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孔光已经六十多岁,宦海沉浮几十年,已经磨平了他身上所有的棱角,处事圆滑、谦卑恭谨,不但在朝野都享有崇高的威望,连太后王政君都非常尊敬他。孔光见场面尴尬,开口道:“两位将军相互举荐,视国家大事如儿戏,不是为臣之道啊!新都侯的威望和资历不是你们可以比的,不要无理取闹了!”
公孙禄并不买账,抗议说:“既然太后让我们各自举荐大司马人选,自然允许各抒己见,开诚布公。我和前将军举荐对方都是出于本心,并无戏谑之意。倒是各位众口一词推荐新都侯,有言不由衷、曲意逢迎之嫌啊!既然太后没有指定人选,我们就是举荐自己,也并无不可啊!”
前将军何武道:“经年以来,本朝深受外戚专权之害。我等身居高位,食汉室俸禄,受百姓供养,自然要以汉家江山、天下百姓为重,岂能为了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因私废公。我们并不是质疑新都侯的威望、资历,也敬重新都侯的品行、才学,但我们实在不希望外戚专权的故事重演。这份良苦用心相信太后和新都侯都能体谅,也希望各位同僚以大局为重,共振朝纲。”
两个人的慷慨陈词并没有引起同僚的共鸣,使者将朝臣们的意见上报给了太后。
第三天早上,太后颁诏,任命王莽为大司马,领尚书事。王莽东山再起。
哀帝驾崩后短短三天的时间,西汉政坛风云突变,以王莽为代表的王氏外戚集团重新崛起,掌握了帝国的权柄。当时的形势的确是万分危急,如果按照哀帝临终前的部署,董贤掌握着玉玺,与傅皇后联合起来,铲除对他们存在威胁的人,拥立新君,王家就永无出头之日了,甚至可能有灭门之灾。太后王政君的崇高地位和决断能力,加上王莽的威望和铁腕手段,才得以扭转了危局。
大清洗运动
********后的王莽开始了不可避免的大清洗运动。哀帝的外戚集团和董贤这样的佞臣势力以及皇太后赵飞燕等,都被纳入了清洗的范围。
皇太后赵飞燕和哀帝的傅皇后都被废为庶人,被迫自杀。
丁、傅两家的亲友都被罢官、流放。几年后,意犹未尽的王莽以不合礼制为由,发动十多万人铲平了丁、傅两位太后的坟冢,并在原地种植荆棘,警示后人。政治报复是连死人都不放过的。
董贤的亲属也被罢官和流放。董贤的家产被查封后,变卖了四十三万万钱。依附他们的爪牙也遭到了严厉的处置。在很短的时间内,王家的对手纷纷垮台,大有秋风扫落叶、摧枯拉朽之势。
王莽的书房里,王邑和王舜正在与王莽一起商议朝政。王莽的这两个要好的堂兄弟都非常高兴,转瞬之间,被压制数年的王家就东山再起了。尤其是王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但细心的王舜发现王莽好像有什么心事。
“巨君,你想什么呢?这么辉煌的战果,你还不满意吗?”
王莽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喝庆功酒的时候,你们觉得,这朝堂上都是我们自己的人吗?”
“你是指前将军何武与左将军公孙禄?”王舜用试探的口气问道。
王莽没正面回应他,而是站起身,踱步到窗前,仰望天空中一轮皎洁的明月,自言自语地说:“要想清辉普照,就得扫除一切浮云。”
王舜心地善良,做事小心谨慎,“可是何、孙两位将军并没有什么过错啊!他们不是丁、傅、董贤之流,如果仅仅因为他们当初不同意举荐你为大司马,而是相互举荐,就予以处置,难以服众啊!”
