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镇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它并非顾名思义那样平安,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人说过的海誓山盟,是名存实亡的。因为在抗日战争的动荡时期,这里曾被日本人侵占。而这些五毒俱全的日本人就驻扎在当时城镇里的唯一一所学校内,过着飞扬跋扈无恶不作的日子,百姓民不廖生。学校是由维新变法时兴建的,由于当时的维新派力量单薄,国库虚空,而且最重要原因是得不到慈禧的垂怜,所以学校自然就不能享受与列强的平等待遇,无论是面积,还是投资远远不及割地或赔款的九牛一毛。理所当然,这所学校就避免不了豆腐渣工程的命运。相传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雷雨交加,平安镇被乌云所笼罩。豆腐渣工程虽能经得起风吹雨打,但敌不过天打雷劈,一声巨响后就把这块豆腐劈成了渣,学校轰然倒塌,日本人全军覆没,无一幸免,成了名副其实的日本鬼子了。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学校本身也算是做了一件抗日求国的事情,算得上是为国捐躯。托豆腐渣的福,镇上的人们这才得以平安。自改革开放后,平安镇飞速发现,学校首次得到政府的宠爱,重新建设起来,获得了凤凰涅盘似的第二次重生。因此,改名为凤凰高中。
新生开学第一天,那个遥不可及的太阳依然孤独地悬在天上,此刻正代替学校表示对新生的热烈欢迎。学校内外都挤满了人,这是平安镇罕见的热闹场面。新生在家长的陪同下,络绎来学校报名。中国是出了名的人多,几乎在任何事情上都要把这个特点展现出来,好比近视人的眼镜,瘸子的拐杖,都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并让人能一目了然的内情。学校的门口停着各种车辆,空间被挤得十分紧张局促。而那些卖商品的小贩们居然能占领到一片立足之地,实在了不起。学校里来往的学生拎着行李,家长拿着一些生活用品,一边观看学校的四周,一边埋怨今天闷热的天气。家长们来到儿女们蜗居的宿舍,免不了会埋怨环境恶劣,场地狭小等不尽人意的方面,对于这种无能为力的事情除了捶胸顿足外,就只能勉励儿女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有公务在身的家长歇息片刻后会挥泪惜别曾朝夕相处的儿女。然后会再三叮嘱要用心读书,用心吃饭,用心团结同学等比较美好的嘱托。最后会塞给儿女几百块钱才安心地挤进人群。宿舍的门口有一颗梧桐树,它的树干倒像是一位发福的妇女身材一样丰满。借着粗壮的身躯,撑起一片供人们乘凉的树荫。树荫下有一对父子正在道别。父亲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些钱递给儿子,嘱咐道:“晨宇啊,在学校要记得好好用功读书,别老是贪玩,要听老师的话。”晨宇接过钱,目无表情地说:“知道了。”晨宇父亲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说:“好了,我有事要先走了。在学校要多注意身体,别让你妈为你操心。”手在空中挥了挥,便转身离去。晨宇目送父亲离开学校,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这种失落感有离家后产生的孤独,又有要将面临陌生环境的不安。
宋晨宇是个喜旧厌新的人,他讨厌陌生的人,陌生的食物,还有陌生的地方。他总觉得这些陌生没有自己所熟悉的好,所以心里就会不安,极像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对水的理解,都是陌生胆小的缘故。可是这些陌生假使渐渐熟悉了,他的拘束感也会随着消失。好比在黑暗中待着时间久了的眼睛,猛地见到阳光,总会不适应,遮掩几下,便又恢复了正常。
