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收到一封郑成功送来的秘密信函,信中所说他想再次起兵抗清,现在希望钱谦益和柳如是能够到镇江,共同商议攻下南京的整个布局。柳如是也大为赞成,夫妻二人商议一番之后决心马上起程。
钱谦益对如是说:我们不妨把孙爱儿叫来,叮嘱他照管好虞山,万一趁着我们不在,清军来扰害家人,那就更是不好了。
如是说:老爷想得也很对,钱家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要是再发生些以外,那就更难以承受了。钱谦益马上让钱升到虞山把钱孙爱找来,把郑成功的秘密来信说了一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管好家业,不成在这关键时刻出事了,所有的大事能拖延遍拖延,只等钱柳夫妇回来再解决。
钱谦益说:红豆山庄的门仍旧大开着,我们不要让别人看出我和你庶母出门,你和茹儿过来住一些日子,等我们从镇江回来,你们再回虞山。
钱孙爱骑马回到虞山,把钱谦益对自己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对茹儿说了。谁知道茹儿一听计上心头,对钱孙爱说:大爷,你升官的日子到了,真是天赐良机。
钱孙爱惊讶地问:现在我如丧家之犬一般,能有什么好机会升官?
茹儿的脸色变得特别凝重,冷冷地说:大爷,你马上就要高升,我也能成为大清的一品夫人,就看你肯做不肯做,这需要你大义灭亲,把老爷和柳夫人都供了出去,清廷能不感激你吗?自古以来是谁的江山和我们百姓都是无关的,国家兴旺了,百姓也跟着受苦,国家衰败了,百姓照样跟着遭殃,民是不和官都的,石头再大也砸不破天,我们要生存下去必须有自己的身份。
钱孙爱发现眼前的茹儿是那么陌生与冰冷,她再也不是在他身下任他蹂躏的小女子了,是一块冰、是一团火,更是一个六亲不认的畜生。他感到茹儿太可怕了,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女人厮守在自己身旁简直就是自己最大的失败。钱孙爱对茹儿说:我看你是想着大清朝的一品夫人快疯狂了,老也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柳夫人素日也对我们不薄,你真是一个魔鬼。
茹儿说:大爷,你真糊涂,老爷都那么大的岁数了,再能活几年?柳夫人更只不值得你去留恋,你别忘却了,是谁逼死你的母亲?他们重要还是大爷的仕途前程重要?
钱孙爱说:别说了,你真是一个恶毒的贱人,要想让我出卖我的父亲万难,你等着吧,等着做你的一品夫人的美梦吧。
茹儿说:愚蠢,给你梯子你不踩,错过这个机会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倘若你不去报官我自然要去的,嫁了你这种僵硬而窝囊的男人,真是我最大的不幸,什么叫无毒不丈夫?就你这个样子,明日真的成了宰相,你也是个傀儡,人生如梦,岁月无情,生命是最脆弱的了,你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辈子一事无成吗?
钱孙爱说:我虽然不是一个对生命大彻大悟的人,也知道什么是不孝,父亲正在人生最低落的时候,你我就不能与他老人家同舟共济同命相连吗?
茹儿说:同命相连你的鬼去吧,一日不死一日过,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你难道愿意和你父亲一样地在大清朝的统治下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苟活着吗?笨猪!
钱孙爱抓起笔筒,欲想打茹儿,茹儿冷笑一声大喊:来人啊,把大爷捆了,关进书房。几个小子扑了进来,钱孙爱问:你们真敢捆我吗?茹儿说:我现在是虞山的管家,我说了算,给我捆!几个小子七手八脚把钱孙爱捆了个结实。
茹儿对小子们说:你们看着大爷,不要让他跑了,每日给他喝水吃饭。小子们答应着。钱孙爱说:你现在放了我还来得及,要不然我就休了你?
茹儿愤然道:你休我?不要大言不惭了,谁休谁还不一定。
茹儿周密地把虞山安排了一番之后,带着几个丫头来到红豆山庄。如是和钱谦益正在等待钱孙爱的到来,有丫头禀报说新奶奶独自坐车过来了。不大一会儿工夫,只见清丽异常的茹儿,带着几个丫头,步步莲花走了进来。慢声细语道:儿媳见过父母大人。如是让小丫头们把茹儿搀扶起来,上了茶问:你怎么独自过来了,大爷没有同你一起过来吗?
