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可可拄着下巴看着咕嘟咕嘟冒热气的小锅,还没等开动,味蕾就已经溢出满满的食欲。
锅底是浓浓的猪骨汤,颜可可在点菜的时候有心留意了一下。她知道以楚天越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能吃辛辣食物的,所以她放弃了自己曾经最爱的麻辣锅底。
“让我来吧。”从服务生的手里端过菜盘,楚天越撸起衬衫的袖子,开始往锅里小心翼翼地放肉。
“你知道么?吃火锅的时候永远只有两种人。”颜可可眯着眼睛咬着筷子看他:“一种是不停地问熟了没,能吃了没的人。另一种是忙得满头大汗,然后对全桌人说,行了可以吃了的人。”
“哦?那你是哪种人?”楚天越撩起刚刚滚熟的两片肥羊,放进颜可可的酱料碗里。
“以前跟贝儿在一起的时候,她是第一种,我是第二种。”颜可可满足地把热腾腾的肉放进嘴里,也不管嚼相难看不难看,一边吞咽一边说:“每次都是她叫嚣着偷偷陪我来吃,其实自己吃起来最欢。”
“还有第三种人。”楚天越端起放鲜虾滑的盘子,用塑料一次性手套团起一个又一个长得连他妈都不认识的畸形丸子。在颜可可惊愕的眼光下,投入滚烫的锅中:“第三种人——就是看着你吃,喂你吃。”
“那个手套……”颜可可咽了咽口水:“是用来啃猪骨头的,鲜虾滑是要用勺子做丸子。”
楚天越尴尬地看着手上一塌糊涂的馅料,额头上的青筋微微跳了两下:“呵呵,我果然还是不会照顾人。”
颜可可端过盘子,熟练地把虾滑团成一个个玲珑可爱的小丸子:“你不是不会照顾人,你连自己都不会照顾。”
“果然是你比较在行。”
“可惜我想好好照顾的时候,人家不买账。”颜可可挑了一个熟透了的丸子放进楚天越面前空空的碗里:“现在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怎么不吃?”
“我现在最好只吃流质的食物,”楚天越把丸子拨给颜可可:“你只管自己吃饱吧。”
“啧啧,真是可怜。”颜可可也不客气:“人生不能享用美食,那不如死了算了。服务员——”
“小姐有什么吩咐?”帅气的小男生走上前来。
“帮我给这位先生成一碗南瓜粥。”
“好的,稍等。”
抬头见楚天越愕然地看着自己,颜可可耸耸肩:“干嘛,火锅店里的南瓜粥很好喝的,又甜又糯。而且是免费无限量供应哦!”
“没什么,”楚天越笑:“我以为你要跟他说,给这位先生上一把刀来让他自行了断呢。
话题转的太快,我没跟上——”
颜可可噗嗤一声笑出来,差点把粉丝呛在气管里。她从来不知道楚天越也可以这样幽默,就像她以前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幽默一样。
这一餐,颜可可真是吃的酒足饭饱。好久没有一个人独占两大盘肥羊肥牛这么爽了。她站起身来,扶了扶圆滚滚的小肚子——说起来,本来很差劲很糟糕的心情,因为这一顿饭变得舒爽了好多。
“走吧,送你回学校。”楚天越刚要拉开车门,就看到颜可可站在一旁面有菜色:“怎么了?”
“不行我现在不能上车,”颜可可打了个嗝:“吃太饱,坐着难受。你别管我了,自己走吧,我溜达回去。”
“吃不下就不要硬撑了,又不是吃不到。”楚天越叹了口气道:“以后想吃什么,跟我说就是了。”
“一顿饭而已,我还养活不了我自己啊。”颜可可瞄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吃东西就要畅快淋漓才有快感,难道像以前那样——围着比一顿火锅都贵的餐巾布,用电线锅那么大的盘子装一枚蜗牛壳那么小的食物?那也叫吃饭啊,那叫装13!”
