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可可坐回床上,从一开始的全然抵触到渐渐的把楚天启的声音几乎要变成一种背景音乐来入耳。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俗套的故事,对于她这个曾经阅读过基督山伯爵原版著作的文艺姑娘来说,一切复仇故事都不会比那种巅峰小说里描述的更精彩了。
所以楚天启讲出来的真相让颜可可将信将疑——
事业有成的长子在海外做生意衣锦还乡,被身为养子的二弟觊觎了财富和美貌的未婚妻。一把罪恶的火烧毁了良心,得到了家业财富和蒙在鼓里的心爱女人。
但是人在做天在看,火海修罗挡不住那命不该绝的复仇火焰。身负残疾容貌尽毁的男人东山再起,站在叱咤风云的商界之巅,与仇人展开一场斗智斗力的猫鼠之战。
有战争就有无辜,燎原之火往往会如箭上之弦一样不可撤销。这无辜的人里,当然包括身为第一步棋子的柯颜,包括渐明真相却饱受良心谴责的纪晓韵,也包括……追查不休的颜可可和秦贝儿。
“这就是你所谓的真相?”颜可可已经感觉不到自己麻木的脸上此时呈现的会是怎样一种表情:“你是说当年身为淮余第一大户家养子的柯起航为了得到长兄柯轶伦的财产和未婚妻,不惜一切代价杀人夺财。然后柯轶伦没有死,用了二十多年的光景回来向弟弟和弟媳复仇,就只有这么简单?!”
“否则你以为会是什么?”楚天启冷冷地回答:“生活就是生活,一个小小的理由就足够支撑一个人走很远的路。更何况杀身之仇夺妻之恨,不能算小吧。”
“那楚则溪呢?你父亲呢!”颜可可的伤很痛,疼痛反倒让她的思维更加集中而敏锐:“你父亲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柯楚两家要联姻。”
“我的爷爷是柯家的管家,我父亲与柯起航一起长大,所以很不巧的,他是那场火灾的帮凶。
楚氏有今天这样的规模,不好意思颜小姐,我不得不承认,起家的钱于正科集团一样,都是染着血腥臭的。”
“所以……柯轶伦的目的其实是要打垮正科和楚氏对么?”颜可可轻轻捏了下拳头:“柯起航和楚则溪在那么多年里各自为商,不再来往——也是因为当年共同犯下的罪,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要翻页过去是不是?
可是没想到,巨大的经济危机出现了,楚则溪为了要自救,所以不得已用当年的事情做威胁,希望正科来救场。
所谓抱团取暖,除了儿女联姻,找不到更好的,可以取信对方的方式——”
“你很聪明。”楚天启点头:“我之前只以为你是一个无意中闯入天越生活里的小姑娘罢了,没想到你知道的事情比我想象的多。”
“天越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谁对么?”颜可可仰起脸看着那张与自己魂牵梦萦的人有着极度相似的脸庞,冰冷的陌生感却让她浑身都泛着凉意。
“没有……我也没有兴趣知道。”
“柯轶伦为什么要杀柯颜……冤有头债有主,”颜可可苦笑:“柯颜只是个,没有事业没有爱情没有自我的可怜女人……”
“因为她成了柯轶伦计划里最大的绊脚石,他需要让自己的养女林洛紫成为楚天越的妻子。按照他原定的计划,如果柯颜死了,楚天越就能继承正科集团应有的股份。林洛紫再嫁给楚天越,后面的事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所以你们……发现了这背后的阴谋?”颜可可终于梳理开了最后一个死结。难怪林洛紫的几次出现都是那么诡秘不定,她留在楚天越身边的目的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没办法,当年楚氏集团过渡了最困难的财政危机,负责整个项目的宏远证券留下的资料证明了另一个巨大的阴谋。
那就是正科集团本身一样存在着难以想象的空头泡沫,”楚天启面无表情的解释:“正科可以救楚氏,而楚氏的资金一旦逆向回流,那就彻底被正科套牢了。
所以如果你觉得天越仅仅是因为明志而放弃继承柯颜的财产,未免把他想的太高尚了。”
最后一句话就像针刺一样挑动着颜可可的心,她仰起头喃喃地问:“难道楚天越故意做出来的那些对亡妻的怀念……那些颓废下去的戏码……真的都只是给外界看的么?”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他已经死了,也没有办法再去问他。”楚天启的话依然冷冰冰的,当时颜可可就在想,如果亲兄弟之间真的有性格上互通的地方,如果楚天越的本性其实是像他的这位兄长一模一样。那么只能怪自己,前世今生都没有真的了解过他吧。
“所以后来,为了抵御在柯轶伦操控下的齐岳产业,你们楚家用这样的方式吃下了整个正科集团是不是?天越在明你在暗,用中启商贸的名义一层一层剥下了正科集团的血肉——”
“别说的那么恐怖,商业并购重组本来就不是什么坏事。”楚天启点了一支烟,他吸烟的动作几乎跟楚天越一模一样,这让女孩在一瞬间重合的错觉瞬间戳中泪腺。
“更何况,这时柯起航的主意,留在纪晓韵名下的百分之四十股份一样托管在她的监护人也就是天越的名下。如今正科只是换了个名字叫中启罢了。你还是个孩子,看不明白这其中的游戏规则。所以我今天跟你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有一个——仇是仇,钱是钱,商人之间只讲究利益。只要能有共同的利益,什么都能一笔勾销。”
“你这话……什么意思?”颜可可只觉得楚天启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水里浸泡过一样,落在耳低又冷又绝:“什么叫做一笔勾销?难道你父亲被害死的事,柯起航和纪晓韵被害死的事,就这样算了?”