茹儿回答:大爷回去以后,犯了头疼病,说在虞山调养几日再过来,儿媳我独自过来也是一样的,虞山和红豆山庄都是咱家的。
钱谦益对茹儿说:听大爷说自从你掌管虞山之后,家中治理得风调雨顺,真是难得的好媳妇,前几****还责备孙爱把你扶正,看来他还是很有眼光的。
如是也插嘴说:我正要好好些你呢,前些日子要不是你,我早就明丧黄泉了,按说我也没有怎么得罪过盈远,可盈远却要设毒计害我,真是人心叵测。
茹儿细语道:提到孝顺长辈,儿媳做的还不够,以后儿媳跟随母亲慢慢学着吧,儿媳听大爷说郑成功大人来了秘密书信,父亲与母亲要出去一阵子,要大爷与儿媳过来,儿媳我打心眼儿高兴,谢谢父母对儿媳的信任。
如是说:自家媳妇都不信任,信任谁去?我和老爷不在红豆山庄的时候,你过来打理一下,不要让别人看出我们出门,明天我就和老爷改装出去,如果有客人来访,你只说我的身子不好,不便见客。
茹儿说:大清朝打着爱民的幌子,却处处欺压汉人,说什么满人是贵族,汉人是奴隶,全国上下壮士提心、英雄吊胆,四面危机、八方忧患,儿媳也是十分气愤,但儿媳是一个平常之人,百无一用,但愿父母大人这次前往,能出谋划策,拯救苍生。
如是和钱谦益听了茹儿的这番话,很是激动,他们没有想到茹儿这样一个成日贤守在孙荷蝉身边的小丫头,竟然有这等高洁的爱国气节。如是问茹儿:你可认识字吗?
茹儿回答:先前跟着大奶奶记账,也认识一些。
如是命丫头们拿来拜匣,打开取出郑成功的来信递给茹儿,茹儿看了以后递给如是说:这可是头等大事,耽搁不得,今天儿媳我亲自下厨,为父母做饭菜,为父母大人明日早上饯行祝贺。
如是说:你有这片孝心就足够了,不用你下厨了,你专等上宴就可以了。
茹儿说:为了能给父母大人做这次饭菜,儿媳整整学了一宿,母亲就让儿媳我完成自己的心愿吧。如是和钱谦益阻拦了一番,确实拦挡不住,只好让茹儿带着她的几个丫头们下厨做饭。
茹儿换了衣裳,和丫头们整整在厨房忙碌了一下午,才把晚宴做好。
夜里,红豆山庄点着百盏灯火,月光如洗,散发出热气和香味的菜肴给这个夜晚营造了一种特别的氛围,芬芳的酒香随即氤氲而生。吊角楼的屋檐上有几滴露珠在瓦楞上悄悄堆积,灯光与夜色交揉在一起,隐藏在天宇深处的下弦月犹如铜镜的影子一般朦胧而缥缈。
茹儿换了一身艳装,然后把头发梳理得很高,鬓间插了一支毛茸茸的玫瑰花,真是艳如桃李、国色天香。如是一见高兴地说:茹儿,你真美,从你的身上,我仿佛找回了自己从前的影子。
茹儿上去挽着如是的手说:母亲明艳照人,儿媳我远远不如,不过儿媳以后追随着母亲,学着母亲。
二人入座以后,钱谦益也带着钱升进来了,茹儿的丫头们端着菜轻盈地走了上来,笙箫齐鸣,歌女翩飞。这夜的红豆山庄歌舞升平的情景,留在了许多人的记忆中。
茹儿端起酒杯,杯杯见底。如是和钱谦益也喝得十分畅快,一直到了后半夜,宴席才散尽。如是觉得昏昏沉沉,被丫头们扶着回房。茹儿对如是的丫头们说:你们下去只管休息去,我来伺候母亲更衣。
丫头们说:奶奶也吃多了酒,就去歇下去吧,我们来服侍夫人。
茹儿说:我让你们下去你们就下去,今夜,我伺候我婆婆,你们少来罗嗦,用你们的时候我自然要叫你们。
丫头们下去以后,茹儿招呼自己的丫头们说:让钱升把老爷扶到前院,我今天和柳夫人一同住的后院。她的丫头们正要帮着她去扶如是,钱升问:奶奶,老爷和夫人明天还要出门,就让他们就寝在一处吧。
茹儿显然有些不快,很气粗地说:就听我的,我岁数再小也是主子,你岁数再大不过是个奴才,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威望?
