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本想把两黄旗护军连夜入宫的事情告诉他们,但是告诉他们也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两个人更加紧张,坐立不安。多尔衮平静地说:“今天推举新皇,事关重大,宫中加强戒备,没什么可奇怪的!”但他这番安抚人心的话很快就被形势的骤变抹杀了。多尔衮三兄弟刚刚走上崇政殿的台阶,就有大量的两黄旗护军从周围冒了出来,弯弓搭箭,将崇政殿重重包围起来。两黄旗大臣图尔格、索尼、鳌拜等人手按剑柄,杀气腾腾地走上台阶,阿济格和多铎大惊失色,多尔衮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强作镇静地问道:“图尔格、索尼、鳌拜,你们这是干什么?”
鳌拜傲慢地答道:“今天选举新皇,我们担心有人居心叵测,趁机作乱,威胁诸王的安全,所以带兵前来戒备。请睿亲王和两位王爷不要多心。”
阿济格怒道:“如果是要保护我们的安全,弓箭应该朝外,为何指向我们?”
索尼哈哈大笑,道:“这些愚蠢的奴才行事鲁莽,王爷不必在意。”他随即转身招呼两黄旗护军,“弓箭指向外面,怎么能对着大殿呢?”两黄旗护军这才调转方向,作出保卫崇政殿内诸王的架势。
外面的喧哗声引起了已经进入崇政殿的代善和济尔哈朗的注意,他们连忙走了出来,豪格也跟在后面。看到外面剑拔弩张的架势,代善和济尔哈朗也吓了一跳,豪格则一脸得意,这些都是他和两黄旗大臣们事先安排好的,“今天我当不上皇帝,你们这些人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须发皓白的代善声音发颤地问道:“这是演的哪出啊?怎么来了这么多兵?”
不等索尼、鳌拜等人回答,豪格赶紧解释道:“这些奴才担心王爷们的安全,一心护主,忠心可嘉啊!来,我们进去议事吧!”说罢,对图尔格、索尼、鳌拜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也跟进来。
五
几位王爷走进崇政殿,多尔衮看到图尔格、索尼、鳌拜等人也随后进来,本想阻止,但这些两黄旗大臣目视前方,旁若无人,根本不理睬多尔衮,紧随在豪格身后,多尔衮只好按下胸中的怒气,暂时没有发作。
诸王坐下之后,年长位尊的代善充当了主持人的角色,开口道:“今天我们在先帝的梓宫前商议新皇人选,各位应以国事为重,提议合适的人选,务求公平,才能不辜负先帝对我们这些人的恩典和厚望。先皇的在天之灵明鉴,只要我们出于公心,不谋私利,不管倡议的是何人,都能得到先皇在天之灵的庇佑。”
代善的原则是谁也不支持,谁也不反对,尽量不搅入皇位之争的旋涡,明哲保身。所以,他说完了一个主持人该说的话,就闭上了嘴巴,再也不发言了,喝茶、吸烟,静观事态发展。
阿济格和多铎看着多尔衮,豪格则望着济尔哈朗,希望这两个皇太极生前最器重、最有权势的王爷代表自己说话。济尔哈朗虽然已经同意支持豪格继位,但他和代善一样,自己无缘皇位,也不想参与多尔衮和豪格两个阵营的争斗,但求自保,所以并不急着发言,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圈烟雾来,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烟圈飘浮在空中,不断地变换形状。
豪格暗骂道:“老狐狸!”
多尔衮见济尔哈朗不开口,正要起身发言,坐在下边的索尼和鳌拜按捺不住了,挺身而出,索尼倡议道:“先皇继承英明汗的遗志,开拓大清基业,理应传诸子孙,自古以来的皇位传承都是这个规矩,我们也不能改。我们两黄旗大臣主张立一位皇子继位。”
鳌拜见索尼没有点名立豪格,便补充道:“皇子中只有肃亲王豪格正当壮年,有功于国家,请立肃亲王为帝。”
多尔衮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了,厉声呵斥道:“诸王在这里推举新皇,哪里轮得到你们说话。你们本没有资格列席,方才照顾你们的情面,没有将你们逐出去。现在诸王还没有发言,你们却在这里大言不惭,眼中还有没有主子?先皇的梓宫在此,你们这么没规矩,不是丢先皇的脸吗?还不退下!”
