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毕是二中的语文教师,为人忠厚老实,可他媳妇却能说会道,左边吃猪肉,右边吃羊肉,六面光,七面滑,八面玲珑。照理说,中师毕业生教高中是白瓷盘子装水养鱼——底太浅,可这小毕媳妇能够吃透二歪贾校长的“瞎汉放驴不撒手”之精神,大搞题海战术,很少讲课,只是让让学生死记硬背,这历史课的教法可以说是全国独一无二。可别说,这一招还真灵,县统考成绩竟名列前茅。一点成绩便红得她颠着二两鸡毛腚在人跟前摆来摆去,时常带着三核桃两枣往二歪家里跑,句句话都向他心里送,把二歪哄得左歪变成了右歪,常常在例会上表扬她是“专家”是“人才”。因此,她被推荐成为县政协委员、三八红旗手和优秀教师。她激动地常在大小场合评价二歪是天下最明智的校长,时常“孔子曰陶行知曰贾校长曰”地把二歪排在古今教育大家之中。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教职员工有哪个心服?于是,闲话就随之而生:
“这小毕媳妇,只要有个梯子,不管有没有地方支,上天她都敢。”
“这小骚货八九岁时,和兄弟姊妹在村头玩藏老猫儿,只要闻着家里有香味,总是划着圈,拐着弯回家,吃了四五次,还不和兄妹讲,她自小就这样好吃独食。”
“你看她装得多有爱心、明事理,你却不知道她在家里是怎么对待老人的。小毕他姥姥来帮她照看孩子,真是受了屈,八十岁的老人常常哭得两眼通红。她买的点心都放在自己的房间,老人一点也得不到。”
“她靠什么,不就靠那半腰中间一点红吗?猫没有不吃腥的。”
二歪贾中景由此惹了一身骚。
邓子笑是教物理的,因为吃错了药,整天病瓤瓤的,前任校长曾数次向局里打报告辞退他。二歪贾中景上任后却发现他是个人才,大树特树这个典型,什么“低职高聘”啦,什么“首席教师”啦,从校级优秀到县级优秀一直推到省级优秀教师,各种光环罩得他又娶媳妇又过年。
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怪事,有病倒成了先进,难道越有病越光荣?他这几年吃了没有一卡车药?为学校浪费了多少医药费,反而成了大功臣。”
“操!他爹和孩子遇上车祸倒成了光荣事,在全县教育大会上一遍遍诉苦,无非是想引起人们的同情。”
“真不知道他送了多少礼!这贾校长就喜欢穷的丑的病的溜的!”
“什么好事都给了他,难道他是校长的私生子?”
瞧,二歪贾校长又惹了一身骚。
贾校长心理明白,你议论你的,我树我的,典型树的越高,说明我的工作越好。还真是,小毕媳妇被调到了县妇联,邓子笑被推向了全国。二歪贾中景也被提拔到汉平县教育局任副局长兼教研室主任。
二歪调到机关后,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连续陪伴了三位一把手。教育局改为教委后,副局长改称副主任,还是副局级,在这一岗位上一呆就是十一年的他有块心病:也该动一动了。
大师裘三石放下电话后便骑上大金鹿自行车一口气奔到了县教委大楼,气喘吁吁地爬上二楼,转身闪进卫生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牛角小梳,对着防水镜子梳理了两下,又整了整衣角,小步来到贾副主任办公室外,轻轻敲了二下便推开门:
“二叔贾主任好。”
“是小裘啊,快请坐。”
裘三石曲膝弯腰,双手接过二歪递上的热茶,等二歪落坐后,才将屁股轻点在沙发上。
“小裘啊,听说你这两年很有成绩。”
“哪里,哪里,就是有点成绩,还不是二叔你教育支持的结果。”
“小裘啊,今儿请你来有两件事,一是刚刚上任的县委吴书记很重视招商引资,准备去韩国引进外资,计划带点礼品,选择了书画册页。我推荐你画十本,你要抓紧创作,力争拿出最高水平。作品走出国门,也是你的荣誉。”
“多谢二叔栽培,多谢二叔栽培。”
裘三石说着悄悄看了二歪一眼,心中一乐,差点儿笑出了声。这二歪绿豆眼一眨一眨的,眼白增大,两个黑眼球集中于内眼角,嘴角一动一动地向上拉,还不时一点头一点头的。
“第二件事就是请你回趟裘家寨,找找你六叔,就说你堂妹调城的事包在我身上,等教委党委研究后下调令。另外,你提一提赞助希望小学的事。”
“好,好,小侄一定尽力,请二叔放心,堂妹的事,我先谢您了。”
裘三石带着十本册页奔回了汉水师范,作画过程中免不了向众人炫耀一番,惹得同组的青年书法教师谷之嵬醋意大发,两眼通红。
两天后,裘三石带着礼品,硬着头皮,回乡找到了裘老六。
“六叔,当初侄儿年轻不懂事,请你老原谅。我这些年一直想做点事补过,俺多次求过二歪叔把俺堂妹调进城里,这一次,他答应了,请你老放心,就让俺堂妹做好进城的准备吧。”
“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事?”
