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杭城的第二天中午,秦明接到了莫雨蝶的电话,她简短地通知他赶紧去电视台小型会议室开会。秦明本想问问开什么会,可是莫雨蝶匆匆挂上了电话。他乘坐着出租车前往电视台的途中,心里头有种莫名的失落。
秦明赶到六楼会议室的时候,他看到参加会议的人员都已经在一张深红色椭圆形会议桌前坐定了。秦明环视了一圈儿,发现这张紫檀木会议桌只剩下莫雨蝶边上有一个空位,他犹豫了几秒钟后,只好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她身边坐下。
电视台开会有一个惯例,只有极少数高层的重要会议才会在小型会议室召开,无关紧要的会议则放在二楼大会议室里召开。秦明坐好之后,他环视小会议室一圈儿,发现会议桌前坐着好几位电视台高层,他不禁为能够参加这种高规格的会议感到有些惊讶。
台长郭孝义望了他一眼后,用洪亮的声音说道:“现在秦明来了,我们先听听他对策划的想法吧。”
秦明只是突然接到通知后急匆匆赶到会议室,根本就不知道开会讨论什么内容。然而,领导却管不了那么多原因,他们总以为属下任何时候都明白他的意图。
望着郭台长热切期待的目光,秦明感到一阵茫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时莫雨蝶抢先说道:“我们提出寻找柴窑这个活动策划,是想通过采访、实地考察、实物拍摄等方式向所有瓷器收藏爱好者揭示神奇的柴窑之谜,这个策划可以制造出话题效果,极大地提高鉴宝栏目收视率,从而带动电视台其他栏目的收视率。”
莫雨蝶的话简洁明了,秦明立刻明白了会议的主题,然而他心头产生了一个疑惑,鉴宝栏目策划一个活动只要吴主任同意就可以进行,为什么需要由郭台长亲自出面主持讨论?
秦明再一次把目光转移到了郭台长身上,想要从中看出一点端倪来,只见他一边用笔轻轻触击会议桌的动作,显然是等待着他的看法,整个会议室陷入了安静之中。
“寻找柴窑不是一个好策划。”秦明低沉的声音让所有人都震住了。大家都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时,他又补充道,“我和莫雨蝶只是随便聊了聊而已。”
莫雨蝶睁大了双眼望着他,温柔的声音也走样变形,显得有些尖利:“这不是随便聊聊,也不仅仅是鉴宝栏目的策划,而是电视台的重点策划活动。”
秦明突然觉得心里很乱,可是他又说不出任何反对的意见来。
莫雨蝶见他没有说话,她又连忙对显出不悦的郭台长说:“我们电视台有曾经鉴定过柴窑的程卫东教授,我们可以通过程教授联系其他几位鉴定过柴窑的专家,这些优势条件将使我们电视台更加权威,同类节目收视率第一绝对会是我们电视台。”
从会议一开始,程卫东一直安静地坐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又似乎把每个人的话都仔细掂量了一遍,平静的目光中有种让人看不透的神秘。莫雨蝶提到他时,程卫东面露微笑地望着对方,静静等待着她把话说完之后,依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秦明却了解程卫东沉默的原因,由于柴窑拍出天价并刷新中国艺术品记录,程教授作为其中的鉴定者,突然间从幕后走向台前,各大媒体疯狂的报道使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正因为如此,秦明和程卫东只进行过一次关于柴窑的谈话。
郭台长似乎被莫雨蝶打动了,他用期盼的目光望着程卫东,希望他表态支持电视台的策划。
“我反对这么做,程教授并不适合。”秦明见程卫东有想要说话的样子,他连忙站起来大声说道。
郭台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莫雨蝶连忙扯住他的袖子让他坐下,她低声问道:“你今天怎么了?”
