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年轻人,在通往长安城的驿道上纵马疾驰。
为首的少年名叫龙成。身后紧随着张照心、月皎玉、轩辕素怨,四人是师兄妹。
夕阳渐没,八月的西风不时送来凄凉的哀号之声,不知是人是兽。龙成举起腰间的绿竹酒桶,并不回头,只向后一摆,张照心和月皎玉会意,各自拿起一只绿竹酒筒,迎风畅饮。
大道上远远现出一条十字岔路,龙成纵马来到岔路口,猛一提缰绳,那枣红马双蹄高举,嘶叫几声停了下来。龙成调转马头,张照心、月皎玉、轩辕素怨都已勒住马缰。
龙成道:“照心,皎玉,素怨,咱们就此别过,照心,皎玉,照顾好素怨。”
张照心和月皎玉齐道:“大师兄放心。”
龙成淡然一笑,双腿一夹,把马臀一拍,向南绝尘而去。
四人的师父名叫张怀茫,方知天命,鹤发童颜,颇有仙人模样。
张怀茫在几日前先后收到两封信。
一封信是一个叫鲁渊的老友寄来的,信上说他即将大难临头,望怀芒兄出手相救。另一封是张怀茫的师兄轩辕北鄙寄来的,信中言道想念女儿素怨,希望师弟能送女儿下山相见。
张怀茫将师兄妹四人召集到一起,把两封信给四人传阅了,道:“为师年事已高,这山下的事,为师不想再掺合了。你们四个小子在山中多年,也该下山去历练历练。成儿,你替为师到岳州洞庭湖走一遭,务必保全点山先生。素怨,你与父亲分别多年,也该相见了,照心、皎玉,你二人护送素怨去长安城,并要向你们的三师伯行礼问安。”
四人领命,拜别师父下山。
龙成与张照心三人共行了两日,这日分手,独自南下。龙成心系鲁渊安危,不敢耽搁,昼夜兼程。按信上所说,渡江后来到岳州城北二十里,洞庭湖东北角的岳家村。
龙成向一个老汉打听鲁渊住处,老汉遥指村落一角的几间茅舍。龙成牵着马,缓步来到草屋前。房前用篱笆围了个小院,院内有口老井,老井旁有棵大枣树,时值夏末秋初,点点红枣已熟,庭院里也落了少许。茅屋上飘出几缕炊烟,一幅黄昏时农家小院的安闲图景,谁会想到茅屋里住着的便是十六年前指点江山,辅佐大月帝一统天下,被大月帝拜为开国大相的点山先生鲁渊呢。
龙成把马缰绳拴在篱笆门上,缓步步入小院,来到房前。房门开处,一位老者坐在一侧,侧身对着房门。
龙成站在门外,躬身施礼道:“天辰派妄人门下弟子龙成,奉师命前来拜见点山先生。”
良久,一丝苍老无力的声音传来:“喔,进来吧。”
龙成跨进房里,房里十分灰暗,老者身前一个小火炉烧得通红,略显刺眼。
再看这老者,头发已尽数苍白,身穿着粗布灰衣,弓着背脊,抱炉而坐。炉边设一个红木小方桌,小方桌上陶土茶壶冒着热气,只一个陶土茶碗,里有半碗茶。
老者抬头瞄了龙成一眼,又对着红炉道:“你师父怎么没来?”
龙成道:“家师年事已高,久不下山,收到先生来信后,即刻命弟子前来,令弟子奉先生差遣,不可有半分差池。”
老者嘴角一撇,揶揄道:“年事已高?高个球!”
又过片刻,老者问龙成道:“跟你师父学了几年功夫了?”
龙成仍躬身道:“弟子六岁开始随师父习武。”
老者又“喔”了一声,方道:“你还是走吧,别枉送了性命。”
龙成道:“家师有命,不敢不从。弟子虽然学艺不精,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况且先生孤身一人,弟子岂能舍先生而不顾?”
老者道:“既如此,你自便吧。”
龙成退出房门,将马牵到院中拴在树下,到院外拔了点草喂马,捡几颗红枣充饥,当晚便在柴房中过夜。
这位老者即是鲁渊,月国开国前,人称点山先生,开国后,人称大相。鲁渊不恋权贵,辞官归隐,在岳州洞庭湖刘家村归隐独居,做了一个乡野老叟。
如此数日,鲁渊早睡早起,喝茶看书,早晚间出门闲散,午时睡一小觉。
龙成每日早晚必躬身行礼,打扫庭院,拿红枣去村市上换些米菜油盐,一日两餐,粗茶淡饭,侍候鲁渊,这都是龙成做惯了的,并不烦难。鲁渊对龙成不闻不问,龙成也不以为意。
这日是中秋佳节,国以月名,中秋节是朝廷御批的圣节,比年节还要隆重。
鲁渊被几个村民邀到村里饮酒赏菊,龙成也到村中观看村民的祭祀典礼。村民感谢太阴神主,祈祷来年丰收,虔诚祭拜,举火起舞。
圆月当空,龙成先回到住处,不多时鲁渊也回来了,面色通红,已是不胜酒力。
鲁渊进房后,龙成以为鲁渊要休息了,跟进房来,正待行礼,鲁渊指着红木方桌道:“把这张案子搬到院子里。”
龙成将方桌正对着圆月放好,鲁渊在方桌上摆上一爵酒,一杯水,一盘月饼,一碗黄土,放上香炉,点起一束沉香,拜了三拜,把沉香插进香炉里。
鲁渊跪坐在香案之前,问龙成道:“你叫龙成?”
