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任之良和女儿欣星正在看电视,忽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就像石磙碾过空旷的大地,沉闷而令人惊悸。接着窗玻璃在震颤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楼房的剧烈晃动。
“地震!”
任之良惊呼一声,一把拉住欣星的手,不顾一切地向楼下跑去。
下了楼,他明显地感觉到,大地仍然在晃动。他拉着欣星跑到楼侧面空间较大的地方停下来。此时,周围各楼里面陆续有人跑出,吵吵闹闹的,都往这里集中。不一会儿,平时较为空旷的场地,顿时显得十分拥挤。
“在五级以上,”任之良判断道,“城市问题不大,农村是肯定成灾了。”
他镇定下来,给局值班室拨电话,没有任何反应。他又给局长徐树军拨电话,仍然没有任何反应。此时,集中在这里的人们都拿手机打电话,乱哄哄的,都在“喂喂喂”地叫,就是没有一个能打通的。任之良判定,全市的通讯已经中断。他苦笑一下,心想,人类的科学技术,无论多么先进,在自然灾害面前,竞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我必须赶到局里去,”他对欣星说,“这会儿没事了,你呆在这儿别动,你妈妈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好吗?”
“我怕,我怕。”欣星依偎在他身边,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颤。
“大娃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爹吃的就是这碗饭,这时候不到工作岗位,是说不过去的呀!” 他拍拍欣星的脑袋,蹲下来,对欣星说,“别怕,你看这里人这么多,有什么可怕的呀。呆一会儿,你妈就来了,好不?”
欣星带着哭腔,轻轻地说了声“好”。任之良拍拍女儿的肩,就往局里跑。一路上,人山人海,惊魂未定的人们聚集到马路上,吵吵嚷嚷,一片喧闹。任之良准备打的去的,可平时一辆接着一辆满街八巷跑的出租车,此时也不知哪儿去了,一辆都不见。任之良无奈,只好跑步到局里。不一会儿,局长徐树军也到了。他和徐树军互相望了一眼,徐树军说:
“电话不通,咋办?”
“我想办法通知有关人员到局里来候着,等事态明朗以后,再说吧。”
“好吧,我继续电话联系,也许马上就能恢复通讯联系,在这里等待上边的信息。你辛苦一下,先去把小黄找来,用车通知,总比人徒步快些。”
“好吧。”任之良说着,就往司机小黄家里跑。小黄家住得不远,一会儿就到了。他俩到局里,小黄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任之良吩咐他,让他依次去把主管救灾工作的副局长骆垣、救灾科长冯晓仁和局办公室的全体人员都接来。
过了一会,冯晓仁和办公室的大部分人都到了,骆垣家里没人,联系不上。这是任之良早就预料到的。因为他在下班时间是很少呆在家里的。徐树军叫冯晓仁做好下乡的准备,办公室准备好查灾用的摄像机、照相机和手电筒等物品,随时准备出发,赶往灾区。
局里紧锣密鼓地准备查灾救灾物品,此时,电话恢复了通畅。局长被电话招到市地震局去开会。任之良一边用电话召集局里的相关人员,一边向各县区打电话了解情况,然后将了解到的情况电话向徐树军做了汇报。
一会儿,徐树军从地震局打来电话,指示任之良,要他将局里现有的人分成两个组,带好查灾的物品,做好下乡的准备,等他回局里后,立即出发,分赴东西两片查看灾情。
任之良陪徐树军赶到地震中心所在地马莲沟村。他们下车后,县局的人和乡政府的人也刚到现场。这里一片混乱,无数的手电筒在到处乱晃,叫喊声、啼哭声响彻夜空。任之良他们找到村上的干部,村干部带着他们,借着微弱的手电筒的光亮,察看现场,控制局面。
天渐渐亮了,大体情况已经摸清。这个村,大部分房屋倒塌,灾情十分严重。目前,余震还在继续。市、县、乡赶来的干部,安抚惊恐不安的村民,运送伤员,集中遇难者遗体。本市驻军、武警部队也在任之良他们到来不久就赶来了,他们在寻找压在废墟下面的人员。
天亮以后,赶往这里的各级干部越来越多,分工也越来越细。任之良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察看灾情,统计伤亡人数和震灾造成的损失。任之良扛着摄像机,奔波在受灾现场,镜头对准倒塌的房屋、惊恐的灾民、死亡的尸体和开裂的大地。
