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节外生枝
沈廷芳刚回到衙门，书吏牛万兴迎上来，说：“大人，海庙港监所的李司官想见您，在此等您半天。因家中传话让他快回去，刚才又急匆匆地走了。”他看了沈廷芳一眼，又吞吞吐吐地说：“大人，按说卑职不该管份外之事。可是，我怕误事啊。”沈廷芳听他话里有话，忙请他到屋里谈。牛万兴进屋后回身掩上门，低声说：“大人您刚到此处，还不知前任卫大人安排的一件机密大事啊。”他神秘地凑到沈廷芳面前，又说：“十天前，卫大人召各监所司官来衙议事时，曾安排大家秘密查寻一位名叫任秀月的女子。说此人二十余岁，鲁西南口音，驾一只小船来到咱这里。卫大人说查访到此人后要立即报来，由他通知莱州知府去办后面的事。卫大人未谈因何要查寻此人，只说找到此人是一件天大的功劳，衙内人等都会得到赏赐。”沈廷芳已知此事，听牛万兴说完只是点点头。牛万兴上前一步，说：“刚才李司官说已查寻到这个女子，让我转告大人。”沈廷芳闻言忽地站起来，上前双手抓住牛万兴的胳臂，着急地问：“此事可曾外传？”牛万兴不知这位道台大人为何这样，战兢兢地说：“李司官急着回家，悄悄对我说了此事，卑职未敢外传啊。”他不知作错了何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沈廷芳自知失态，忙请他坐下慢慢地说。牛万兴心有余悸，不知该说什么。沈廷芳上前低声问：“李司官可说过这个女子现在何处？”牛万兴说：“他说监所的人怕这个女子跑了，用查税的办法扣了她的船。这女子去了离海庙港不远的朱杲村，住在村西头一个名叫海葵的寡妇家。”他想了想，又说：“李司官已派人在海葵家附近监视，要求道台大人赶快处理此事。”沈廷芳越听越害怕：李司官他们已发现任秀月，这个消息是无法封锁的。李泰运等人闻知此事，一定会来要人。道衙上下人多口杂，这时候让吴作哲保护任秀月无疑是送祸给他。眼前的事一着不慎就出乱子，怎么办才妥善呢？牛万兴见沈廷芳拧着眉不说话，凑过来说：“大人，任秀月是李司官发现的，功劳该归咱衙门。咱暂时不能让知府衙门知道，应该同他们谈妥如何分奖赏再说这事。”听了此话，沈廷芳心中一亮：若悄悄通知吴作哲，让他假做不知道此事，让阿里衮赶快将任秀月接走。这样，任秀月有了归宿，阿里衮也完成了使命。李泰运寻人无望，慢慢地一天乌云也就散了。沈廷芳越想越高兴，决定先稳住李司官封锁一时消息，再借机救走任秀月。他让牛万兴去李司官家，通知他办完家中的事立即回道台衙门。又编个理由让衙役牵出一匹马，出衙骑马直奔知府衙门。谁知来的不巧，门官说知府大人陪客人骑着马出城游玩去了。好容易打听到吴作哲和几个人是从西门出了城，他急忙上马追出去。城西有条小河，河西边的小山上树木花草十分茂盛。沈廷芳想上山寻人，又见西北方也有几座郁郁葱葱的小山。看着这些皆可游玩的地方，他正猜测吴作哲等人的去处，却见李泰运和一个年轻人骑着马从南面驰来。沈廷芳一见李泰运急忙施礼问候，李泰运下马一拱手，面带笑容地问：“沈大人，您怎么在这里？”沈廷芳一愣，急忙说：“卑职得抓紧布署大人安排的事啊。”李泰运听罢放声大笑，他让那位年轻人拜见了沈廷芳，说：“我家就在南面这个村，这是我侄儿李宏。他在大人所辖的海庙港监所任司官，请您今后多关照。”沈廷芳做梦也想不到“李司官”会是李泰运的侄儿，听到此话一时间惊呆了。李泰运走到沈廷芳面前，低声说：“李宏已查寻到那名刁妇的下落，我这就随他去办差。等此差办好后，还得求大人写道奏书为他请功呢。”他想了想，又说：“这是件天大的功劳，沈大人也该有份。您随我一同去办这趟差吧，我在太后面前也为您请功。”说着话，热情地过来扶沈廷芳上马。沈廷芳忧心如焚，头上的虚汗不住地流下来。他知道：李泰运奉旨行事，此差办好他叔侄二人都有功劳。而自己既知皇上秘旨，听凭他们去杀任秀月就犯了死罪。此时此刻，已无法通知吴作哲和阿里衮去救任秀月，自己必须想法保住任秀月的生命。然而，如何能让唯命是从的李泰运改变主意？这天大的功劳他叔侄二人能否舍得放弃？如今该用什么话劝他二人呢？李宏在前面引路，李泰运紧随其后。沈廷芳本想先开导二人一番，但在奔驰的马背上却很难交谈。眼看着离海越来越近，他心中不住的祷告：任秀月啊，你千万不要待在屋里啊。你可以到邻居家玩，可以去赶小海，可以收渔网……只要你在喊一声能有人听到的地方，我就有理由救你生命啊。人急马快，三人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朱杲村。李宏指了指村头一处孤零零的人家，下马向一片小树林走去。李泰运知道他去找在此监视任秀月的人，低声让沈廷芳下马等一等。沈廷芳假当未听到李泰运的话，拍马冲向这户人家。他想高声叫喊着敲门，弄出声响来招百姓到此围观。只要有一人闻声到此，李泰运就不敢公开杀人。他冲过去急匆匆的下了马，未想到这户人家的门却大敞着。李泰运随后追来，却见沈廷芳已进了门。听他在院中一声声高喊：“有人吗？”立刻悟到房中无人。他进院环视一周又急忙往里走，但见屋内箱翻柜倒，杂物满地。面缸米瓮歪着，内中粮食也被倒空。种种迹象表明：这户人家被抢劫了。
