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回到自己的部落,天还没有黑。尽管此前他曾经停下来,挖出了他昨天埋下的野猪肉,狼吞虎咽了一顿,又从一棵树的顶上找出了他藏在那里的库龙格的弓箭。他从喀却克部落中的树枝上跳下时,真可说是满载而归。他志得意满地叙述他的冒险经历并展示他的掠获物,而喀却克却独自咕咕噜噜地走开了。它忌妒它群中这个不同凡响的成员,在它那个小坏脑瓜里,总在搜寻着什么借口以发泄它对泰山的憎恶。
第二天天刚亮,泰山就开始用弓箭练习起来。一开始几乎是箭箭落空,但后来他到底还是掌握了这种小箭,达到相当准确的程度。还不到一个月工夫,他已经不是一个技艺一般的射手了。
部落继续到海岸附近搜寻食物去了。人猿泰山也暂时改变了他的射箭练习,进一步去研究他父亲那点不多的书籍珍藏。
也就是在这期间,我们年轻的英国爵士,在小屋一个柜子里找到了一只小金属盒子。那钥匙就插在锁上,没用一小会儿的琢磨和试验,他就成功地打开了这个小容器。在这里面,他发现有一张褪色的圆脸年轻男人的相片,一个金制的心形小盒子,上面镶着宝石,连着一条细细的金链,还有几封信和一个小本子。
泰山把这一切观察了老半天。
在这些东西中,他最喜欢那张相片了,那张脸笑眯眯的,开朗而坦率。其实他不知道这就是他的父亲。那只心形小盒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把它连同那条金链子一起挂在了脖子上,就像他曾经看到黑人脖子上普遍挂装饰物那样模仿着。那小石头在他光滑的褐色皮肤上闪着斑斓的光芒。那几封信,他还不大能辨认,因为,他对于草写字体知道得很少,所以,又把它们放回了盒子,和相片放在一起,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向了那个小本子。在这个小本子里,都是精美的字体,但是尽管这里的小甲虫他都很熟悉,可是它们出现在这里的排列与组合,对他却是完全陌生的。泰山早就学会了使用字典,然而令他大失所望和迷惑不解的是,字典这一回却全不管用。写在这里的每一个字,他在字典里都找不到。所以,他只好将小本子又放回到金属盒子里,只是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把它弄个水落石出。这时他并不知道,在这本小书里却保藏着他出身的谜底,他谜一样身世的答案。这本小书就是约翰·克莱顿即格雷斯托克爵士的日记,不过按照他平常的习惯,它是用法文写的。
泰山又把那只盒子放回到柜子里,从此以后他父亲那张微笑的、表情坚毅的脸常常浮现在他脑海里。他还产生了一个牢固的想法,总有一天要揭开小书里那些奇怪字的秘密。只是现在他手边还有些更要紧的事要做,他的箭已经用光了,他要作一次旅行,到黑人的村子里再去补充一些。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上路了。他走得很快,还不到中午就来到了村子外的开阔地。他又一次找到了那棵大树上的位置。从这里他又看见了妇女在田野和村子的街道上忙碌着。而且,那只熬着毒药的锅也还在他的下面。
有好几个小时他都在等待着机会跳下去,悄然地完成他来此的目的,把箭弄走,但一直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能把村里人从他们家里引开。天色已经晚了,泰山仍然趴伏在那个在毒药锅旁毫无察觉的女人上面的枝叶丛里。
现在,田里工作的人回来了,狩猎的武士们也从丛林里出现了。当他们都进到栅栏里以后,大门就关上了,门闩也插上了。于是,村子里到处都升起了炊烟。每一座小屋前几乎都有妇女在忙着烧煮着什么,同时,人们手里或拿着大焦饼或木薯糕。正在这时,突然从开阔地的一边,传来了一声呼喊。
泰山惊讶地向那里望去。
这是一伙迟归的狩猎者,他们来自北方,他们正半推半拉着一只拼命挣扎的动物。当他们走近大门时,大门一下子就打开了,迎接他们进来。然后,当人们看清捕获的猎物时,一阵野蛮的欢声响彻云霄,原来他是一个男人。
他被拖拉着,一面还抵抗着。当他走到村里的街上时,妇女们、孩子们立刻用棍子和石块向他发起了猛烈的攻击。连人猿泰山,这个丛林中年轻的野蛮动物,都有点奇怪他们怎么会对自已的同类施行这样残忍的暴行。