“颜小姐,注意你的言辞。”楚天启的眼神很是犀利,仿佛能拨开人的灵魂直刺要害:“没有人能证明他们是被人害死的。纪晓韵是自杀,柯起航和我父亲都是病死。
而且,就算是另有隐情,你一点都不觉得他们是罪有应得么?人性本贪婪,没有当年的因又何来现在的果?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眼前能看到的,就只是日益强大起来的楚氏和齐岳。
下一步,我会分出一部分股份给柯轶伦,为这场闹剧落下一个完美的帷幕。
连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世仇都能为此消融,商人的世界……又有什么不能化解?”
“楚天启!”颜可可一把抓起床头的水杯,眼看就要砸在他脸上,但她终于还是悻悻得放下了。她不想做这种让人看不起的无能的举动,而此时更加无能的举动不过就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凌迟一样坚韧地望下去:“你说的这些还是人话么!楚则溪是你父亲啊!”
“那又如何?”楚天启冷笑:“站在公平和正义的角度来看,他当年就是做错了事。冤冤相报何时才有尽头?现在柯起航一家三口都死了,我父亲和天越也已经死了。活着的人为什么还要把日子过的那么歇斯底里?
柯轶伦愿意收手,我们就乐于合作,哪有那么多不共戴天?忘了跟你说,如果天越还能活着,还是要娶林洛紫以示联姻友好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我们的世界这些事本来就不是你这样的女孩可以理解的。你只是天越寂寞无聊时的一个意外。只怕是看电视剧看得太多,容易太过于入戏了。”
“你这是什么谬论!”颜可可大叫:“当年犯了罪的人应该交给法律去制裁,没有人有权利说自己是清道夫。
柯起航有罪楚则溪有罪,但纪晓韵呢!柯颜呢!秦贝儿呢!她们凭什么枉死——”
“你若是想不开我也没办法。”楚天启耸了下肩:“纪晓韵和柯颜是柯起航的妻女,命该如此没有办法。至于秦贝儿——颜小姐,如果你到现在还不懂好奇害死猫的道理,那么下一次你就不用在病床上懊恼为什么她会做你的替死鬼了。
很快就能过去陪她了。”
“到底是谁……杀了贝儿!”颜可可咬牙切齿地说。
“这个……大概是她在国外做项目的时候得罪了当地的其他承包商,一旦涉及利益,对于那种没有枪械管制的国家,动刀动枪都有可能。
放心吧,我们已经联系好了相关部门,能帮她办成因公伤亡。她的公司会赔给她父母一大笔钱颐养天年的。”
颜可可的水杯终于还是砸在了楚天启的脸上,沿着男人英俊的五官缓缓淌下,女孩有多希望那会是愧疚的眼泪。
“你们简直是混蛋!贝儿死了……你们就用这种骗小孩子一样的把戏来摆平?我告诉你楚天启,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醒醒吧颜可可!”楚天启厉声道:“天越已经死了,没有人再用疼爱和包容给你无聊的侦探游戏买单!
如果一颗穿身而过的子弹还不能买通你的智商,我甚至都要为你姐妹的死而感到不值得!”