“二歪叔说希望小学的事让您老考虑。”
“我已经考虑过了。”
“俺二哥出事了,您知道不?只有您老能救他。”
“你爹来找过我,看在咱裘家老祖的面我帮他,过后,你弟兄们可得换账。”
“那当然,那当然。”
“你写张借条吧。”
裘三石为难了:二哥的事,我写的哪门子借条呢,事到如今,没办法,写吧!
众人皆大欢喜。裘三石堂妹如愿调进了城里;裘二得到了自由,只是被开除了公职;二歪因为争取到了五万元的赞助款,得到了新任教委主任的赞许。只是裘三石有块心病,不敢向纪霜吐露,就是那二十万元的借条。
吴傲获得地区政府授予的“教育名家”和“人民教师”称号后红得已经发了紫,几乎天天忙着外出作事迹报告。老学生江余派出的电视记者扛着录像机服务到位,时常在黄金频道播出他的光辉事迹。教育核心期刊《中国师范教育》杂志的两名记者在地区教委师范处谢处长的陪同下专题采访并用大篇幅予以报道。已升为县体委主任的李勤,时常派出公车为老师代步,以报答老师当年的培育之恩。楚里见了吴傲更是笑容可掬,天天阴沉的脸偶尔露出一点阳光,是多么光辉灿烂,连鼻梁上的麻子点都仿佛是朵朵彩花。让路过的“等人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眨了眨眼又看时,看到的依然是霜降后的紫茄子,长的黑的大的吓人。
吴傲向楚里提出,根据美术书法的专业特点,教师急需个人画室,以便于办公和创作。楚里满口答应,待办公大楼一交接,立即分出五个画室。吴傲、裘三石、谷之嵬及新调入的沈一正等每人一间,乐得裘三石大嘴一咧就是一段京剧,谷之嵬恭维到:“从没听你唱京戏,想不到你唱的这么好!”吴傲听后,撇了撇小嘴,心里说:“哼?调儿都拿不准,一句戏文变了三个调儿,还是什么专业水平。”沈一正就在裘三石隔壁,也忍不住来了一段,吴傲听后,带着二胡进来了,二人合唱了一段西皮流水。引得三楼大老刘嗓子发痒,赶紧跑上楼来,唱了一段吕剧《王汉喜借年》,宽阔的嗓音震得楼道发颤:“大雪飘飘年除夕……”二楼教导处车主任敲开了迟彪的门:“迟校长,这像什么话!还一人一间办公室,中层领导还多人在一起办公呢!”迟彪把眼镜摘下放在嘴上吹了吹,边擦边说:“这些音美教师就是难办!”
裘三石为美术组组长,美术组的牌子理所当然地挂在了他的门上。沈一正从中学调到师范,因注重艺术创作研究,作品和论文多次发表于《中国书画报》、《人民教育》等国内外各级报刊,墙外开花墙内香。知名度一高,来人来客就多,求画者络绎不绝。初来乍到者便先看着牌子敲裘三石的门,裘三石能不眼红心妒?
一天,自外省来探亲的沈一正姑舅表哥也是先敲开了裘三石的门,裘三石一句“沈老师已调到了县教委”支得人家跑到了两公里外的教委办公楼,恰巧碰到了教委团委沈一正的学生王书记。这王书记听后忙拨电话,才使表哥表弟见了面。事后,沈一正强忍怒火绕着裘三石的门转了三圈,裘三石听说后故作惊呆状,满脸堆着笑说:“哪里的事,误会,误会,他进门找沈老师,我还以为找调到教委的沈峰老师呢。”
“这沈峰不是十年前就调出师范了吗?俺表哥进门时不是说找沈一正吗?你怎么能这样!”