眼前的景象,像锥子一样扎进他的胸膛。任之良出生在这里。二三十年以前,一股清澈的小溪从村中流过,一年四季滋润着两岸的土地,居住在这个小山村的人们,旱涝保收,填饱肚子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任之良清楚地记的,小溪两旁是洪水冲刷而成的河床,不发山水的年份,被山上冲下来的淤泥所覆盖,水肥草美,是天然的牧场,他的乡亲们,在这个小山村里,世世代代,悠然地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
后来,村里的人口慢慢膨胀,过度的放牧、上游森林的过度砍伐和无止境的开垦,到二十世纪末,小溪干涸了,山坡荒凉了,地无水可浇,牛羊无草可吃,大量的村民走出山沟,背井离乡,外出打工。留下来的,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苦苦地熬着那艰难的日子。
屋漏偏逢连阴雨,你瞧,大地就这样微微地一震,把他们本来就脆弱的生活彻底地摧垮了。任之良含着泪把这一幕幕装进他的摄像机,印在他的心底。他感慨万千,心想,自然的些微变化,就能对人类的生存环境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大地这么轻轻地一动,摧毁了人类建立在其上的一切。自喻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在自然面前,特别是在自然灾害面前,原来是如此的渺小啊!
任之良奔波了一天一夜,没有顾得上喝一口水。他的母亲就在这个村上,他没有顾得上看她一眼。各路救灾人员陆续赶往这里,任之良抽了个空,想去看看母亲。
母亲的房屋倒塌了一半,她和其他村民一起,被村干部安置在村头的空地上。这里的人们,差不多都是任之良的本家或亲戚,都是他的叔叔、伯伯、叔伯母和堂表弟兄们,见了他,哗啦啦地围上来,睁着企盼的、无可奈何的和绝望的眼睛看着他。他完全理解这种目光,一年中,他总要回来几次,那由于灾害、疾病、孩子上学等原因造成的无钱买种子化肥,无钱就医上学的叔伯们,弟兄们,看到他时,就是这种眼神。他知道,那是求助的目光,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时的那种目光。他也知道,他不是救世主,就是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子。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做到的,就是掏空自己极其有限的腰包,安慰安慰那些渴望的眼神。
他向乡亲们打了个招呼,把政府正在救灾的信息传达给他们。在人群中他找到了他的母亲。母亲年近七十,几年前小儿子得病死了,小儿媳留下不满两岁的孩子改嫁了。母亲带着弟弟的孩子生活,本来就够苦的,现在又遇上天灾,真是雪上加霜。母亲面容憔悴,怀里搂着孙子欣亮,稍稍有点哆嗦。她见着儿子,嘴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眼泪就流了下来。任之良蹲下来,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哽咽了半天,说:
“儿子来迟了,妈妈谅解。”
母亲用干枯的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抽泣着说:“你干着公家的事,身不由己,妈知道。”
“你还没吃吧,妈妈?”
“不饿。你去干你的事吧,当家子的人都在这里,他们能过去,妈也就过去了,不能因着妈,耽误了公家的事。”
任之良拉着母亲的手,好一会,他摸摸欣亮的头,对母亲说:“妈要是行的话,我走了。回头我再来看你。”
母亲点点头,任之良拍拍欣亮的肩,站起来,向另一个村子走去。
局务会议研究完上报省厅的灾情报告后,顺便议一议向灾区捐款的事。徐树军说,原则上采取自愿的办法,但灾情严重,救灾工作部门应该带个好头,不能落在其他部门和单位的后头,他建议,县级干部捐二百,科级干部捐一百,一般干部和工勤人员随便,大家议议,没有不同意见,当场就捐了。
“我不同意。一个月就那两个工资。今天捐,明天捐的,都捐光了,一家人喝西北风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救灾科长冯晓仁,此人平时就爱占个小便宜,对自己的待遇忿忿不平,上骂中央,下骂局长,好像党和人民欠了他多少似的。
徐树军一看是他,就说他几句,不料这冯晓仁不依不饶,眼看就要吵起来了,任之良看不下去,说:
“不要吵了,局长只是个建议,有不同意见,可以提嘛,何必动不动就吵,吃了炸药似的,有什么意思!”