“乱弹琴!”郭台长猛地拍了一下会议桌,不少人的身子也抖了几下,连忙坐得笔直,丝毫不敢动弹一下。
“可能是我们的沟通上出了点小问题,我们统一好意见再向台长汇报情况。”吴主任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一边用纸巾轻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顺便还狠狠地瞪了秦明和莫雨蝶一眼。
秦明不禁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如果程卫东他不愿意做这件事情,郭台长也无可奈何,他根本没有必要站出来替他说话。
“我非常感谢各位对我的信任,我是柴窑青釉碟鉴定者之一,这件柴窑瓷器拍出天价后我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我的兄长兼挚友钱立行教授也因为鉴定柴窑而遭遇意外故去,种种原因让我一直不想提和柴窑相关的话题。”程卫东看着因为他而卷入争论的几个人说道,“其实我没有见到柴窑青釉碟的时候,我对柴窑是否存在充满疑惑,我愿意提供任何形式的支持,希望观众看完节目后能够真正了解柴窑瓷器。”
程卫东话音刚落,郭台长带头鼓起掌来。秦明望着平静如常的程卫东,他再一次想起两人间那一次谈话,心头隐隐有了一丝恐惧。
会议继续热烈进行,寻找柴窑瓷器成为整个电视台重点策划项目被确定下来,秦明和莫雨蝶被指定为策划的具体实施者,他的心情有些不快。郭台长宣布散会之后,郭台长还没有起身,秦明就第一个站起来匆匆离开了会议室。
莫雨蝶也顾不了礼仪,立即跟了出去。她紧走两步赶上了秦明,然后小声说道:“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我猜你会对我说的话感兴趣的。”
秦明侧过身望着莫雨蝶,思索着她的建议,很快他就点头同意了,一直以来他都很佩服莫雨蝶能够看透人心的机敏,和她聊一聊并没有什么坏处。
两人来到了武林路的一家茶馆,周围绿叶成荫,两人没有选择茶馆里的包间,就坐在一株老槐树的浓荫之下。秦明听着树上声声鸟叫,感受着习习微风,心情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服务员给二人上好茶之后,莫雨蝶说:“这是杭城难得的一个清静的地方,环境极为清幽,平时人也很少。”
秦明淡淡一笑道:“清静不在环境,若人心静,车水马龙同样清静,若人心不静,独居幽谷也是枉然。”
“你还为建窑茶盏的事件耿耿于怀?”莫雨蝶主动挑明话题后,发现秦明正望着她,于是继续说道,“你认为我和刘云清两人预谋演了一场戏,借机把宋世爵赶出了鉴宝栏目,然后让程卫东教授取而代之?”
秦明脸上流露出冷冷的笑意说道:“这并不是我感兴趣的事情,其中到底存在什么交易内幕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莫雨蝶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后,她恍然大悟道:“你是想问郭台长为什么突然会对柴窑瓷器产生浓厚兴趣?”
秦明这才点头表示了对她猜测的肯定,然后端起石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等待莫雨蝶给他一个答案。
“这只是电视台炒作一个话题,借此提高收视率而已。”莫雨蝶随意地说道。
“我认为不会如此简单。”秦明摇头否定了她的看法。
“你觉得是为什么?”莫雨蝶望着他反问道,她的表情充满了好奇,似乎是等待秦明告诉她内幕。
“我猜不透其中的原因,所以我才会问你,你是鉴宝栏目当红主播,我想你知道的东西比我多。”秦明一边说一边注视着莫雨蝶,他似乎发现她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我确实不知道郭台长心里怎么想。”莫雨蝶再一次摇头之后,她又转移了话题:“我倒想听听你的想法,为什么突然反对自己提出的策划?”