在所有的丛林居民中,只有猎豹希塔才会撕扯它的猎物。而其他动物的规则,是给予他们的捕获物一个宽大而仁慈的死亡。至于人类的方式,泰山只是从书本上得到一些零星片段的知识。
当泰山跟踪着库龙格穿过丛林时,他多么希望能来到一座有装着轮子的小房子的城市。那里还有一颗“大树”,喷云吐雾地竖立在一座屋顶上,或者能走到一处漂满大建筑物的海边。他学过这些建筑物各种各样的名字,什么航船啦、小艇啦、汽轮和货船啦,等等。可是,令他大失所望的是,这里不过是一群黑人可怜的小村庄,就隐藏在他自己的这座丛林里,而且,没有一座房子赶得上他在远处海滨的小屋。他还亲眼看到,这些人比大猿还坏得多,野蛮和残忍得就像沙保一样,泰山不由得对他们——自己的这些同类鄙视起来。
现在他们把这个可怜的俘虏绑到村子中的一个大柱子上。他就在孟格小屋的前面,在这里武士们围着他形成了一个呼喊和欢跳的圆圈,挥舞着闪光的猎刀,比划着投枪。在他们的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圈,这里都是蹲着的妇女,一面喊叫着,一面击打着面前的鼓。它让泰山想起了人猿的鼓宴,从而他也就猜得到他们要干什么了。他甚至觉得他们会在那个俘虏还活着的时候,就扑过去把他生吞活剥地吃掉。而他喀却克族的大猿们却是从不会这样干的。
武士们围着吓得缩成一团的俘虏,圈子越跳越小,他们似乎沉醉在野蛮而疯狂的鼓声里。突然,一支投枪伸向前去,直刺进那个俘虏的身体中,这是一个信号!随之而来,五十支投枪跟着刺去!于是,眼睛、耳朵、胳臂、腿都被刺穿了,这个疼得扭曲了的可怜的身体,每一寸都是残酷枪手们的靶子。
妇女和孩子们也随着欢呼雀跃起来。
战士们舔着他们丑陋的嘴唇,正等着到来的一场盛宴,竞相展示着他们野蛮和令人憎恶的残忍与无情,不断地折磨着那个已经失去知觉的囚犯。
这会儿泰山终于等到了机会。因为,所有的眼睛都注意着这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人场面。而且,太阳早就落山了,没有月亮的黑夜已经代替了白天。只有狂欢现场不间断的火光,照射着那不间断的热闹场景。
身手敏捷的泰山轻轻地跳到村子街道一头松软的地上。这一次他带了一束细藤条,把所有地上的箭都收拢在一起,一点也没费力就把它们结实地捆成了一捧。可是,就在他要转身离开时,一股抑制不住地恶作剧的念头又浮上心头。他向周围搜寻着可以戏弄他们一下的东西,好让这些奇怪而可笑的家伙再一次知道他的到来。他把他捆好的箭放在了大树脚下,顺着街道的一边,在黑暗中又爬到他上一次来过的那座小屋里。尽管这里一片漆黑,但是他很快就摸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而且,毫无耽搁地转身向门口走去。可是,就在他即将迈出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阵走近的脚步声。一会儿的工夫,一个妇女的影子挡住了屋门。
泰山悄悄地退到了屋里面的墙边,手不由得握住了他父亲那把锋利的长猎刀。这个妇女很快地走到屋子当中,在这里她停了一会儿,用手摸着搜寻她要找的东西。显然,东西似乎已经不在老地方了,因为她摸着摸着离泰山站的地方越来越近。泰山几乎都能感觉到她裸露身体的温度。她的手直朝泰山的猎刀摸去。就在这时,她又转向另一边,然后,她在咽喉里“啊”了一声,表示她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紧接着转身离开了小屋。当她走到门口的亮处时,泰山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煮东西的罐子。
泰山紧跟着走了出来,走出屋门时,他看到村子里许多妇女从各个小屋里进进出出,手里拿着各种锅和罐子。这些器具里大都装了水,放到一堆堆围在死刑柱四周的火上。
泰山挑选了周围没有人的时候,很快跳到村街另一头他放箭的大树下,还像上次一样把毒药锅掀翻。然后,他轻柔得像猫一样跳进丛林低处树叶浓密的枝条上。他向前攀登到一个高处,找到一块树荫空隙,从这里他可以看到下面地上的情景。这时他正看见妇女们忙着准备吃的,而男子们在狂跳一阵的疲劳之后,也正在休息。村子正笼罩在一片相对平静的气氛之中。