晨宇所在的宿舍楼共有六层,是刚好不用安装电梯的楼房,晨宇的宿舍在三楼。回到宿舍,其余三人已经整理好床铺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聊天。三人见晨宇回来,都露出善意的笑容以示友好,晨宇只好还礼似的也笑了,不过这个笑容有些腼腆,又不够自然。四人相互自我介绍一下,田军义长着一双鱼眼,眼睛虽大但是无神,嘴唇极厚,笑的时候就会露出一对门牙,这对门牙也是出奇的大,也只有那双厚嘴唇还能将其掩盖住。不知是厚嘴唇的阻拦,还是要掩盖门牙的缘故,所以不爱说话,每次刚开口笑时,就急忙用嘴唇把嘴闭上。这样,别的的笑又会延长几秒钟。石磊带着一副眼镜,他的眼睛在眼镜的长年累月监视下,变得异常的小,远远望去很难辨别是睁开还是闭着,还好留着长发遮着。而于子浩身材比较肥胖,脑袋是圆的,身材也近似圆,长得又白,活像是一个雪人。雪人怕热,拿着一把扇子使劲地扇,焦躁不安地说:“这鬼天气,真是见鬼,热死我了。”晨宇暗笑他说话不动脑子,鬼应该是在阴冷之地,所以不该说是鬼天气。就算有鬼,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也是难以邂逅的。现代人越来越不忌讳说“死”了,人们为了放大自己的感受程度,常借“死”来抒发感情,比如:吓死我了,气死我了,累死人了等。可于子浩分明活着好好的。挂在屋顶的电扇傻傻地转着,只能给他们一时的微风,带来的温差,反而让他们更加燥热。
直到日落西山时,没有了阳光的照耀,天气才有所缓和,不再燥热。晨宇去食堂吃饭。宿舍与食堂之间有一片草坪,为了节约时间,节约体力,学生们在草坪上踏出一条路来。可是这条路极窄,它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而行,没有向两侧发展的趋势。这条路证明数学上的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又证实了鲁迅所说的: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变成了路。草坪旁边插着一个“爱护花草,人人有责”的标牌,但人们熟视无睹。来到食堂,食堂满是嘈杂的声音,饭菜的味道,晨宇站在队伍中,看着黑板上丰富的菜谱,不知选什么好。到了自己,刚要开口点菜,探头看里边却只有三种菜,不禁失望。里边的人催着道:“快点,要什么?”晨宇叫不出菜的名字,指着一盆菜说:“这个。”吃完,才顺利地把饥饿驱赶走。
晨宇踏着铃声来到教室,前排的座位已经被占满,晨宇看见后排于子浩身边空着一个座位,知趣地坐了过去。板凳和桌子上都是尘土,晨宇爱惜自己的衣服,不肯坐。子浩拿出一张纸,递过去说:“讲究着吧。”晨宇谢过后,擦去座位上的尘土坐下。晨宇见上课了仍没有老师来,主动搭讪子浩问:“不知道一会来一个什么样的老师来管咱们!”子浩不屑道:“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子浩自以为幽默哈哈大笑。这时,教室内突然静下来了,同学们都互相嘘声,听到走廊里传来阵阵脚步声。那清脆的脚步声击碎了班里嘈杂的热闹。于子浩闻之一振,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小声地转告喜讯:“是个女老师,呵呵。”在他前排的田军义回头不耐烦地说:“废话,男的谁穿高跟鞋啊?”白了于子浩一眼,以示肃静。晨宇心想:这个班主任肯定是个女的了,而且听这么有规律的脚步声,应该是双腿健全,听那高跟鞋击打地板的音质,体重应该徘徊在50~60公斤左右,年龄在30岁左右盘旋。而且在这么静的自习时间里能敢在楼道发出这么出众的声音,礼貌可见不高。好奇心让晨宇自学成才,学会了闻声辨人。这短短半分钟,学生们都进入各种遐想的空间,匪夷所思着,等待老师的光临。门缓缓被推开,进来的果然是位女教师。大家都为自己的猜想正确无误感到欣喜,都兴奋地乐了。女教师莫名地板着脸步入教室,学生们每一张可爱的笑容都被吓飞了。这种场面出殡时屡次会出现,死者家属的悲伤会感染每一个在场的观众,悲伤也就会越分越多了。女教师脸上的表情如僵硬的冰,由一滩死水所凝固而成。这块冰已经悟彻太极的深邃,四两拨千金,仅以孤自一人的冷漠就驳回了众人的笑容。女教师伫立在讲台上,开始了庄严的讲话。“今后由我担任五班的班主任,我姓侯。”这种自我介绍学生是完全不能模仿的,比如某同学说自己姓什么,而不报自己的名字会让人听了感觉失礼傲慢。这样老师的一个姓就顶上学生的全名,按照数学的等价关系来算,比如侯老师可以称晨宇为宋晨宇,反过来宋晨宇可以称侯老师为“侯”,而如果直呼其姓名则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行为。私底下,学生们自作主张地把“老师”去掉,直呼其姓。