“我只是突然失去了对柴窑瓷器的兴趣而已。”秦明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曾经那么狂热地想要亲眼目睹柴窑,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对它的兴趣?”莫雨蝶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说法。她曾经以为能够看透任何人的内心,可是眼前的这个熟悉的男人忽然让她感到那样陌生。
“我只是突然之间感到心情平静了下来,曾经的狂热之情已经烟消云散了。”秦明淡淡地笑着说。他不想继续讨论这些话题了,该知道的他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使你对我产生了误解,可是我们是搭档,我们只有开诚布公才能办好事情。”莫雨蝶真切地感受到秦明对她的冷淡和戒备,不禁焦急地提高了声音。
秦明淡淡地笑了笑,两人都失去了说真话的勇气,继续聊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思索着以什么理由结束这次聊天的时候,莫雨蝶的电话恰好响了起来,她走到十几步外的一棵大树后面接起了电话。
几分钟后,莫雨蝶重新回到秦明的面前说:“吴主任打来的电话,他让我立即回到电视台。”
“我恰好也有点事情,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秦明客气地笑着。
离开茶馆,秦明目送着莫雨蝶的车子离开后,他沿着树荫浓密的大道毫无目的地缓缓走着,一边走一边思考着如何从纷乱如麻的疑团中找到一个突破口。
秦明想到了钱思思,龙泉归来的途中,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秦明看得出她心事重重,因此他们之间的聊天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一些敏感的话题。可是如今,秦明觉得必须和她坦诚地聊一聊,也许该捅破的窗户纸就必须被捅破。
傍晚时分,西湖苏堤上的垂柳在晚风吹拂下朦胧地摇摆,湖中几只小船在暮色中缓缓移动,苏堤上来往的人流并没有比白天减少,偶尔能听到迎面走过的行人一两句话,却无法看清楚他们的真实面目。
秦明和钱思思并排慢慢地走着,一边走一边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钱思思对西湖各个景点如数家珍,每到一处景点就兴致勃勃地给秦明详细介绍一番,因此两人的话题围绕着这些景点热闹地进行着,从来没有过冷场。
秦明一直想找机会换一个话题,只是不忍心扫了钱思思的兴致,所以一直听着她海阔天空地说了半个多小时。秦明终于回过味来,她就是希望自己不要说话。
“思思。”秦明终于找到一个打断她的机会,他望着她的眼睛问,“钱教授的笔记本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会有一些古瓷的制作方法?”
钱思思站住了,她的目光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突兀的问题感到惊讶,或者她早已经预料到秦明会提出这个问题而做好了准备。
“父亲的笔记本上的确记录了一些古瓷的制作方法。”钱思思平静地说出了这一个事实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会相信章麻子是按照父亲的方法仿制出古瓷的吗?”
“我不知道。”秦明皱起了眉头思索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想知道除龙泉瓷之外,笔记本里还有没有记录其他古瓷的制作方法。”
“父亲的笔记本大部分被盗,我也不知道笔记本里有没有记录其他古瓷制作方法。”钱思思无奈地说完这句话后,目光从迷蒙的湖水转移到秦明身上,她的语气已经显出不悦,“你为什么突然对我父亲的笔记本感兴趣?”
“这对我很重要,对钱教授也非常重要。”秦明连忙解释了一句。
钱思思反而冷冷一笑,她望着秦明的脸说:“这不是我要的回答,你没有把心里真正的想法告诉我。”
秦明没有想到钱思思竟然看穿了他的心事,幸好暮色掩盖了他震惊的表情,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我来替你说吧。”钱思思又是冷冷一笑道,“你是在怀疑我父亲仿制古瓷牟取暴利。”
“不!钱教授不会做这种龌龊的事,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秦明猛然提高声音澄清她的误解,结果反倒显得有些心虚了。
秦明的话音刚落,西湖边的灯全部亮了起来,灯光照亮了漆黑一片的湖水,照亮了漫长的苏堤,五彩的灯光和不远处雷峰塔交相辉映,分外美丽迷人。然而,灯光却无法照亮钱思思悲痛的心。
“我突然觉得你好陌生,我原来以为你可以帮助我找出真相,帮助我查清楚父亲的死是不是真正出于意外,可是你却突然关心父亲留下的笔记本,你到底想要什么?”钱思思边说边摇头,眼睛里闪着莹莹的泪光。
说完这些话后,钱思思转身离开了。秦明呆呆地望着她的身影变成一个朦胧的黑影消失不见的时候,他一边摇头一边苦笑着,虽然早就料到和她谈笔记本会是这样一个不欢而散的结局,然而这种不愉快恰恰印证了他心中的判断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