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中午，容玉回到租住阁楼，门窗都紧闭。下楼去问房东夫人，她看见她先是吃惊，“你不是回江宁了吗？”也不等她回答，又继续心直口快的说道，“上面小隔间让你大哥给退了呀，他走了，昨晚上就走了。”
……
走了就好，她回来也就是确认一下。从房东家里出来，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市上走了许久，从烈日当空一直走到太阳下山，天渐渐的热起来了，路人的衣服开始单薄，晚霞照应下，整座城市都像笼罩在金红色的光晕中，红瓦绿墙青石路仿佛都打了蜡光，湖水波光粼粼，来这里这么长时间，她竟第一次有闲情逸致的站在夕阳下看落日余晖。
直到，又瞅见了那件灰马褂。
“你是从中午开始一直跟着我，还是你们到处都有人？”容玉走到他面前，讥讽，“你在玉澜堂里主要管什么？”
他眉头微动了一下：“我每天早上把玉澜堂的大门打开，晚上再平安的关上。”
短短两句，他回答的貌似真诚，出乎意外，容玉不再说话，往玉澜堂的方向走，他跟在后面。这个人虽然同样接触不多，但是不如四堂在容玉的心里叫她反感，他话很少，身姿表情也显稳重，走路说话都有种不卑不亢的态，这样的男人应该进军营上战场抗击高大强壮的八国联军的。
回到玉澜堂班，刚走到大门口，一阵急促的车轮声由远处驶来，马车驶到厚重的大门口，骤停，一名大约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姐从车上“冲”下来，穿一身粉紫色的袄裙，琵琶襟，绣花窄袖，高底尖头小弓鞋，如意发式，中间镶嵌宝蓝色的珠花。
她下马车后直往玉澜堂而来，脸色紧绷，嘴唇紧抿，步履急匆，大踏步走进玉澜堂的大门，经过容玉和灰马褂的身边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进堂厅，往后面走去。
灰马褂表情变，提步追上去，就在那个女子走到厅堂往后拐弯处的时候，金兰香恰巧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她，眉头下意识拧起，一伸手拉住往里面冲的她的手臂，她被拦下，两人对视，她的双眼圆瞪，盛着忿恨的怒容低声喝道：“他在哪？”
金兰香：“你怎么又到这来了？”
“那个杀人犯在哪？”她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像受到过刺激似的嘶哑着喉咙，目光扫过跟上来的灰马褂和金兰香，“你们这几个走狗，你叫他出来，叫那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滚出来……”话音未落完，灰马褂蓦然过去，眯起眼一把捏住她的喉咙，“你不是才十八岁。”他将她推贴在墙上，她话说不出，一口气憋在喉咙根出不来，胸口剧烈起伏。
金兰香叹了口气：“元荷，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第二次。”
他松开手，她顿时咳嗽，直喘气，一张脸却依然傲慢的端着：“哪种话不能再说第二次？杀人犯，走狗还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啪”一声，灰马褂的手掌攉出，一嘴巴攉在她的脸颊上，而下一秒，又听到“啪”的一声，她的巴掌也毫不示弱的反甩在他的脸鬓上，“你永远都别指望占我一点便宜。”她昂起她的下巴，眼里像能射出火。
“你吃了这么多亏，嘴巴还是学不会乖。”金兰香表情有些疲累。
“对谁乖？”她像刺猬一般，浑身的刺针全部竖起。
“早跟你说了，那些人都跟你的事没关系。”
“还要什么样的关系？金兰香，你成奴才了是不是？他开始杀人了，带了个西洋大夫，真的要了人命，把总大人死了。”她吼。
听到把总，容玉也眯起眼，金兰香之前说过，有人花钱要他死，被短剑刺伤了之后被洋人大夫保住了命，不过待三千两白银赔付后他可能还是要死，看来金兰香并非胡诌，一条命在轻描淡写中就没了，眼前的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她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把总官是伤口化脓，早点嫁出去吧，再这么下去你快疯了。”
“我还早的了吗？”她讥诮，睥睨了眼灰马褂，又转向金兰香，“我二十六，老姑娘了，京城里还有哪家府上像我一样八年出不了阁的？七品把总，官是小了点，不过他立过大功。”
金兰香的脸冷下：“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他不能嫁。”
她冷笑起来：“谁能嫁谁不能嫁是不是我家里用不着管了，你金兰香给我做主了？要不要你列张名录，哪个能嫁哪个不能嫁也叫我跟明镜样的有数心里清清楚楚。”
“你回去吧。”金兰香转身欲离开，她拦下，身体挡住她的路，“他在什么地方？”
“元荷！”金兰香再又叹了口气，盯着她的眼神无奈却也严肃，“你跟玉澜堂、跟他、跟我们都没有半点关系，你来我们不赶是以前的交情，交情没了，你觉得你还是他的谁？”
她有些怔住，双肩不由自主的微耸几丝。
“别没了你闺秀的体面。”金兰香看向灰马褂，“送她回去吧。”
辱没了闺秀的体面，这一句挫伤了她的自尊。不等他移动脚步，她抬起头挑起眉看向金兰香：“你问过他了？还是你问过自己了，你是他的什么人？”说着她眼角扫向一旁的灰马褂，扯起嘴角，“还有你呢？你以为你是他的谁？呵，也可能他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
话毕，她转身跨步离开。
容玉情不自禁看她离去的背影，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金兰香走到她面前，顿了一下，说：“她是这里的一个老熟人。”
老熟人？欲盖弥彰吧？
“把总官死还要追究吗？会扯上我大哥吗？”容玉问，这是她此刻唯一在意的。她摇头，“我刚才说了，他是伤口化脓。”容玉走开，往里面走廊深处走，金兰香又在背后叫住，“我看你这几天眼睛有些充血，眼袋重，给你熬了点汤，一会叫人给你端过去，晚上早点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