四、暗传凶讯
李宏赶来时，大门口已围了不少百姓。有人认出他是海庙港监所的司官，对他说了一群海匪到此抢劫的事。李宏刚才去找监视任秀月的两个人，他低声喊着转了一周，却见这两人被堵了嘴绑在树上。李宏问了半天，两人只说是几个蒙面人所为，其他事什么也说不清楚。如今听到“海匪”二字，不免心中产生疑惑。海匪为何要蒙面？又如何知道小树林中有人？他进门将此事悄悄地告诉了李泰运，听李泰运低声说了些什么又匆匆出门去了。李泰运又问了百姓们几句，听说海匪才离开半个时辰，拉着沈廷芳就向外走。沈廷芳心中暗暗高兴：日接两旨本认为已无生路可寻，未想到“海匪”的出现却带来转机：自己面临的凶险全部消除了。为了掩饰刚才进门前的冲动，他假做懊丧地说：“我本想沾大人的光立功，谁知却被海匪搅了。”此话刚落音，李泰运立即停住了步。李泰运两眼盯着沈廷芳，问：“任秀月是被海匪劫走的吗？”沈廷芳一愣，说：“是百姓们亲眼看到的啊。”李泰运想了想，摇摇头说：“你刚来上任，还不知道内情啊。李宏说卫道台曾布署过保护任秀月事，还说沿海有好多莱州知府吴作哲的耳目。今天劫走任秀月的海匪，我怀疑是知府衙门的人假扮的。”沈廷芳一惊，忙掩饰说：“不能不能，刚才咱亲眼看到这家的财物被劫，粮食也被抢光了。若府衙的人为任秀月而来，他们是不会抢东西的。”李泰运“哼”了一声，说：“我已让李宏到海边打听去了，抓住他们一起治罪。”沈廷芳未想到李泰运会怀疑吴作哲，刚落下的心又被吊起来。其实，他刚才未出村就已产生怀疑：光天化日之下海匪一般不会上岸抢劫，一群海匪进村也决不会只抢一家；而吴作哲在此耳目众多，李司官他们发现了任秀月，知府衙门的人也会很快地知道；吴作哲和几个人骑马出城时，要比李泰运随李宏出门早一个多时辰，他有充分时间安排救走任秀月的事。如今，李泰运已怀疑到吴作哲，得掩护他们安全撤走啊。李宏在海庙港监所任司官，对港内外船只人等很熟悉。他一会儿便打听到消息：说有几个人驾着一艘大船沿海边朝东北方向走了，还说船上好像有女人。李泰运听罢点点头，让李宏立即去雇条快船，说天黑前一定要追上他们。沈廷芳见李宏转身要走，喊了声“且慢”上前拉住他，说：“海匪跑了已有半个多时辰，茫茫大海，咱无处寻找啊。”李泰运诡秘地笑了笑，说：“这些“海匪”不会入深海。咱沿海边准能追上。”沈廷芳为了拖延时间，编造着理由说：“海匪太凶残，他们人多又熟息水性，咱寡不敌众啊。”李泰运一挥手让李宏去了，又笑着说：“沈大人不要害怕，本官是从水军入选为宫中侍卫的。今天，就请您看场船上和水中打斗的好戏吧。”听了此话，沈廷芳暗暗叫苦。李宏很快地将船雇来，李泰运拉着沈廷芳登上去，立即吩咐开船。沈廷芳依舷坐下，低着头想心思：吴作哲救走任秀月要保守秘密，上岸的时间不敢太早。他们不知后面有人追赶，船行得一定很慢。今日水上无风无浪，天黑后又有明月映照，这艘快船一定会追上他们。怎么办？必须想法救他们！快船如飞似的向东北方追着，李泰运一手按着剑柄站在船头，虎视耽耽地盯着远方。忽然，他说了声“前面有船”，李宏听了立刻站起来。他向那边看了看，说：“那边岸上有我道的监所，我曾在此任过职。这片水域出青鳞鱼（一种小鱼），那船可能是捕青鳞鱼的。”话刚说完，他“咦”了一声，又说：“不对！四月前后出青鳞鱼。此处水浅，这个季节无鱼可捕啊。”李泰运听罢此话轻轻一笑，说：“肯定是‘海匪’的船了，赶快追上去！”他向前方看了看，又说：“悄悄地从那艘船的左面靠过去，提防他们往深海处逃走！”李泰运低声指挥着船夫开船，沈廷芳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吴作哲想不到大难临头，决不会怀疑好似过路的小船上有李泰运。若大喊几声发出危险信号，他们听到一定会赶快逃走。只要他们坚持不停船，小船追上去李泰运也跳不到大船上。眼看天快黑了，若大船向深海里跑小船是不敢追远的。沈廷芳反复思考，认定大喊几声就能使吴作哲脱险。自己喊几声可解释成“求功心切”，谅他李泰运也不会过分责难。想到这儿，他轻轻站起身来，等到离大船还有五、七十丈的时候，用足气力大声喊：“前面船停下！你们跑不了啦！快停下！留下那个女人！”他这一喊不要紧，李泰运一瞬间愣住了，等他回过神儿来，前面的船头已转向深海了。李泰运顾不得埋怨沈廷芳，催促船夫拼力追赶大船。大船上的人显然也看到面临的危险，船头激起的浪花也越来越高。李泰运拔出剑不停地令船夫加快，眼见着小船就快逼近大船。突然，大船上传出尖叫声。紧接着有个身穿粉衣绿裤、头发散乱的女人，嚎哭着从大船的左侧扑向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