泰山把他从小屋里偷来的那件东西高高举在手中,以他多年投掷水果和可可果练就的准头,直向野蛮人群投去。那东西落在他们中间,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一个武士的头上,一下子就把他砸倒在地。然后它又向妇女们滚去,恰巧停在那具已被杀死的尸体旁。刹那间,人们都愣住了,接着几乎一致地,像开花一样四散向他们的小屋奔去。
原来那东西是一个骷髅,它正在地上龇着牙齿向他们望去。这具从天而降的玩意儿,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它正好激起黑人们对上天的无限恐惧感。
就这样我们的人猿泰山不顾他们的惊恐和慌悚,重新表明了在这个村子周围的丛林里,确实潜伏着某种看不见的、诡秘的、对他们不吉利的神力。后来,他们发现了翻倒的毒药锅和再一次大量丢失的毒箭,这件事似乎使他们明白,他们把自己的村子安置在这里,大概得罪了丛林里某位伟大的天神。从此以后,大树底下天天都供上了食物,箭和毒药锅也从这里搬开了,为的是讨好他们不知道的那个全能的神灵。
但是,恐惧的种子已经深深地种下了,只是人猿泰山并不知道,他已经为自己和他的部族将来的不幸留下了祸根。这天晚上他睡在离这个小村子不远的地方。第二天一早,他慢悠悠地上路回家了,一路上搜寻着猎物。可是,他只找到了有限的浆果和昆虫。就在他已经饥肠辘辘的时候,在一棵大树干旁,他被吓得呆住了,因为,他一抬头刚好看到离他不到二十步的路中间,正站着一头沙保。它那双黄色的大眼睛,带着既邪恶又淘气的光芒正注视着泰山。它趴伏着,血红的舌头不时地舔着正流着口水的嘴唇。它的肚腹紧贴着地面,向前缓缓蠕动着。
泰山倒是没想逃跑,也许应该说这个机会来得正好,事实上,他已经想了好多日子啦!何况他现在已经有了比一根草绳更好的武器。他很快从肩上取下了他的弓,搭上一支毒箭,就在沙保蹿起扑来时,那支小箭在半空里射中了它。在这同时,泰山早已跳到一边。等这头大猫前爪扑空落到他旁边时,另一支致命的小毒箭却插进了它的腰部。这头野兽大吼一声,转身又扑了过来,可是第三支毒箭正好又插到了它的眼睛里。不过,这一次它离泰山太近了,以至于他正与这个猛冲而来的躯体侧身而遇。
人猿泰山一下子就被撞倒在敌人巨大的身体之下,但他也同时把闪光的猎刀直插到了沙保的身体里。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就躺在那里。然后,泰山意识到躺在他身旁的这个大家伙再也没有力量去伤害任何人了,才好不容易从这具沉重的躯体下挣脱出来。当他站起身来,注视着显示他技能和气力的战利品时,一股狂喜的冲动流遍他的全身。他不由得意气风发起来,他感到无比的自豪。他把一只脚踏在敌人曾经那么有力的身体上,把头向后一甩,仰天一声长啸,就像得胜的公猿那样,发出胜利的可怕的挑战吼叫。于是丛林充斥着野蛮的耀武扬威的回音,一时间连鸟儿也静了下来。大动物和猛兽们也偷偷地溜走了,因为在整个丛林里,很少有谁敢和凶猛的大猿找麻烦。
可就在这同时,另一个格雷斯托克爵士,也正在伦敦的英国上院向他的同类发表演说,不过,他的声音太柔和了,并没有谁为此而发抖。
沙保的肉并不好吃,对人猿泰山来说也并不例外。但是,饥饿往往能把难吃的东西也变成美味。所以,没多久泰山就饱餐了一顿。吃饱了就想睡,可是,泰山无论如何首先还是要把狮子皮剥下来。因为,这是他盼望已久的愿望。平时他就在别的小动物身上下过手,所以,他麻利地剥下了狮子的大毛皮。干完了这件事,他就带着战利品爬上了一棵大树的高枝,在这里他找到一处安全的杈丫,趴在那里进入沉沉的梦乡。
一半是由于太疲乏,一半是由于吃得很饱的缘故,泰山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中午。他直接就向昨天留下的沙保尸体走去,但让他大为恼火的是,骨头上的剩肉完全被丛林中别的饥饿动物吃光了。