钱升无言以对,扶了酣睡的钱谦益到前院书房安寝去了。茹儿和丫头们把如是拖到后院如是的屋子里,把如是横放在床榻上,然后从如是的身上搜寻出钥匙,命丫头们望风,自己快速打开拜匣,把郑成功的秘函拿到手中,冷笑着对熟睡的如是说:柳如是,你精明一世,没想到会栽在我的手中,你暂时好好睡着,明天你就有好日子过了。
说完带着自己的丫头们匆匆地连夜离开红豆山庄。
钱升见茹儿夜里点了灯笼连夜离开红豆山庄,越发觉得奇怪,他把跟随如是的几个丫头叫起来说:大奶奶已经连夜离去,这事必然有原委,你们快到夫人的房里看看,夫人是否有事?我看这个新大奶奶来头不小。
丫头们披散着头发,边系衣带边跑进后院如是的房中,只见门上已经上了把铁锁。丫头们又跑到前院对钱升说:夫人的房子被锁住了,我们根本无法进去。钱升到了书房,把钱谦益又拉又拽,有是用凉水洗脸,好不容易钱谦益才苏醒过来,只喊头疼。钱升对钱谦益说:老爷,您和夫人可能被新大奶奶下药了,新大奶奶已经提灯连夜离去,夫人的寝居锁了一把铁锁。
钱谦益一听,脑袋轰地一下大了,他说:快,快,快砸锁,看看夫人有事没事。
钱升想扶起钱谦益,但钱谦益的双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钱升只好带着丫头们到后院把柳如是的房门砸开。
丫头们冲进内室,点着油灯,只见如是横躺在床榻上穿着鞋袜。丫头们一涌而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揉搓,如是缓缓睁开眼问:怎么了?丫头们把大奶奶连夜逃跑的事情说了一遍,如是一听连忙摸腰间的钥匙,还好,拜匣的钥匙还在,她强打精神开了拜匣,别的东西好端端地放着,只是不见了郑成功的手书。
如是感到一阵头晕,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丫头们连忙用绢子去接,如是接着又连着吐了几口鲜血。她和丫头们说:不要……不要……管我,快让钱升把大奶奶追回……回来,要不不但我们完了,连郑成功也会上当。
钱升带了十多个小厮,骑了快马,高举着火把追出红豆山庄。夜色中飘曳着浓浓的湖水的腥气,马蹄踏碎了匍匐在地下的浓雾,钱升让小厮分开两路追寻,一路是水路,一路是旱路,都直达清朝的官衙。
茹儿快进常数城的时候,只见后面追来一队人马,她知道事情已经暴露,便让一个丫鬟化装成了自己,坐在车内,自己去跳下绣车,潜藏在草丛之中。
茹儿在草丛中如鼹鼠一样飞速穿行着,跑出有十来里路之后,趴在地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模糊中她听到了常熟城内传出了坚硬的梆子声,她仰头看看深邃的夜空,她突然发现了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黑夜,星星披着银辉与天河一起转动,天边的点点渔火映在湖面上,微弱而浩瀚。茹儿内心已经明白,天一亮自己就会落入钱家人手中,等不到常熟城开城门的时候,自己就被抓了回去。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着,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手心中的那片薄薄的纸片上,这张纸在她内心的冥想中是通往一品夫人的关键之路。想着想着内心的凄然差一点让她掉下泪来。
如是确实没有料到茹儿用这种下流的手段,坑害自己和钱谦益,真是前门拒狼后门放虎。钱谦益长叹一声:天呢!这世道还有谁可以靠得住?
如是说:大人,依我看来,这未必水孙爱的意思,大人急回虞山一趟,看个究竟,我留在红豆山庄等待钱升的消息,再派人迅速到镇江告诉郑成功,这次计划完全失败,让他见机行事吧。
钱谦益说:如果抓不到茹儿,天一亮清军就会来到红豆山庄,到时候夫人你怎么能应付得了,老夫还是留在你的身边,我们同生同死。
如是说:大人,现在不是你侬我侬儿女情长的时候了,你必须回到虞山探个究竟,毕竟虞山上全是我们钱家的人,还有就是你要面对孙爱问个究竟,我们也好对付清军,到时候大人千万不要承认此事,就由我一人承揽下来。
钱谦益坐了轿子连夜回虞山去了。黎明时分,钱升回来禀报如是说:夫人,新大奶奶的绣车已经追回,只是不见了新大奶奶的踪影,小的派人在常熟城外四处搜索,结果一无所获。
如是说:完了,完了,你们下去吃些东西歇一会子去吧,所有的事情都听天由命了。
如是回到自己房中,精心地打扮起来,她想起自己出嫁的时候就是这样细心地打扮的,她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然后插了几只赤金簪子,脸上涂了淡淡的腮红,口上抹了一些水红色胭脂,换了身新衣裙,好像如要出门一般。她从镜子中看到自己依然很美,好久没有这样美了,这些年来自己好像已经把自己美丽的容颜忘记了一样,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还很美,年龄和美丽是不成正比的,就想酿好的酒放的时间越久越醇香一个道理。
如是命奶妈把柔栀和明儿叫到面前说:孩子们,娘要出一趟远门,你们日后在家要好好地听从父亲的教导,等到你们够了十八岁后,拜堂成亲。
柔栀问如是: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女儿听到整整一夜都是人喊马叫,女儿也懂事了,母亲到底要到哪里?难道这次走了一直到我十八岁也回不来吗?
如是很平静地说:你不要问怎么多了,好孩子,你一定要牢记娘的话,长大以后嫁给明儿,好好做一个好女人,爱惜你的丈夫和孩子,娘欠明儿父母的太多了,只有你去偿还了,你别辜负了娘的一片心意。
柔栀和明儿一齐给如是跪下磕了三头。如是把她们搀扶起来说:你们下去吧,娘也要出门了,你们千万牢记娘的话,好好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