侯老师继续发言说:“从明天起,我们就要接受两周的军训。”顿了顿说:“好了,下面我们开始自我介绍,认识一下。”指着右手边说:“从这一排开始吧。”晨宇见到侯老师的身材忍不住失望,本以为是50公斤呢,万没想到少说30公斤,侯老师那粗壮的大腿与纤细的高跟鞋显得那般的格格不入,让人观之会顿时领悟到“千钧一发”这个词的意境。不禁让晨宇感慨高跟鞋价格与质量的不菲,同时还有侯老师大胆而又勇于挑战的冒险精神。想着想着就该自己介绍,身边的于子浩站起来,自信满满地说:“我叫于子浩,‘于’是‘于是’的‘于’。”停了一下,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继续看着他,他只好接着说:“‘子’是‘孔子’的‘子’,‘浩’是……”搜索半天只找到孟浩然一人替自己的名字撑面子,继续说:“爱好篮球,我的梦想是当一名篮球巨星。”于子浩借伟人的名字,让自己的名字也沾光。其语气仿佛与二人有近亲,好像是他们的私生子似的,那种自豪感或许也只有家属能表现出来。坐下后,暗自鄙视同学们没有幽默感。晨宇机械地站了起来,感觉几十双眼睛同时注视着自己,脸上不禁开始泛红,紧张不安地介绍自己:“我叫宋晨宇。”想不出那个伟人与自己的名字有同字,名字便叫不响。“爱好…好…”晨宇顿时语塞,想不出可以自豪的爱好。于子浩在旁边小声提示道:“好色!”晨宇装作听不到,然后撒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慌,说:“好学!以后请大家多多关照。”这时班里不仅有掌声,连笑声都跟着凑热闹。晨宇坐下后,紧张和泛红的脸色才顺利退潮,摸摸额头有些许汗,不知是紧张缘故,还是天气热的原因。侯老师让同学们上自习,待到下课才怫然而去。
回到宿舍,晨宇洗漱完,躺在床上,宿舍已经熄灯。心想这是自己第一次不在家过夜,夜的黑是那么熟悉,但此时此刻却又这样陌生,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过一会,连电扇也停了,晨宇脑子里一片空白,睡意被夜长时间的诱惑着,不再矜持,慢慢不知不觉间妥协了。
第二天清晨六点,伴着教官如鸡鸣般的口哨,学生无精打采地来到操场,接受教官对自己身心的磨练。宋晨宇有些不适应这种日出而作的生活习性,慌忙中没有去打理自己的脸和头发,让人乍一看误以为他改行为乞丐了。晨宇环视了四周,发现竟没有一个体面的,暗自嘲笑他们。借着朝阳,他们更像是在召集丐帮大会。晨宇懒得看初升的太阳,低着头躲开阳光的刺伤。把目光停留在田军义的裤子上,并关切地问道:“田军义,起床后你洗漱了吗?”军义把屁股转了过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轻声道:“没有。”晨宇见军义将屁股转过去,猛向后撤了一大步,顿时吃惊地看着军义,军义见状,还以为自己的眼屎、口水还挂在脸上,害羞地用手将脸匆忙地干洗了一遍。晨宇惊讶地并非军义的那张嘴脸,而是军义把裤子穿反了。晨宇将真相坦诚相告,军义害羞不已,为自己的失措叫苦不已,把自己的尴尬瞬间又转移到对学校军训的不满,埋怨着又重返宿舍整理衣冠。
这时晨宇的困意全无,操场内男生与女生都对峙站着,总有一段距离表示男女有别。一群男生对另一边的女生指指点点着,谈到某个漂亮的女生时,就会窃窃私语,但说到哪个外表能伤及神经的女生就哄然大笑。女生就貌似博物馆的展览品,只供参观欣赏,而那些男生手长莫及,也只能用自己的意识与眼睛去抚摸。晨宇觉得这群人甚是肤浅,就独立一派,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更像一个乞丐。
就在大家心情涣散之时,教官精神抖擞迈着矫健的步伐向学生们驶来,教官为了在初次见面在学生们心目中树立一个军人形象以作榜样。收腹、挺胸、抬头、目视前方,步伐铿锵有力,这样走的正面效果是让人看着精神焕发,而负面效果是很容易踩坑扭脚。凤凰中学的道路一直在宣传党的口号,艰苦创业,发奋图强。这里其实是起着减速带的效果。
教官理想中的蓝图是这样的,以刚才的姿态继续前进,走到学生面前后,立正、施一个军礼,最后说一些振奋军心的大话。可教官美好的蓝图还没来得及实现,就被这条减速带瓦解了,教官成功地减速,并且失足,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此礼取代了军礼,学生们见此场面个个畅怀大笑。教官站稳后,感觉颜面扫地,用严厉的眼光制止了学生们的笑声,从而抚慰自己受挫的心情。妄想制造出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假象,来哄骗自己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