“你——”颜可可只觉得浑身的伤痛快要抽出自己一切神经,她蜷在床角连翻身都不能。
“医生!”楚天启推开房门叫医生进来给她镇痛剂。
“不用——”颜可可拒绝,她并不是害怕自己对这种止痛药上瘾,只是单纯倔强地不忍在这个冷血的男人面前示弱。
“那好,如果你抵不住身上的痛,那我们就说点让你心里更痛的事吧。”楚天启推门离去的最后一刹那,回头冷声道:“你从来都没想过是你自己害死了天越么?我和他的每一个步骤,都有自己的计划来按部就班。如果不是你跑到柯明凯的地盘上去胡闹,天越又怎么会因为救你而出这样的事?
你难道不知道烈酒造成的大量出血会让他本来还有一点点前景的手术彻底没了希望么?颜可可,如果你觉得身上痛,那就用心里的痛慢慢去中和吧!”
咣当一声摔门响,颜可可怔怔地抱着身体,终于抑制不住地咬着被子哭出声来。
她不是没敢想过,只是不敢往下去想。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是么?她至亲至爱至交挚友,全部都不在了。
如果冥冥之中有因果循环的报应,那么上一世所有人看着自己先走,这一世就要轮到自己看着所有人先走么?
果然还是最后留下来的人最痛苦,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要受到这样的惩罚。重生到这一刻,从来没有放弃我生念的她突然有了那么一瞬绝望——是不是自己想要活下去的执着太强大,反而害了身边的一切人呢?
恍恍惚惚中,她哭得筋疲力尽,只记得自己的胳膊上冰凉的,然后一阵刺痛。大概是医生又再给自己注射安眠剂了吧。
沉重的大脑终于停止了运作,颜可可甚至希望这一觉睡过去可以永远不要再醒来了……也许脚步再快一点,还能追上他的身影。
所以她并不知道,房间的门轻轻被打开,瘦削的男人走到床前,轻轻俯下身来吻了吻她的额头。一滴冰凉的泪水却不小心落在她的睫毛上。
“你怎么出来了?还在术后恢复中,大夫说你不能乱动。”楚天启站在门口,带着责备的口吻道。
“我只想看看她。”楚天越站起身来,离身的瞬间回望了一眼那梦境中的睡颜。
“你又是何必呢?写那么绝情的台词,害得我背了一整个中午……”楚天启苦笑,将他扶回隔壁的房间。
“人的心不比其他东西,打碎了再糅合起来的话,会更坚强的。”楚天越如是说。
走廊的尽头处,一台轮椅慢慢往两人这里移动着,戴着墨镜满脸伤疤的老人向他们点头示意。
“柯老,您也过来了?”楚天启上前去,扶住他的轮椅,三人来到楚天越的房间。
“那女孩没事了吧?”
“没事……”楚天启点点头:“您也见过她是不是?”
“恩,在子凡的舞会上。挺好的一个女孩……”柯轶伦摘下墨镜,满脸伤疤和一只早已缝合成一道的瞎眼暴露在房间的夕阳下,只有落寞却没有恐惧。
“这里还住的惯吧?”楚天启客气地帮他递了一杯水:“诺大一个别墅,到处都是病患,快成医院了。”
“很好,很踏实。”
“您用踏实这个词,让我们很无地自容……当年家父犯下的罪……”楚天启低吟道。
“那些事跟你们兄弟无关。”柯轶伦叹了口气:“更何况,他知道忏悔,也应该被原谅。”
“如果不是家父自杀之前留下了这本日记,”楚天越将一个本子从抽屉里拽出来:“我们怎么也想不到当年还有这样的事。
不管怎么说,家父犯了罪,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那些更可恶的人……却打着受害者的旗号,坑蒙拐骗了那么多年,至今还在逍遥法外。柯老,就算是为了家父赎罪,就算是为了枉死的亲人,就算是为了楚氏集团。
这场战斗,我们会陪你打到底的。”
“呵,”柯轶伦长叹一声:“早年的恨是真的恨之入骨,但随着恨的深,失去的就也多了……我以为我是从不认输的那种人。只可惜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与心里没有任何爱,没有任何弱点的人斗下去,总是自己才吃亏。只可惜了晓韵和颜颜……”
————
颜可可这一睡又是整整一天一夜,醒来时分不清白天黑夜,掀开窗帘才意识到是因为下雨才使得外面灰蒙蒙的。
她觉得伤口似乎没有那么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楚天启说的那样——心里太苦,早已铺天盖地地喧宾夺主了。
她收拾了寥寥无几的几样随身物品,打开手机,接踵而来的都是俞成瑾的短信。
“喂……”有气无力得对上了电话那端焦急的声音:“可可你在哪!一个多星期了音信全无,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
“俞成瑾,对不起啊……”颜可可咬了咬干裂的唇:“我在楚家的远山别墅,你来接我好不好——”
“可可,我看了报纸,楚天越已经——”
“我知道了,放心我没事的。”颜可可抹去眼角的泪,不想让男人听到自己压抑着的哽咽声:“我说过的,我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放弃我自己的。”
“可可,”俞成瑾终于舒缓出一口气:“太好了可可,我真的好担心你会——你等着,我这就过来接你。”
走出远山别墅的大门,颜可可喜欢这样的雨天,因为她可以告诉自己再哭一下,哭得再难看也可以借口说那只是一场无情的雨而已。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觉得楚天越还在身边呢?
