。但是他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头猎豹的尸体,细看看狮子身上也有伤痕,还在流着血,他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是狮子从猎豹口中救下了自己。
这回泰山认出来了,它是自己熟识的那头狮子。他心里非常感激,就回过身去替狮子检查伤处,看到它伤得并不重,也就放心了。狮子见泰山对它这样好,不禁非常高兴,用耳朵在泰山身上蹭来蹭去,泰山也把狮子抚摸了一阵。然后,泰山提起长矛,上路去寻找奇翠儿的脚印。果然被他找到了,奇翠儿是向东走的。他再一摸,自己身上的那个小鸡心盒也不见了。泰山气得咬紧牙关,虽然后脑部被奇翠儿打过的地方还在疼痛,但这点伤对泰山来说并不算什么,他非要追上奇翠儿不可。开始他看不起这个小丫头,到现在他倒有点佩服她的勇敢。她居然敢用手枪趁他不防备的时候,狠狠给他一下,而且,她只凭着一支手枪,居然敢翻山越岭,独自一人赶到威廉镇去,还真是不能小看了她呢!泰山对于勇敢的人一向十分看重,但这个丫头可不同于别人,她是个间谍,越是勇敢就越是坏事,决不能放过她,一定要在她到威廉镇之前捉住她。泰山这样想着,脚步不觉加快了。
泰山算了一下,奇翠儿要赶到威廉镇去,必须步行三十英里,这至少要花她两天时间。泰山往前走着,忽然听到从东面传来一阵火车鸣笛的声音,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几天火车又通了。继而一想,不好,如果火车通了,奇翠儿很可能乘火车走,那可就快多了,而自己身边没有钱,又是这副半裸的样子,是不能上火车的。泰山思谋着这些,听见火车停下来的声音,大约过了两分钟,一声汽笛响,车又开了。听那声音,火车是往南去的,泰山估计奇翠儿一定搭车走了。他赶快追到铁路边,一看,果然再没有奇翠儿的脚印了,这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现在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泰山只有拿出自己最快的行走速度,一直追到威廉镇去,希望在那里不但能找到奇翠儿,而且找到自己更想找的人——豪蒲曼·施奈德。
傍晚的时候,泰山终于赶到了威廉镇外。他躲在外面,却不敢进去。一个原来他没想到的问题摆在他面前:镇子里的人都是衣冠整齐的,自己这样一副野人的样子闯进镇去太惹眼了,也许会被人当疯子抓起来,只有等天黑后再想办法。于是他伏在镇外一个僻静处等着,没多久天就墨黑一片,他猫着腰,沿着建筑物的黑影走,碰到步哨,就往地上一伏。好容易混进了街道,走到几间茅屋前停下来。谁知这时候偏偏来了一条狗,它向泰山走来,还不住发出呜呜声。泰山很着急,又不能打它,越打叫得就越凶,泰山只好闪在一棵树底下躲起来。探头向茅屋里看去,只见里面有灯光,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影在晃动。泰山生怕那条狗惊动了屋里的人。那狗见泰山躲着它,越发狂吠起来。这时,茅屋的后门开了,有一个人出来唤狗,狗一见主人来了,愈发狗仗人势,竟猛地向泰山扑过来。
这是一条大狼狗,也许是一条军犬,因为它进攻的姿势很像狮子。泰山不出声音,蹲下去等着,等它扑上来时,就掐住它的脖子,只一会儿工夫,那狗就断气了。泰山顺手把狗扔到一边,站了起来。他听到从茅屋后门出来的那个人似乎在唤着狗的名字:“辛巴!回来!”