王莽回头看着自己的堂弟,“你啊,就是有些妇人之仁!成大事要刚柔并济,既要实行仁政,用怀柔的手段争取人心,又要有一双铁腕,当断则断”。
按照王莽的意志,前将军何武和左将军公孙禄被免职。
大清洗进行到这个地步,按理说王莽应该心满意足了。但他还有一块心病,也是威胁着他权位的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他唯一在世的叔叔,曾经搅入淳于长案,被遣返封国的红阳侯王立。王立已经从封国回到了长安,王莽担心的是这位叔叔再次出山,重新回到朝堂上,以长辈的身份来压制自己,让自己不能有所作为。王立是太后王政君唯一在世的弟弟,出于姐弟之间的感情,让他再登权位并非没有可能。
王莽左思右想,最后打定了主意,将大清洗进行到底,一个也不放过。在他的授意下,老搭档孔光出面上奏:“红阳侯王立在淳于长一案中收受贿赂,为其开罪;后来他又主张把官婢杨寄的私生子立为皇子,人们纷纷说这将是吕后和少帝的故事重演,引起天下人的疑虑,造成社会思想混乱。这样的人不宜留在长安,应该遣返回封国去。”
太后王政君不忍心让这个唯一的兄弟也离开自己,对孔光的弹劾置之不理。王莽见状,大声地敲起了边鼓。“现在汉室衰微,已经连续几代没有继承人了。太后照看幼主、执掌朝政,更需要小心谨慎。如果因为私情而拒绝采纳大臣的意见,就会助长歪风邪气,带来祸乱。现在暂时让王立回到封国去,可以等时局安稳了,再召他回来。”
面对王莽和孔光的一唱一和,太后王政君改变了主意,将王立遣返回封国。
解除了这个最后的威胁,王莽终于可以安心了。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偏偏有人不给他面子,在这个喜庆的时候给他填堵。这个人就是与王莽(大司马,大将军)、孔光(大司徒,丞相)同为三公的彭宣(大司空,御史大夫)。
彭宣是个儒臣,并没有与丁、傅和董贤之流同流合污,所以,王莽在搞大清洗的时候,没有把他列入清洗范围。但彭宣并没有因此对王莽感恩戴德。相反,他看到王莽现在得势,一手遮天,自己即便是身为三公之一,也只能看王莽的眼色行事,做个应声虫。想想自己一把年纪了,没必要再活得这么憋屈,索性提交了辞呈,要求回家安度晚年。
王莽知道后,生了一肚子的闷气,“这个彭宣真是个不识抬举的老东西。我没把他怎么样,他倒跟我叫上板了。好,你想退休是吗?那就打发你回老家,眼不见心不烦。”在王莽的建议下,太后王政君批准了彭宣的辞职报告,但没有按照惯例赏赐给他黄金、安车、驷马,算是还以颜色。
这时的王莽终于开始自我膨胀了,表现得飞扬跋扈、独断专行。或许这是人性固有的缺陷,一旦身在高位,迟早会表现出来。在这种自我膨胀的本能的驱使下,一个人会越走越远,在越爬越高的同时,离悬崖也越来越近。
彭宣辞职后,王莽收到了一封南阳好友孔休的来信,信中只有八个字,就是当初王莽被汉哀帝召回长安时,孔休给他的临别忠告——“前途无量,适可而止”。
王莽端坐在书案前,凝视着这八个字,品味患难之交只言片语中的深意。他在想,自己********之后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些过火了。王莽对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微妙的变化也有所觉察,心态不再像过去那样平和了,待人也没有那么谦恭了,言谈举止不再总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难道自己真的开始变了,大权在握之后变得轻浮和浅薄了?
他将自己重登大司马位之后的所作所为反思了一遍,仍然坚定地认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确的,也是必要的。扫清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碍,为实现大同世界的理想铺平道路,这有什么错呢?要想推行仁政,就必须依靠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要有唯我独尊、睥睨一切的胆识和魄力。
“我王莽的才学和品行可以追比圣贤,治国平天下的重任也只有我能承担。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任何手段都可以采用,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我一定要朝着我心中的梦想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即便要为往圣先贤的真理付出自己的生命。”
一种殉道者的激情和狂热鼓舞着王莽,朋友明智的建议被他搁置在一边。王莽给孔休回了信,希望他能到中央来任职,成为自己的左右手。对于这个患难之交,王莽一如既往地信任和友善。但孔休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建议,仍然留在南阳,甘心情愿地做基层工作。
在大清洗的同时,王莽还着手拨乱反正,平凡冤假错案,将那些被丁、傅外戚集团打压的儒臣解放出来,恢复他们的名誉。
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九月一日,哀帝驾崩两个月后,元帝和太后王政君唯一的庶孙、中山孝王刘兴之子刘箕子被推上了皇位,是为汉平帝。
稳稳地掌控了朝政的王莽组建了自己的领导班子。其中,王舜和王邑两个堂兄弟是核心人物,负责“察微知隐”、“得失政要”;甄丰、甄邯两个人负责纠察、弹劾和审判,其中甄邯是王莽的老搭档孔光的女婿;军政机要事务由平晏主管;刘歆主管礼乐典章;孙建负责边防和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