在驾驶座位上专注直视前方的侧脸,优雅地夹着香烟的动作,看着满座丰盛的食物却始终不动一下筷子的无奈,他挣脱开拥抱时掉在手臂上的一滴眼泪,把狼狈的自己抱回到那本应属于他们两人的家,以及最后那一刻,他一边不停地吐血一边说出的那句我愿意。
如果你的灵魂还在我身边,请你带走我的悲伤好么?
颜可可打开手里那个精致的小盒子,是楚天启带给自己的,说是他最后遗交给她的——
戒指?为什么是戒指?
颜可可以为自己送给他的那枚新年礼物已经在地砖上找到了,此刻就躺在自己随身的钱包里。
再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结婚的对戒。属于他和柯颜的那枚结婚对戒。
楚天越……我要这个还有什么用?柯颜死了,你也死了。你们带着这样的遗憾在世界的另一端去再续前缘吧!
转身一道华丽的弧线,颜可可将那枚戒指抛回远山别墅丛中——五年多年,在这举办的婚礼上,你们完成了交换。现在,也永远沉睡在属于它的地方吧!
只是在雨水和泪水的朦胧中,颜可可突然好像在三楼的窗户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挺拔瘦削的,淡然优雅的——那是幻觉……还是你的灵魂真的回来看我了?
颜可可揉了下眼睛,那窗户上空空无一物,果然是幻觉呢。
“可可!”俞成瑾按了下车子的鸣笛,摇下窗子冲她招手。
颜可可答应了一声,最后回望了一眼整个别墅群。在这里她认识了楚天越,她嫁给了楚天越,也是在这里——前世今生的孽缘终于斩断。
但她却一点都不后悔呢。
哪怕相识是一场阴谋,哪怕相知的一厢情愿,哪怕离别错过了幸福,那怕再遇是命运作弄。
柯颜也好,颜可可也罢,从来都没有后悔爱上过你。
别墅群三楼的窗前,男人的身子靠着墙,小心翼翼地躲在窗帘后面。他幽幽叹了口气,然后抬起手上的烟放到唇边吸了一口。
刚刚那一瞬间,他亦有一种错觉,与女孩的对视就像冥冥之中的牵引。明明隔着大雨倾盆,隔着生死距离。却能一下子捕捉到对方的瞳孔。
“楚先生!”进门送药的护士吓得惊慌失措,两步上前夺下他手里的烟:“你怎么能吸烟呢!术后恢复虽然进展不错,但你更应该遵从医嘱——”
“抱歉。”楚天越微笑着摆摆手,掀开被子躺回到床上:“下不为例,拜托别告诉我哥……”
“这是今天的药。”护士将药和水摆在床头上:“一会儿梁医生过来,你先把体温量一下。”
“知道了。”楚天越难得如此配合,连护士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干嘛这样看我,从现在起,我也想好好珍惜身体,好好活下去。”楚天越转脸望着窗外,倾盆大雨落入眼底,倒映着比海还要深邃的决心。
“可可,你脸色差的很。”俞成瑾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女孩:“生病了?”
颜可可的肩膀还很别扭,基本上是不能动的,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再多隐瞒:“没什么,只是挨了一枪罢了。”
“哦……”
“你怎么都不惊讶的?”颜可可对他的淡定表示折服。
“你身边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惊讶,习惯了。疼么——”
“有一点。”颜可可垂下头:“带我去紫馨明珠苑吧。”
她要去的是秦贝儿的家,因为从刚刚开始,她连续拨打凌犀的手机都没有人接听。
贝儿死了……最难过的人是凌犀吧。在这个时候,也只有自己才能明白他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