会议室顿时一片寂静。稍时,有人叫任之良,说外面有人找,任之良出了会议室,走到自己的办公室,见是君来顺酒店的大堂,坐在沙发上。略略有点惊讶。她见他进来,站起来,问了声“你好?”迎上前,伸过她的手来。任之良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握了一下,随意问了一下:“你有事?”
她说:“听说你们要给灾区捐款?”
“是啊,正在研究呢。”
她不慌不忙地拉开她的包,拿出一沓钱递给任之良,说:“这是两千块,算是我对灾区人民的一点心意,请你代我交了。”
“这……”
“放心,这钱是干净的,一不是贪的,二不是偷的,三不是抢的,四不是卖身得来的。”她微笑着,揶揄道。
“不,不,不,你千万别误会。”
“那么,请收下好了,再见!”说罢,她微笑着扬一下手,出门走了。任之良回过神来,追出门来,边下楼边喊:
“哎,姑娘,你的尊姓大名?”
任之良回到会议室,把这事向在座的说了,徐树军说:“你们看,群众都行动起来了,我们还犹豫什么?就这样定了,有意见保留,会后去财务室把钱交上。散会!”
任之良交了自己的那份,拿出那两千块钱交给会计小刘,小刘问:“这是谁的?比局长的标准还高。”
“哦,真还难住我了,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那我怎么计账呀,写谁的名下呀,写你名下行不?”
“那显然不行,我不能贪天之功为己有。”
“那你先拿着,等你有名字了再交来,好吗?”
“哦,你等等,我想起来了。” 说着他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跑。进了办公室,就在抽屉里找,找出一叠名片,一张一张地翻。他这儿有数以百计的名片,都是餐馆呀,印刷厂呀,复印痁呀,商场呀什么的。他翻呀翻的,总算翻出了那天晚上大堂给他的那张,原来她叫梅雨婷。他到财务室,替这位梅雨婷捐了钱,小刘写了她的名字,又问:
“哪个单位的?”
任之良说:“这是个人捐款,与单位没有关系,何必写它。”
小刘说:“那‘单位’这一栏我咋写呀?”
任之良说顿了一下说:“你就写上‘君来顺’好了,君子的君,来去的来,顺利的顺。”
小刘说:“就这样写呀?”
任之良说:“嗯。”
这晚,他在整理地震灾区的影像资料,把他录下的几盘带子,边看边挑选出一些片段,转录到另外一盘带子上,又把这盘带子反复看了几遍,觉得不要紧的片段又删掉了几段。之后,坐在计算机前,编写解说词。
按计划,明天早晨要把录像带连同解说词一起送到电视台,电视台赶制成三十分钟的专题片,与灾情报告一起向省上做专题汇报。事关重大,任之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他先用低沉的语言叙述地震发生的经过,用一组组数字对地震造成的损失进行了客观地表述,用伤感的情调对灾区群众的生活和有限的自救能力做了简短的介绍,最后列出了救灾所需资金的数额和请求省上划拨救灾款的数额。
编写完草稿,做了一些修改,模仿电视播音员的声调念了两遍,觉得该说的都说到了,既无遗漏,又不枝不蔓,恰到好处,自认为可以打印了。他一边打印,一边给骆垣打了个电话,说解说词已经出来了,问他是到局里来审阅呢,还是送到家里去呢
任之良知道,骆垣是不会对他摆谱的。他俩是同龄人,在平时的交往中,任之良对骆垣不冷不热,在骆垣分管的工作上,任之良请示汇报也是程序性、礼节性的,从未把他当回事。这会儿给他打电话,其用意就是要他来签个字画个押,这样明早上班就可以省掉主管局长签字这一程序,直接送市政府领导审定了。
骆垣回答说,就不麻烦送了,他到局里来签个字就行了。
不一会儿,骆垣来了,任之良把解说词递给骆垣,自己修改白天写成的灾情报告。此报告白天的局务会议已经通过,这次修改完全是文字性的。骆垣匆匆翻了一遍解说词,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等着在灾情报告上签字呢。任之良印出首页,递给骆垣,说:
“我边打,你边审,这样省时间。”
骆垣接过首页,哧地笑了一声,在上面签了字,说:
“其他几页,我就不看了。你写的东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任之良说:“看不看是你的事,只要签上你的名字就行。”心里却说,料你也没有心思看这种东西的。果然,骆垣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一看电子日历上的表,还不到十二点钟,心想,何不约几个朋友,找个地方潇洒一番。他在手机上翻着电话号码,一个一个地打。
任之良刚刚打印完两个文件,徐树军也来了。进了门,他问:“都出来了?”