多尔衮的话理直气壮,顿时将索尼和鳌拜的气焰压了下去。按照努尔哈赤定下的规矩,诸王才有资格推举新皇,别说各旗的大臣,就是身为宗室重臣的贝勒、贝子们也没有说话的权利。所以,除了几位王爷,其他各旗的贝勒和大臣并没有列席这次会议,索尼、鳌拜等人擅自闯入,理亏在先,被多尔衮训斥之后,只好讪讪地退了回去。
阿济格和多铎见两黄旗的人已经动手了,趁多尔衮喝退索尼、鳌拜,会场暂时无人发言的机会,抢先倡议:“睿亲王是先皇生前最为器重的人,先皇亲口说过,他厚爱睿亲王,超过诸子弟,因为睿亲王勤劳国事,遵从他的意旨。”说到这里,阿济格瞟了一眼豪格,暗示皇太极对多尔衮的赏识在豪格之上,豪格不好当众反驳,以免让大家觉得先帝都已经过世了,自己还在与人争宠,直气得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多铎接着道:“睿亲王文武双全,为大清南征北战,亲自披坚执锐,实乃众望所归。我们以为应立睿亲王。”
他的话音未落,豪格便起身反驳:“你们是同母兄弟,当然希望立其中一个为帝。”
多尔衮不悦地说:“肃亲王此言不妥,我与你的皇阿玛、礼亲王、郑亲王都是同父兄弟,你是晚辈,怎么能信口开河,离间长辈之间的兄弟之情?”
豪格被他说得一愣,正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应答,索尼悄悄靠近豪格,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豪格听了之后,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被他笑得发懵,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豪格笑够了,才说道:“先帝的确说过对睿亲王另眼相待的话,也说过睿亲王勤劳国事,遵奉皇命。不过,那是在松锦大战时,睿亲王擅自遣兵回家,先帝派人责问他时说的话。先帝还说:‘今天你违抗朕命,擅自遣兵回家,以后我还怎么相信你。’这种情形下说的话,你们也拿出来作为立睿亲王为帝的凭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说罢,又大笑起来。
代善和济尔哈朗闻言,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只能在心中暗乐。多尔衮三兄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难堪到了极点。多尔衮本就对自己继位不抱希望,现在被豪格如此奚落,更加心灰意冷,索性挥挥手,说:“我无德无才,不堪大任,请大家举他人为帝吧!”
多铎见多尔衮主动退出,情急之下毛遂自荐,“那就立我为皇帝吧!太祖(努尔哈赤)的遗诏中有我的名字,我自然有资格继承皇位。”
多尔衮没想到,自己刚刚说退出皇位竞争,这个弟弟马上就要取而代之,当即讽刺道:“太祖遗诏中还提到了肃亲王的名字,并不是只有你的名字。”
多铎愣住了,他没想到关键时候,多尔衮会站出摆他一道。他积极支持多尔衮继承皇位,是相信多尔衮具有统军治国的能力,在他主动退出后才毛遂自荐的。现在多尔衮调转矛头,反对多铎争位,让他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想想此前为了拥立多尔衮跑前跑后,不辞辛苦,甘冒风险,多尔衮却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非但不领这个情,就算是他不当这个皇帝,也不让自己当。多铎恼羞成怒,盯着多尔衮不放,咬牙切齿地暗骂道:“这个没有兄弟之情的冷血动物!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把我当白痴,我就是你手里的一枚棋子,你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让我得到,因为你不愿意我爬到你的头上。好,我们走着瞧,我一定要跟你算这笔账。”
多尔衮也觉得自己做得欠妥,不再理会多铎杀人的眼神,沉默了下去。济尔哈朗看到多尔衮阵营发生内乱,觉得机会来了,该履行对豪格的承诺了,他起身道:“索尼、鳌拜擅自入殿,未经诸王允许,贸然倡议立肃亲王为帝,的确有失礼数。不过,他们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我们大清国能有今天的局面——国强民富、吏治清明、人才济济,百姓安居乐业,八旗将士兵强马壮,蒙古诸部和朝鲜先后臣服,连西番(西藏)都遣使来朝见,明朝也被我们打得没有还手之力,问鼎中原指日可待。这都是先帝的文治武功。古往今来,帝位都是父死子继,由皇子继位天理人情。诸皇子中又以肃亲王最为年长,是适当的人选。”他先谴责索尼、鳌拜等两黄旗大臣的越轨举动,以讨好多尔衮一方;接着又倡议立豪格为帝,尽量照顾双方的情绪,左右逢源。
豪格见济尔哈朗支持自己,以为胜券在握,象征性地谦虚了一句,“我福小德薄,怎么能当此大任呢?”