那人喊了半天,见没有动静,就走到树这边来看。借着从门缝里射出来的灯光,泰山看到这个人穿着德国军官的衣服,就往树后一闪,开始打他这身衣服的主意了。那人一边走一边叫着狗,等他走到临近,还在低着头找狗的时候,泰山以极快的速度扑了上去,一下卡住他的脖子,这个人一声都没喊出来,没多大工夫就被剥掉了军装,和那条死狗躺到一块儿去了。泰山此时又想按照大猿的习惯,踏着死尸长啸一声,但他马上止住自己。不可以这样做,如果惊动了敌人,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他迅速地把军官那身衣服穿好,幸好这个人和他身量差不多,这衣服他穿着还真合适。他想,有了这个,他就可以在威廉镇上大摇大摆地走路了。几分钟之后,泰山变成了一个德国军官,整理好一切,从树后走出来。
泰山并不知道德军住在哪里,只好顺着街道乱走,留神寻找,从他身边走过的人没有注意他,更没人会知道他是个假的德国军官。泰山想,他第一个该注意找的是旅馆,只要把旅馆找对了,不但可以找到奇翠儿,也可以找到豪蒲曼·施奈德。因为泰山认为,他俩即使不是一对情侣,也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只要找到他俩,那个宝贵的鸡心盒就又可以回到自己手里了。这次一定不放过施奈德,非杀了他给琴恩报仇不可。
泰山找了几家旅馆,看了看,住的都不是军人。最后,他找到了一座有两层小楼的旅馆,它的建筑比其他旅馆讲究。他想恐怕是这里了,就留神观察着,见进出的果然都是德国军官。他没有入住,怕被识破,反而坏了大事。泰山绕到后面,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悄悄地跳上屋顶,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逐个侦察,始终没找见奇翠儿。
最后,泰山注意到,在楼的拐角处,有一间房间,窗户关得很紧,里面却有谈话的声音,而且还有一个女人的影子在窗户上闪动着,他便靠近窗子去静听。果然,里面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说话,可惜声音太低,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泰山向周围张望了一下,见隔壁的一间房间没有灯光,泰山过去试着推了推窗子,恰好窗子没有从里面插上插销。他仔细听了听,房间里也没有人在睡,泰山就从窗子爬了进去,里面果然是空的。他打开屋门向外一望,很巧,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泰山就站在门外静听,在这里比较容易听清楚了。一个女人在说:“我带了这个金鸡心盒来,还不够吗? 你还要什么别的证据?这不是你和克劳特将军约定好的信物吗?现在我有这信物,你还推三阻四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快把文件还给我,我好早点走,我在来时的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
又听那男子嬉皮笑脸地讲了几句话,几乎像是在耳语,还夹杂着吃吃的笑声,泰山听不清他讲了些什么。只听那女人稍稍提高了声音,有点气急败坏地说:“不许胡来!我看你能有多大胆子,施奈德!别耍无赖,快放手!不然我喊起来,有你好看!”
泰山听到这里,已经能断定这两个人就是自己要找的奇翠儿和施奈德了,他无声地推开房门,轻轻跳进屋子。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德国军官正用一只手臂搂着奇翠儿的腰,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把嘴凑过去想吻她。奇翠儿一边往后退,一边用两只手拼命推那军官,想把他推开。看来,奇翠儿的力气不够,那军官的嘴唇就要凑到她嘴上了。
施奈德仿佛听到屋门那里有一点响动,立刻转过身来看,竟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军官自顾自地闯到自己的房子里来了。他马上放开奇翠儿,厉声责问道:“你是谁?你有什么理由擅自闯进我的房间?快出去!”
泰山根本不理睬他的问话,只从喉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咆哮,这种咆哮声不但吓得奇翠儿发起抖来,施奈德上尉也从来没听到人嘴里发出过这种声音。他马上想起了他的哥哥,恐怕这个魔鬼今天真的找到自己头上来了,他脸上立时变了色。施奈德刚把手枪抽出来,泰山手疾眼快,只用手一挡,手枪就被甩出窗外,掉到几米远的地方去了。
泰山退到门背后,关起屋门,慢慢脱去军装。他说的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你是施奈德上尉吗?”
施奈德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找施奈德上尉有什么事?”
泰山说:“我是人猿泰山,我想,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施奈德上尉。既然如此,你一定明白我到这里来的目的了。”
施奈德和奇翠儿直愣愣地看着他,看他把军装脱完,半裸着身体,腰里只围着一块狮皮。奇翠儿马上认出了他。她刚想摸手枪,泰山已经注意到了,喝斥她说:“放开你摸手枪的手!好好地给我走到这里来!”