“都出来了。这么晚了,你还来呀?”任之良说。
“我想这么大的楼里,就你一个人在这,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走过来了。你辛苦了,喝两杯如何?”徐树军说着坐到沙发上,顺手将带来的两瓶酒放到茶几上,从茶几隔板上拿出三个茶杯,打开酒瓶,倒了三半杯。然后叫过骆垣,和任之良三人,一人端了一杯,徐树军举起杯,说:
“任主任辛苦了,给你敬一杯。”说着三人碰了一下,徐树军一扬脖子全干完了。骆垣抿了一口,笑嘻嘻地把玩着酒杯,任之良喝了一大口,杯中还剩一半。徐树军说都干了,干了,不然不够意思。骆垣说,酒又不是这么喝的,得有下酒的呀。
“好吧,你俩把这瓶酒喝了,要什么下酒的,我请客。”
听徐树军这么一说,骆垣来了劲儿,非要和任之良划拳不可,任之良知道划不过他,但又不好意思不划,只好顶上了,顶了几个来回,瓶中那点酒,几乎全让他给喝了。他收拾了酒瓶酒杯,一副鸣金收兵的样子。骆垣说:
“刚到了兴头上,不喝酒再干啥?”
任之良说:“睡觉。明儿事情还多呢。”
骆垣笑笑,对徐树军说:“哎,头儿,任主任这些天这么辛苦,你拿一瓶酒就把人家给打发了,也不慰劳慰劳?”
徐树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行啊,你也是领导,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看怎么方便怎么慰劳得了。”
“真的?那我们去了。”骆垣说着就拉任之良的手,任之良说我还是回家陪老婆吧,不知她这会儿怎么诅咒我呢。骆垣不依不饶,非要拉他去潇洒潇洒不成。任之良坚持要回家,徐树军出面解围,说:
“这会儿夜深了,不去也罢,今天的承诺,长期有效,骆局长记着,哪天兑现都成。”
于是,骆垣也就不再坚持了。
任之良回到家中,李丽娟坐在沙发上,一脸的怒气,任之良习惯了,也就没有理采,进了卫生间,准备洗把脸睡觉。不料李丽娟追到卫生间,大吼一声:
“你还叫人活不活了?啊!”
任之良笑笑,说:“你轻点,轻点好不好呀,邻居们都睡了。”
“我就是要让邻居们听听,哪家的男人,天天半夜三更才进门的呀!”
“你看我不是有工作吗!”
“工作?你看看你酒气冲天,撒谎都不打个草稿,哼!”