“难怪你再也不想回去呢,如果我是你……我也宁愿像现在这样。”楚天越感叹一句:“光是可以畅快淋漓吃到饱这件事,就已经比那种生活幸福许多了。”
“你还没见过我吃干锅牛蛙的样子呢。”颜可可俏皮地拧了下鼻子:“辣到泪涕横流,但就是停不下来。”
“下次我带你去。”
“切,才不用你带!”颜可可不屑一顾地冷笑一声:“要不你把遗产直接打我卡里吧,整个楚氏集团够我吃遍全世界的啦。”
楚天越笑了笑,指着前面的一片绿地道:“那边是个中央公园,我陪你去散散步,消化一下。”
颜可可没有拒绝——因为她想,散个步而已就当餐后甜点了。要么散完这次步再不相见也行……
这是靠近市中心的一处开放式绿地公园,是老人们广场舞,小情侣们卿卿我我,狗狗们成双配对的好地方。
对于自家后花园都有这两三倍大的商界人士,颜可可知道楚天越必然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公园。
否则他也不会刚走出二十米就猝不及防地踩到****了。
“其实踩到****什么的,有人说是会交好运的意思。”颜可可看着男人铁青的脸,心里暗笑地快要内伤:“你不要再郁闷了,毕竟也不是谁想踩都能踩到的。”
“如果你也想踩,我帮你找。”
“谢谢不用,你已经这样印堂发黑时日无多了,好运气就留给你吧。”颜可可伸长手臂,拉了一个慵懒的腰身。她走在楚天越前面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喂,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了,你今天会想要做什么啊?”
“没想过,可能……”楚天越跟着她慢慢往前走:“可能把公司的事情交代一下,让我哥和我爸他们接手。”
竟然是这么没有情趣的答案,怎么都不像是能续写出柯颜故事的那个文艺青年呢。
颜可可嗤之以鼻:“那我比你幸运多了——当我死去的那时,我就很庆幸,该说的话我已经在前一天说完了。”
一阵风突然出来,吹拂着树叶哗啦啦的。颜可可的头发有点散乱,长发撩开肩膀的瞬间,她弱弱地打了个寒颤。
“冷么?”楚天越上前半步,轻轻抚摸了一下女孩的细胳膊。皱了下眉头:“都过了中秋了,你还穿这么少?”
“家里着了场火,秋衣棉服都烧光了呗。”颜可可扶了一下长发:“最近事情多,还没来得及去买。停——不用你带我去!”
楚天越笑着摇摇头,解开了外套的扣子,他张开双臂把女孩小小的身体轻轻包围着,就像保护着孩子的慈父:“现在好些了么?”
温暖的胸膛,淡淡的药水气息,颜可可的手颤抖着下垂,耳畔传来男人胸腔里有力的跳动声。
她突然觉得,即便这颗心脏从一开始到最后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她也不希望它停下。
缓缓抬起手臂,沿着外套的后襟。颜可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游走着,最终紧紧扣住——她搂住了男人的腰。
接踵而来的,竟是汹涌如潮的啜泣,一层层晕染了楚天越胸前的衬衫。
她突然就觉得男人的胸膛好冷,那是因为自己的眼泪更热。
“你怎么……又哭了……”
“你这个混蛋……”张口咬开了男人衬衫上的一枚纽扣,咔嚓一声碎响,崩开的衣襟下,雪白的胸膛裸露出来。
颜可可把脸颊贴在上面,狠狠地咬着唇:“真想挖开你的心,找一找…..到底有没有过我……”
楚天越没有说话,有力的臂膀只是一起一伏地围绕着女孩的身子。
“我告诉自己,打完这个电话就再也不联系,吃完这顿饭就再也不相见,散好这次步,我就再也不认识你——你为什么不说带我去买衣服啊!”颜可可猛然推开他,泪水决堤一样溃流着:“你说你带我去买衣服啊!你说你送我回学校啊!你说你明天来接我吃早餐啊!我为什么就是期望还能再见到你——”
颜可可蹲下身子,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柯颜已经死了,我不是她!不是她!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要你!楚天越……我不想要你……”
男人慢慢蹲下,双手扶住她的肩。颜可可却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一头撞进他的胸膛里:“我再也不见你了行不行?你想要娶林洛紫就随便你娶啊——但是我求你,你别死好么?你不要生病好么?
我还记得你当时的那个眼神……你眼里的我从来就没有那样唯一过。我不想那样子看着你先走……”
唯一的感触只来源于那个拥抱的温暖,颜可可紧紧拥着那片胸膛,她的脸埋在男人的锁骨处,抬眼却能看到他的喉结一下一下地颤抖。
伸出手,沿着他青涩的胡茬往腮边游走——竟是一片湿润!
他在哭么?