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的多铎见豪格如此得意,心中厌恶,当即接过话茬,说道:“既然睿亲王和肃亲王都谦让,我又不宜立为帝,那就立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吧!我倡议立礼亲王代善。”
豪格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想自己随便谦虚了一句,就被人抓住了把柄。代善本来不想参与其中,一直保持沉默,现在多铎点了他的名,不能不说话了。他干咳了两声,说道:“睿亲王如果愿意继承大统,那是我大清之福;否则的话,应该由先帝长子、肃亲王豪格继位。至于我这把老骨头,已经不中用了,老眼昏花,遇事糊涂,怎么能统帅军民、治理国家呢?”别人都抢破了头,他是死活不愿意当这个皇帝。
代善既支持多尔衮,又支持豪格,说了等于没说。豪格气得直翻白眼,嘲讽道:“在座的诸位看来都没资格做这个皇帝了,那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浪费唇舌?恕不奉陪!”说罢,豪格起身出殿去了。他并不是真的要退出,只是借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要挟诸王立自己为帝。外面有成百上千的两黄旗护军,豪格又退了出去,诸王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后果可想而知。
索尼、鳌拜等两黄旗大臣见豪格离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上多尔衮方才的警告了,纷纷起身,按剑向前。索尼道:“我们这些奴才,吃的是皇帝的饭,穿的是皇帝的衣,先帝的恩典比天高、比海深。如果不让皇子继承大统,我们愧对先帝,无颜再活在世上,宁愿从先帝而去。”摆出了以性命相搏的架势。
代善见势不妙,刚才豪格离席他就心里发毛,心想:这把老骨头虽然坐不了皇位,但也不能交代在这里。现在又见两黄旗大臣要火并,连忙说道:“我虽然是先帝的兄长,但先帝也说过,我年迈颠倒,老糊涂了,这些年我很少参与朝政,对朝廷内外的情况也不清楚。我哪里有资格推举新皇呢?”说罢,掉头就走,生怕成了两黄旗大臣的剑下之鬼。
阿济格连忙追了上去,想拦住代善,不让他退席。代善低声道:“现在形势不妙,你又不想竞争皇位,何必这个浑水呢?如果不想掉脑袋,就跟我走吧!”趁阿济格发愣的机会,代善一把拉住他,把阿济格也拽了出去。
殿中只剩下了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三位王爷和视死如归的两黄旗大臣。大殿中的空气已经凝固了,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稍有不慎,就是一场血拼。多尔衮和多铎都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剑柄,济尔哈朗也随时准备脚底抹油,他可不想被误伤。本来自己就跟皇位没有关系,如果稀里糊涂成了牺牲品,那就太冤枉了。
紧张的气氛反而让多尔衮冷静下来,他必须马上找出一个化解僵局的办法,如果真的发生火并,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大清国,都将是一场灾难。自己和家人搭上性命不说,国运蒸蒸日上的大清国也会四分五裂,毁于一旦。
多尔衮想到了庄妃,想到了头上耸立着一绺头发的福临和他那双灵光闪烁的大眼睛,也想到了自己那天莫名其妙地说出的拥戴幼主继承皇位的话,或许这真的是皇太极的遗愿。既然自己和济尔哈朗都承认皇太极有意传位给福临,庄妃又是皇太极临终时最宠爱的贵妃,那么拥立福临就顺理成章了。话已经说出口,总不能再收回来吧!况且自己刚刚对庄妃作出了承诺,也要兑现的。
按照先前的盘算,福临继位,多尔衮辅政,现在多尔衮担心的是,两黄旗的这些人是否会同意自己辅政?他们一定担心自己挟持幼主,大权独揽,将来篡夺皇位。那就得再拉一个人跟自己一起辅政,豪格不行,他不能当皇帝,也不能辅政,否则就会威胁到多尔衮。多尔衮将目光投向了济尔哈朗,济尔哈朗是个中间派,比较好对付,也容易被大家所接受。他心想:“他和我都是皇太极当初最器重的人,除了代善这个名不副实的兄王之外,济尔哈朗和我名列诸王之首,他的位置还排在我的前面。我和他一起辅政,名正言顺,就算是两黄旗的大臣,对于这个方案也找不到借口反驳,他们立皇子的愿望已经得到满足了。我让出了皇位,屈居辅政大臣的位置,也该他们妥协了。”
济尔哈朗被多尔衮看得心里发慌,不知道他要拉自己做什么。多尔衮胸有成竹,神情镇定自若,缓缓地走到索尼、鳌拜等人的面前,既不显得惊慌,也不咄咄逼人。他不想让两黄旗大臣认为自己胆怯,怕了他们,也不想刺激这些冲动的对手,激化矛盾。多尔衮从容不迫的气度反而镇住了索尼、鳌拜等人,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都集中到了多尔衮身上。
多尔衮的目光逐一掠过两黄旗大臣的面孔,缓缓地道:“你们说得很有道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争夺皇位,首先我身体孱弱,又有风疾在身,就不适合继承大统。”索尼、鳌拜等人愣住了,多尔衮的话说得非常诚恳,似乎真的不想争夺皇位。他们猜不透多尔衮的真实意图,只好眼巴巴地等待下文。
“我赞成由皇子继位,不过,肃亲王已经谦让了,那就要另选一位皇子。先帝临终前说过,皇九子福临有帝王之相,我和郑亲王都是亲耳听到的。我们就遵从先帝遗愿,立福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