奇翠儿知道泰山的厉害,不敢违拗,只好听从泰山的命令走过去,她的手枪也被泰山扔到窗外去了。豪蒲曼·施奈德这时已吓得魂不附体,泰山知道眼前这个人才是杀害琴恩的真正凶手,这次,他可绝对饶不过他了。
施奈德明知死到临头,却还心存侥幸地想寻觅一线生机,他故作镇静地问:“不错,我就是豪蒲曼·施奈德,我不明白你找我有什么事?”
泰山说:“找你偿还你杀害瓦齐里人的那笔血债!”
施奈德还要说什么,泰山锁上屋门,转过身来低声而严厉地对奇翠儿说:“你躲开些,别碍手碍脚,人猿泰山要杀人了!”
施奈德见势头不妙,就开始苦苦哀求:“我家还有妻子儿女,我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
泰山不等他说完,就厉声说:“住嘴!你该以命偿命!你杀我庄园上那么多人,那时候你想到你的妻子儿女了吗?你杀了我的全家,我也应该拿你的全家来抵命。你手上染满了鲜血,还讲什么求饶的理由!”他边说边向施奈德逼近,施奈德为了保住命,只有拼一拼了,于是也向泰山迎过来。
奇翠儿眼看着要出人命了,吓得直往墙角躲,看着这两个大汉厮打,一动也不敢动。她心里十分清楚,施奈德决不是泰山的对手。只见施奈德也用出拼死的力气,要用手去卡泰山的喉咙,他的动作哪里有泰山那么快?泰山已经用牙齿咬住他的喉管。施奈德也是个魁梧的大汉,好容易挣脱出来,要往窗子那儿跑,还没容他跑两步,泰山伸手又把他抓了回来,趁势把他按在墙壁上,拔出猎刀,刀尖向着施奈德的肚子。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残酷地杀死了我的妻子,今天你就该这样死!你这个德国猪!”
这时候奇翠儿却疯了一样地跑过来说:“啊!上帝!快别这样,别这样做!泰山!你是个勇敢的人,不能像野兽一样地杀人!”
泰山回过头来看了看奇翠儿,见她面对杀人的场面脸上充满了恐惧,他想了想说:“不错,我不能让他肠子流出来,短时间内又死不了,我不是德国人。”他便把刀尖向上挪了挪,对准施奈德的胸口刺了进去。施奈德在临死的时候,只大叫了一声:“我没有杀你妻子,她并没……”
施奈德倒在血泊里死了以后,泰山又向奇翠儿走去,伸出手来对她说:“把金鸡心盒给我!”
奇翠儿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施奈德说:“在他身上呢。”
泰山过去在施奈德身上找了一阵,果然搜寻到了。他又转身对奇翠儿说:“把文件也给我!”
奇翠儿这时一点也不敢反抗了,顺从地把文件从身上取出,递给泰山,泰山拿了过去,两个人谁也没有说什么。
泰山凝视了一阵地上施奈德的尸身,奇翠儿满以为下一个该轮到自己了,吓得不敢喊也不敢跑。泰山转过身来,冷冷地对奇翠儿说:“我原想押你到英军司令部的,不过从这儿把你带出去很不容易。其实我也很想杀了你,第一因为你是德国人,第二因为你是为德军搞情报的。但是,你刚才说我不应该用野兽般残暴的手段杀人,我自然更不该用这种手段对付妇女。我既然没有用最凶残的手段杀豪蒲曼·施奈德,那么,我索性就饶了你吧!你到底不是在我庄园上的行凶者。”
这话大出奇翠儿意料,一时她几乎不敢相信是真的。等泰山打开窗子跳出去,走得没了踪影之后,她好像才从一场噩梦中醒过来,定了定神,想起了自己该做什么。她马上走到施奈德的尸身前,蹲下去搜寻着什么,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小卷纸,把它塞到自己的内衣里。然后,她奔到窗前,高声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