“楚天越……我们在一起吧。”
没有答应,没有拒绝。楚天越只是轻轻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小心翼翼地吻着。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哪怕只有一年一个月一天……足以弥补错过的一切曾经。”颜可可坚持着自己的坚持,等来的终是男人默默的摇头。
“我不能再害你第二次了。”抚摸着女孩通红的脸颊,男人的眼眸里盈满着水气:“如果一开始就不能给幸福,那么一开始就不能给承诺。
你叫颜可可,你有新的生活,遇到新的人。你值得比我更好的……”
放开女孩僵硬的身体,楚天越将自己的外套披给她:“时候不早了,既然你下定不了断念的决心,那就从这一刻开始吧。”
“楚天越……”
“身上带钱了吧,这里叫出租也方便,你自己回去吧。”楚天越站起身来,也许是疲累也许是麻木,他的身影有些摇晃。
“我不要你走!”颜可可突然站起身来扑上去,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力量几乎可以撞倒那虚弱的男人:“我不放你走……你敢说你对我从来没有过一点爱么?你敢说你从见到我第一眼没有动过心么!
生命的脆弱,我们两个比任何人都了解——活在今天未必还能看得到明天的太阳,你还有什么不敢!”
颜可可的手紧紧环抱着男人的腰,那拼尽全身力量的执著几乎要把他匝断。楚天越扣住女孩的手,一根一根扳开她相扣的十指:“对不起,我是柯颜的丈夫。柯颜死了,我对她的责任也就终止了。”
“你知道我是谁!”颜可可用力嘶吼着,全然不顾过往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她不在乎,别人眼里的永远是闹剧,而自己的人生要掌控到誓不认输的最后一刻。
“我知道你是谁,但我依然可以选择不相信。你和柯颜……没有任何关系;你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至少在法律上是这样认定的——你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颜可可。”
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泪水,他的手在颤抖,他的背在颤抖。他终于挣脱来了女孩的紧紧的束缚——坚决地向着远处走去。
颜可可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楚天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模糊的视线之外。她抬起火辣辣的手背,才看到有两处被他指甲抓破皮的地方渐渐渗出血丝——楚天越,你到底有多绝?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女孩混沌的思路拉回现实。
“可可你在哪?”岳子凡的声音焦急传来。
“我……我在外面……”颜可可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怎么了子凡?”
“可可你怎么了?你在哭?”
“没有,可能昨天没休息好,有点感冒。”颜可可随便搪塞了一句。
“那你现在方便来医院么?章小雪醒了——”
颜可可的肾上腺素一下子被推到最高值:“你说什么?我……我马上过来!”
出了公园就拦住一辆出租车,颜可可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一路催促着司机师傅,颜可可一到站就跳下车,差点连车费都忘了给。
“子凡?老师,你们都在?”颜可可气喘吁吁地跑上八楼,电梯人多她等都等不及。
“可可你来了?”岳子凡一眼看到颜可可身上披着的男人外套,登时脸色有点不对。
颜可可也懒得多解释,这会儿浑身都是汗,她把外套摔着长凳子上,迎着那两个刚刚从里间走出来的警察就扑上去:“警察同志,小雪她说了什么?”
“小同学,你是她的好朋友吧?”大概是为了顾及到章小雪的心理,警局特意派来了两个女警,希望能好问话。毕竟这种事给受害人带来的伤害,心理大于身体。
“恩,我叫颜可可,是小雪最好的朋友。”
“她什么都不肯说,无论是警察老师还是她父母,谁问都不说话。”一个女警想了想:“我们想,如果你进去陪陪她的话,会不会能有点效果?你们是好朋友,她平时心里有什么秘密,是不是也都跟你分享?”
颜可可怔了一下,扫视了全场人们期待的眼光。有老师的信任,有朋友们的希望,也有章小雪父母的祈求。
“我……我去试试。”颜可可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推开病房的门,颜可可看到章小雪平躺在病床上。她容颜浮肿,皮肤上都是黄黄的碘酒消毒液,全然看不出原来那娇俏可人的面貌。
走过去拉住姐妹的手,话未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雪……”
章小雪有反应,不想之前警察说的那样木讷,她微微转过受伤的脸颊,眼睛看着颜可可。
“你有话对我说是不是!”颜可可擦干脸上的泪痕:“你知道坏人是谁?”