任之良刚刚喝过酒,酒味甚浓,他就是有十个嘴也说不清楚,于是也就不说了,任她怎么唠叨,他一声也不吭。匆匆洗把脸,进了卧室去睡,一头栽到床上,在李丽娟的叨叨声中,酣然入睡。这几天,他实在是太劳累了。
灾情报告一经政府确定,立即赴省上汇报,市上原打算由主管救灾工作的副市长带队的,后因主管副市长要接待一拨一拨的慰问团,接收外地的救援物资,指挥抗灾救灾工作,一时抽不开身。于是由甄恪带队去,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甄恪在省上熟人多,好办事。二是有一项政治任务,关系到本市的政治荣誉,甄恪在这方面轻车熟路,同时他也乐意做这方面的工作,真可谓一举多得。
带点什么礼物,一向是对外交往中一项十分重要的事,而任之良偏偏又不善此道,也不大愿意做这方面的工作,这点,徐树军十分清楚。因此,在这种事情上他从不指派任之良,尽管这是任之良职责范围内的事。相反,骆垣精于此道,徐树军对他在这种事情上表现出的“慷慨大度”和那些摆不到桌面上的事,颇有微词,对他在办理这些事情中的猫腻也了略知一二,但骆垣是主管局长,自己又很积极,还是让他去办了。
骆垣就此事请示甄恪,甄恪说你们局里是啥意见么。骆垣说,邻近的马场生产一种酒,叫春宝,在附近地区非常畅销,听说已经打入首都市场,颇受首都人民的喜爱。甄恪说那就这春宝了。骆垣问,弄三十箱够不够,甄恪说再加十箱,四十箱吧。
办好礼物,甄恪带徐树军一行向省城奔去。徐树军和甄恪同乘一车,走在前面,任之良乘拉酒的越野车跟在后面。到了省城,他随前面的车进了一家豪华酒痁,停车后,任之良前往登记大厅登记房间,他看着大厅里的价目表,价格高得吓他一跳,他觉得太奢侈了,又拿不定主意,就去请示徐树军,徐树军看着甄恪,甄恪没好气地说:
“我们是来办事的,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来,办事方便就行,何必住这么高档的地方!”
徐树军觉得甄恪说得在理,就按甄恪的意思,找了一个普通的宾馆,此处设施一般,价格适中,住得人就多,向阳的、楼层好的都住满了人,只有一楼,还是阴面,有几间房空着。
任之良办好了手续,带甄恪他们去住。甄恪进了房间,满脸的不高兴,无缘无故地给徐树军发了两次火,徐树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顶头上司。估计是对住宿不满意,但反过来一想,这也是按他的意思办的,再说了,堂堂一市委领导,不会为这么点小事无缘无故地发火吧!尽管这样想,在晚饭的安排上,他多了一个心眼,再也不要随随便便的了。他指示任之良在一家酒楼安排了一桌饭菜。不料他又错了,甄恪到了酒楼前,愣是不下车,他满脸的不高兴,叫过徐树军,训斥道:
“出门办事,该省的就得省着点,随便吃点面条什么的就行了,何必讲这个排场。”
徐树军也满脸的不高兴,他叫过任之良,没好气地说:“把这饭菜退了!”
任之良找大堂退饭,大堂说大菜已经做好了,要退得交违约金,并提出了一个数,任之良不接受,就和大堂纠缠在一起。徐树军等了一会儿不见任之良出来,就气冲冲地找到他,就骂上了:
“不就几个臭钱吗,给她算了,书记还在车上等着呢!真是!”
任之良只好交了钱,上了车,左拐右拐拐进一个小巷子,在此处随便进了一家小餐馆,每人要了一碗面,匆匆地吃完,闷闷不乐地回到住处。
不久,甄恪带着徐树军和越野车出去了。任之良松了一口气。闲来无事,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修补一下与妻子的关系。地震那天,任之良扔下女儿就往局里跑,老婆就颇有想法,她在事后对女儿说,别看你爸平日里捧着你,护着你,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丢下你就跑了,并且一跑就是几天,还不回家,连个电话都不打回来,可见我们母女俩在他的心目中是个什么位置。那晚加班后又喝了点酒,这李丽娟就认为他成天在外花天酒地,说不上还寻花问柳,更加不依不饶了。
他打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那头,李丽娟又唠叨上了。刚刚无故受了局长的一顿训斥,这会再听老婆的唠叨,任之良这头立马心灰意冷,想说的话也懒得说了,随便应付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这时甄恪的司机老方进来了,他说:
“跟哪个小姐约会呢,这么亲热。”
“哪里呀,刚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报平安呗”
“老夫老妻了,有啥唠叨的。哎,我说主任,跑了一天的车,也不说带我们出去,潇洒走一回?”