“他说找沈老师,什么时候说出名字来,咱三人对质。”
气得沈一正怒火填胸,一跺脚敲开了楚里的门。
“啊,能有这事?不可能,不可能吧!文人不要相轻,要加强团结嘛。”
楚里不相信,直摇头。
沈一正回到办公室,一气之下写了“沈一正画室”五个大字,贴在了门上方的小玻璃窗上。
车主任奉楚里之命每日捧着大蓝皮夹子巡回查岗,办公室门上的小玻璃窗外时常闪出他前额上的皱纹和一双眯着有些呆滞且放着黑光的三角眼。沈一正的小玻璃窗封死了,这还了得!赶紧向楚里作了汇报。
学校新提拔了一位处事谨小慎微却有心计的教务处左副主任。经他介绍,沈一正收了一位女中学生,每周六周日辅导素描。这天,沈一正有事外出便咛嘱女弟子自己作画练习到下午六时准时离校。女弟子手执3B铅笔左涂右改,不知不觉中超过了时间,下楼方见楼梯大门已经上锁,急得喊人。恰巧楚里在楼前散步,见状,忙找值班者,值班者外出吃晚饭未归,没有钥匙如何是好,恰巧“水电部长”路过,便搬了个长竹梯搭在二楼窗上,指挥女生下梯。这女生胆小晕高,几次试探,不敢下脚。楚里急了,忙让“水电部长”上楼掩护。
这事能不让楚里上火?第二天一早,沈一正照例迈着四方步上楼,迎面碰着“水电部长”,通报情况后,沈一正脑子正考虑对策,楼上下来了左副主任:“你千万不要承认这位学生是我介绍的。”沈一正仔细看这左副主任,只见他双膝微曲,双手摸头,一副天将塌下来的样子。
“您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周日晚上例会,楚里在全体教职工会上大发雷霆:“把女学生关在房里,还关门堵窗。我告诉你,任何人不准堵窗!你堵窗干什么?嗯?你自己清楚!嗯?嗯!任何人不准辅导学生搞第二职业!”
裘三石捂着嘴窃笑。
第二天,裘三石到迟彪办公室将沈一正参了一本。说沈一正为人高傲,从没把校长放在眼里,说什么县长都认识,校长算老几!把百分之九十的精力放在搞个人创作上,注重个人名利,备课批改极不认真。云来云去,把迟彪云的脸色发青。
沈一正应大峪乡中心小学邀请去画雷锋像,肖任校长批准后正待上车,迟彪走上前去:
“你交上备课笔记,我检查检查。”
“回来再交不行?”
“不行!必须马上交,不交就不准走!”
“有人上课糊弄,不靠班,拿张画就让学生画半天,从不批作业,你不检查,怎么专和我过不去!”
“我不管别人,就检查你!”
“你不公平,你不讲理!什么狗几子校长!”
“你骂人!”
“骂你怎么得?我操你妈!我操你祖宗!点你是校长,不点你,你是狗几子!我操你奶奶!”
沈一正沉积了多年的地下火突然爆发出来,骂得迟彪不知如何是好,脸憋得青如锅底。关键时刻,裘三石站了出来,细声说道:
“沈老师,你有理说理,可不能骂人。”
“我骂人怎么得?我还揍人呢!”
沈一正坐上蓝色小车一溜烟儿冲出了校园。
迟彪懵了,待缓过神儿来,忙跑回办公室,一口气刻了两张钢板蜡字,交付教务员,印制了100余份传单,像一头受伤的狮子,一头撞到这儿,一头撞的那儿,到处分发,以澄清事实。
八成嫂手捧传单,一字一句地念道:“怎么这还使用拼音,这是狗什么?啊ji,狗ji子,哈哈哈!”裘三石来还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说得活龙活显,众人大笑不止。校医说:
“这迟彪的确该骂,你看他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说话反来复去像女人。”
“只怕小腿拧不过大腿,小沈要吃眼前亏了。”
裘三石捂着嘴暗笑了半月,盼望着给小沈的处分。没想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沈一正一份检查过了关,令裘三石失望地暗骂楚里是地地道道的畜类。
迟彪也无奈地直摇头。
裘三石的画室布置的还颇有些考究:大红的漆案上铺着崭新的毛毡,青花瓷笔筒内插着大小粗细各异的毛笔,一尺见方的大砚台边,整齐地摆放着马牌中国画颜料和一得阁墨汁,一大盒青如玉丹似霞的印章和二对镇尺油光铮亮。窗台上的大盆杜鹃花开得正火,碧绿的叶密密匝匝簇拥着火红的花,花瓣镶嵌着美如苏绣的银边,层层叠叠。洁白的墙上挂着两个大镜框,一幅是当年赴京办展期间与大师黄胄的合影,一幅是智能大师盘腿打坐佛光四射的画像。画像下的香炉里三柱高香冒着缕缕青烟,录音机播放着智能功养身曲。
裘大师正盘腿打坐,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