龙成道:“弟子龙成。”
鲁渊道:“在老夫身后跪好。”
龙成长跪于鲁渊身后,鲁渊从怀中掏出一条白绢,读到:“太阴十六年仲秋夜,臣鲁渊谨以相礼,携公子龙成,献民食、民酒、国土、国水,祭月怀主,聊示心意。祭曰:
太阴之主,上国之魂,
主有天下,魂定乾坤。
尊行时空,恩施宙宇,
众星奉中,万生朝圣。
百年硝烟,一世战乱,
圣出九州,十年征战。
万骨成灰,一国号月,
山河肃穆,圣主仙去
十有六年,山河崩坼,呜呼哀哉!
贼臣乱国,百姓涂炭,
两胡凶危,三王坐壁。
圣在国否,月存幸否,
圣在月否,婵娟舞否!
民土不化,圣主有过,
有过无悔,无关于国,
国之将亡,呜呼痛哉!
义犹未尽,忠尚无穷,
愿代圣命,匡扶大统。
天道地仁,佑我万民,
太阴厚德,佑我月国!
臣鲁渊与公子龙成,顿首百拜,尚飨!
鲁渊读毕,烧了祭文,已然泪目。
二人起身后,远处马蹄声起,鲁渊仰头望天,咬牙切齿道:“尔不仁,莫怪老夫再弄风云!”
龙成讶然,眼前的鲁渊有一种凌厉的气势,再也看不出日前的疲弱。
两骑快马已到院前,龙成看去,当先一个白面郎君骑一匹高头白马,此君施脂涂粉,白眉无须,身着靛蓝色绣花华服,头戴金冠,身披墨绿斗篷,凝眉冷对着鲁渊。身后那人骑一匹黑马,此人身形瘦小,通体黑袍,黑纱罩面,大袖对垂,不见眉目,不露手足。。
二人并不下马,白面郎君开口问道:“先生可是鲁渊么?”声音尖细,划破夜空。
鲁渊淡淡道:“我乃开国大相,阉奴见我,为何不跪?”
宦官笑道:“先生在前朝为官,奴是本朝臣子,也就不拘礼数了。”
龙成只觉这人言语中显出极阴厚的内力,眉头紧皱,估摸形势,思考御敌之策。
鲁渊道:“轩辕老儿让你到此,有何事啊?”
宦官道:“圣上想念先生,命奴来接先生入宫。”
鲁渊厉色道:“轩辕老儿既挂念老夫,何不亲自前来,天辰派的家伙,都那么大架子吗?”说罢瞪了龙成一眼。
龙成无言以对,宦官依旧笑道:“圣上贵为九五至尊,先生贱为一介草民,自古纲常有法,先生此言,大义不存哪!”
鲁渊震袖大笑,道:“民贵君轻,夫子之言你自然没有听过。大义早已无存,天道犹在!因果轮回时,莫悔呀!”
宦官凝眉到:“先生可人也!奴便教教先生,何为天道。只有生,才是天道,若死了,甭管什么天道地道人道,通通变成鬼道,这鬼道么,也是圣上做主的,是么,暗月使?”
宦官转头向身后的黑袍点下头,黑袍飘然而起,衣袖中伸出长剑,直指鲁渊。
龙成看得真切,不禁喝一声彩,黑袍的身法优美之极,邪气更重,霎时已到鲁渊身前。
龙成刚待举手相迎,不想空中传来一声:“大胆暗月使!”眼前飘落一位红衣神女,身披猩红蚕丝披风,在月夜中极为惊艳。
龙成呆呆的看着神女背影,神女手中柳叶弯刀已迎上了黑袍的长剑。刀剑相接,火光闪现,黑袍飘然退却,神女却沉沉地落向身后。龙成抬手托住神女后腰,着手处披风柔滑,略感肌肤温润,再测脸看向神女面容,只觉神女面色红润,肌肤如玉,不禁意乱神迷。
黑袍像一片树叶飘落地面,又如灵猫般腾然而起,再度欺向鲁渊。
神女只觉寒气逼来,侧脸凝眉,看向龙成,龙成与神女四目相对,顿时清醒,推掌轻送,神女抖擞精神,挥刀再战黑袍。
一时金刀银剑交错,红衣黑袍翻舞,白月下寒气笼罩,绝美处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