在树林里,经过半个多小时轻松的行进,泰山侥幸看见了一只小鹿,还没等到它发现正有一个敌人逼近时,一支小小的毒箭已经射进了它的脖颈。毒性发作得很快,它只向前跳了十来步,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死去了。这一次泰山又得以饱餐一顿,不过吃饱以后,他并没有睡觉,却急匆匆地向他离开部落时的地方走去。当他一找到喀却克族的大猿,他就自豪地向它们展示了母狮沙保那美丽的兽皮。“看哪!”他喊着,“喀却克!看伟大的杀手泰山干了什么吧!你们之中有谁杀死过努玛公狮的一头部下?只有泰山才是你们中最了不起的,因为泰山不是大猿,而是——”说到这他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在猿语中没有“人”这个词,而泰山虽然能写出英文“人”这个字,但他却不知如何发出音来。
部族这时都聚拢过来,围观的大猿证实着泰山勇猛超群的狩猎成果,倾听着他的叙述。只有喀却克缩在后头不愿过来,它心里压着忌恨和气愤。忽然,这个大猿的小脑瓜里产生出一种什么邪恶的念头来。它气急败坏地大吼一声,一下子就跳到聚在一起的猿堆里去。它用两个有力的拳头,又是捶又是打,还没有等到其余的大猿安全地逃上树林的高处,它已经连死带伤打倒了十一二个同伙。它口里喷吐着白沫,尖叫着,发狂地大发雷霆,四顾搜寻着,想找到它最憎恨的目标。后来,它终于看到泰山就坐在附近的一根树枝上。
“滚下来,泰山!你这个大杀手!”喀却克尖叫着。
“滚下来,尝尝你爷爷的拳头!难道大斗士一觉得有危险就飞快地躲到树上去吗?”接着喀却克就把大猿所有辱骂和挑衅的词汇都抖了出来。
泰山终于轻轻地跳到地上。这时全部族的大猿都在屏息地从高枝上观看着。喀却克一面咆哮着,一面向比它矮小得多的敌人发起攻击。它距泰山只有六七英尺远,它宽大的肩膀上,长满了一块块大疙瘩肉。它的短脖子就像一整块肌肉的铁板,从脑壳的下部向后伸出,从而使它的小脑袋活像安在一堆大的肉山上,向前突出着。它张开咆哮着的上唇,露出了两颗好斗的獠牙,血红的小眼睛闪着邪恶的光芒,流露出既可怕又疯狂的表情。
这时泰山正等着喀却克的攻击。尽管他是蛮有气力的,可是他不过六英尺高的个头和圆润的肌肉看起来却远不足以应付他面临的严峻考验。他的弓和箭早被放在他向同族人猿炫耀狮皮的那棵树上了。这时带在他身边的只有那把猎刀和他超常的智慧,用来抵挡这个凶猛有力的敌人。当喀却克咆哮着向他冲来时,我们的格雷斯托克爵士已经从鞘子里抽出了他的猎刀。他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挑衅回应,就跟他面对的野兽一样,迅速地迎上前去。他非常敏捷地躲开了向他搂过来的毛茸茸的手臂。而就在他们的身体几乎要撞在一起的时候,泰山抓住了喀却克的一只胳臂,闪身轻轻跳到一旁,同时趁势把猎刀一下子深深直插进喀却克心脏的下方。
可是,就在他要把猎刀抽出来时,公猿勇猛有力的手臂猛地一扭就把泰山抓猎刀的手甩到一边去了。喀却克照泰山的头部猛地拍下去。如果这一掌打准的话,泰山的一半脑壳准会被打碎。不过“人”到底也很敏捷,他躲过大猿的拳头后,就顺势紧握拳头在喀却克的心窝上狠狠地给了沉重的一击。一半也是由于那致命的刀伤使喀却克大伤元气,这只大公猿踉跄了两步,但它还是拼命挣扎起来,甩脱了泰山紧握的手腕。喀却克向对手可怕地一抓,把泰山拉了过来。它拼命要把泰山拉近,用自己的獠牙搜寻着泰山的喉咙,而我们年轻的爵士却使劲撑着,掐着敌人的脖子,不让喀却克的獠牙咬住他光滑的皮肤。
他们就这样搏斗着,一个要用自己厉害的牙齿咬断对手的咽喉;另一个则要用他有力的双手永远掐住对方的气管,并把它的血盆大嘴远远推开。
终于,起先占优势的大猿,气力在慢慢地减弱。这只野兽的獠牙再也难向泰山的咽喉挪近一寸了。一阵猛烈的颤抖之后,大公猿巨大的身体终于无力地跌倒在地上。
喀却克一命呜呼了!
泰山趁机抽出了猎刀,它已经给他立下了汗马功劳,因为这把猎刀已经使他多次战胜了远比自己更强有力的敌人。现在人猿泰山最终再一次把脚踏在了战败敌人的脖颈上,声音回荡着穿越树林,吼出了那尖利而野蛮的征服者的吼叫。
从此,年轻的格雷斯托克爵士成了大猿的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