章小雪微微开启破裂的唇角,张了张口,对颜可可缓缓挤出一句话:“可可,我喜欢……岳子凡……你对谁说过么?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我……”颜可可不明所以,一下子就怔住了。
“除了跟岳子凡说话的时候偶尔暗示他一下,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颜可可急道:“小雪,你告诉我,是不是还有人给你打电话让你出去?是谁伤害了你?”
章小雪摇摇头:“你叫我出门拿包子,我想等一会再去。几分钟后却又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陌生的来电……她说岳子凡有样东西在她手里,不好意思交给我,所以让我去后门取。
当时岳子凡不在自习室,我也没法问他什么。
虽然有点紧张,心想反正也要去找你的,干脆就过去了。”
“一个女人?”颜可可惊诧,凌犀说过第二个打进章小雪的电话是学校附近的公用电话。难不成,那个女人现过身?
“我觉得她的声音好像听过,但想不起来了。”章小雪的眼泪慢慢掉下来,声音开始变得尖细:“可是我一出学校后门,就被三个流氓围住了!他们先说让我离岳子凡远一点——我吓坏了,我说不不认识他们,我说我跟岳子凡没有关系的。
可是他们——他们把我拖进了巷子里的仓库,他们——”
章小雪的情绪异常激动,以至于监控的机器都已经发出蜂鸣的警报响。医生护士蜂拥过来:“病人现在不适合多说话,需要情绪稳定,小姐你们先出去吧!”
颜可可怔怔地看着被打了镇定剂的章小雪渐渐平复下来,隔着玻璃窗,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废物。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颜可可没有心情跟被人废话,刚想挂断,却发现来电人是凌犀!
凌犀来电,事情必然是重要的。颜可可不敢怠慢,立刻接听。
“可可,你在哪?”
“我在朋友的医院了,你找我?”颜可可抽了下鼻子,不想让他感觉到自己哭了。
“我有些线索给你,也许会帮到你的忙。”凌犀带来的消息简直是雪中送炭,颜可可顿时竖起了耳朵,连他的呼吸声都不敢漏听。
“我定位了那个打进你朋友手机的公用电话亭,发现就在电话亭旁边的一个小超市里是有监控录像的。在那个时间段,只有两个人打过电话,一个是中年男子,一个是年轻女子。
由于小超市的监控设备不是非常精良,且只是门口的一只跨范围扫描。只能看到模糊的侧脸——但是那个女人的车停在路边,是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能开这样车的人专门过来公用电话打一下,本身就是很可疑的事,你的朋友醒了么?可可——喂?可可——”
颜可可一字一句地听着,连谢谢都忘了说就挂断了电话。她像一只暴怒的豹子,猛然冲进了章小雪病房外的人群里。
从老师,警察,以及章家父母的包围中,一把揪出的岳子凡!
“可可!可可你干什么?”
嘭地一拳砸在岳子凡的脸上,眼镜当场落地,颜可可不晓得自己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但见岳子凡捂着鼻子,鲜血已然并流。
“可可以冷静点!有话好好说啊——”警察和老师扑上去压住她,岳子凡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可可,我到底怎么了?你——”
“是俞佳!你这个混蛋!俞佳为你争风吃醋,找了一群流氓去伤害小雪!”颜可可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这句话!
在场的人虽然并不明白来龙去脉,但从事多年教育工作的班主任已然明了——事情就像是她想得那样,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有时往往会做出最不理智的事,看起来可笑非常,实则却是非常非常可怕的。
“可可,怎么会是俞佳的?你是不是弄错了——”岳子凡用衣袖擦去鼻血,上前去拉颜可可,却被女孩狠狠地甩开:“你滚开!小雪暗恋你那么久,你假装不知道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去刺激俞佳?那个没有大脑的疯女人,连人都敢杀她什么做不出来!”
“我没有告诉俞佳什么!”岳子凡拼命地解释:“我只对俞佳说过我不能接受她,因为心里有喜欢的女孩,但小雪对我的事,我是直到舞会听了她的告白才知道的!不是我说的——”
“我告诉你岳子凡,”颜可可喘着粗气,一手指着男孩满是血渍的狼狈面容:“小雪的事我一定会跟俞佳讨个说法,你们岳家也脱不了干系!警察同志——”她猛地转身迎向那两个面面相觑的女警:“我这就跟你们回去,我有证据证明是谁指使流氓伤害了小雪,我们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