任之良说:“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都‘奔五’的人了,还花心不改。来,过来坐吧”
老方坐在任之良的对面,任之良说:“方师傅呀,你没听人家说,吃来吃去,还是家常饭好吃,喝来喝去,还是白开水好喝,玩来玩去,还是自己的老婆好玩呀!还是坐这儿谝一谝,吹吹牛什么的,要不,拿瓶春宝喝?”说到这里他问老方,“那酒到底怎样,领导们真的那么爱喝?”
老方就说了:“你没有听村支书的故事吗?说有一个村支书,好久没过老婆的瘾了,听说这酒滋阴壮阳,就托人买了两瓶,回家对老婆说,‘你等着,今晚有一下呢。’饭后,支书喝了大半瓶,不料有点醉意,睡倒在沙发上,一觉醒来,天快亮了,一摸下身,软软的,而因沙发扶手太高伤了脖子,脖子就硬硬的,不能动了。支书苦笑道:‘什么春宝呀,该硬的不硬,不该硬的却硬了,真是!’你说,哪有那么灵呀。”
任之良笑笑,突然转了话题,他问老方,看上去甄书记很不高兴,是哪里侍候的不合适呀?老方就说了:
“任主任呀,你还是陪领导出来的少呀!”
任之良点点头,说:“是呀,一个老爷一个脾气,还真不懂这位老爷到底是个啥脾气呀!”
“直说吧,”老方说,“你看你安排住的这地方,哪儿是领导住的地方呀,你再看看你安排的那顿饭,就连我们都觉得有点寒酸。不要说那么大的领导了。不瞒你说,我的任主任,这一趟回去,你这办公室主任说不定也就当到头了。”
任之良说:“这我就有点不懂了,到了星级宾馆,他说我们讲排场 ,没给我们好脸子。安排到酒店吃饭,他车都不下,扭头就走。后来都是顺着他的意思安排的,怎么反而成了我的不对了?再说了,我一个部门的办公室主任,与他差十万八千里呢,他有什么意见,跟我们头闹去,与我当不当到头有什么关系。”
老方摇摇头,说:“你还是和他接触的少,以后慢慢你就明白了。”
任之良还想问点什么,老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这是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必须遵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任之良就什么也不好再问了。他们换了个话题,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一会,甄恪他们回来了。徐树军一脸的不高兴,进门后他在房间里转悠来转悠去,心事重重。转了一阵,他吩咐任之良出去买点水果什么的,送到甄书记房间里去。任之良出去买了点水果送到甄恪的房间,甄恪情绪很好,跟他客气了一番,顺手拿了一个水果递到任之良的手上,这会儿客气的,又让任之良无所适从。
他回到房间,见徐树军仍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小心地问了一句,徐树军苦笑一声,说:“这主可真难侍候啊!”
“我看这会儿情绪挺好的呀。”
“当然挺好的了,还有什么不好的呢!照实给你说吧,这一车春宝酒,现在所剩无几了,带的钱也花得没有多少了,正经事儿还没办一件呢,你说我回去怎么向有关方面交待呀!”徐树军说。
接着他简单地说了说甄恪出去活动的情况,完了他说:
“我把什么都向你说了,将来无事便罢,有事,你可得给我作证,我可是没有私花一分钱,私喝一瓶酒啊!”
任之良大吃一惊,之后带着满腹狐疑上床睡了。
第二天,他们到厅里,厅里安排了一个小型会议,厅长、主管救灾的副厅长和相关处室的负责人参加。会议一开始,就放了任之良他们带来的录像带,厅里与会的这些人,都到过地震灾区,一看这录像带,就清楚是咋会事。看完录像带,徐树军又将最近查灾、救灾的情况做了详细的汇报,之后,甄恪又强调了几点。
听完汇报,会议对他们要求解决的救灾资金、物资等事宜,当场拍板,做出了决定。会后,差不多就到中午了,与会人员一快儿吃了顿饭,这项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之后,甄恪说在省城还有重要的事要办,让徐树军他们先回去,他只带着他的车出去办事了。徐树军他们急着回去安排救灾工作,就匆匆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