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迫皇亲退贿银（二）
阎丹初说的是实话，林风官也觉得必须赔齐官银才敢放黄康出狱。可是到哪里弄这么多银子呢？他在京城做了四十年小吏，因一心苦练书法，有点余钱都买了宣纸、笔墨和书贴。出任知府才两年，虽然年俸一百零五两，至今也没多少积蓄。他想卖字，然而，在此穷山辟壤之处，又有多少人能赏识。无奈之下，狠狠心摘下挂在腰间的玉佩。这块玉佩是林风官今生的荣耀。十年前，他在工部任职，当时的同治皇上要人重写“硫璃厂”官窑烟筒上的厂名，几个大臣写的字都显得下大上小。林风官借人眼看高低的误差，巧书硫璃厂名。同治皇上一高兴，解下挂在腰间的玉佩亲手系在他身上。今天要救黄康，只能忍痛卖掉这块玉佩了。阎丹初见林风官解下玉佩，两眼疑惑地看着他。听他吩咐林兴去珠宝店卖了玉佩，将钱送到了洪洞县官库。一把从林兴手中夺来玉佩，说：“你卖先帝亲赐宝物救人，还不如打我几巴掌好受些。”他将玉佩还给林风官，叹了口气说：“交你这样的朋友，活该我破财。我俸银高，出一千两，二百两算你的吧。”说罢，让亲随立刻去大牢将黄康带来。林风官感激阎丹初真情相助，心中却猛地有了想法，说：“大恩不言谢，等我找恩承讨回银子，再如数还你。”阎丹初笑了笑说：“就凭老兄平日胆小怕事的样子，敢去摸老虎屁股？银子我不要了。”林风官胸有成竹地说：“人都怕老虎，我偏要去摸摸这只老虎。”说完哈哈大笑。二人谈笑间，黄康被带回来，听说二位上司凑了银子救他，千恩万谢后一定要写借约。林风官说：“这么多银子你还不起。老夫去找恩承，会如数讨回来的。”黄康听了此话，吓得双膝跪在地上，求林风官饶他一家老小性命。林风官说找恩承讨银子，阎丹初开始认为是玩笑话，如今见他如此认真，走近林风官说：“怎么，你真想找恩承讨银子？”林风官说：“十月初十日是慈禧太后四十五岁生日，前时礼部安排我写几幅寿幛。原打算差人送到礼部。既然出了这事，我要亲自进京，借献寿幛之机，向恩承讨银子。”阎丹初着急地说：“不可不可，在金殿上揭恩承的短处，太后不会容你开口，去恩承府中讨赃银，激怒他连府门也出不了。你的老命不想要了，也该替黄康一家老小想想。”阎丹初说着话，林风官边听边想不住地点头，他双手扶起黄康说：“你放心，老夫还未糊涂。”他笑着转向阎丹初，又说：“本来我只想悄悄地向恩承讨回银子，如今看来，得拉上你这位御前大吏。咱俩教训一下恩承老匹夫，也为黄康与洪洞百姓出这口恶气如何？”阎丹初慌得摆着手说：“咱是老朋友，你还是让我过安生日子吧。”林风官拉住他，把想好的主意低声说了一遍，黄康听了点头称赞，阎丹初怔了半天，笑着打了林风官一拳，说：“都说你胆小，原来也是个天不怕嘛。”说罢三人一同笑起来。十月初十日前，林风官同阎丹初赶到京城。第二天早朝，他随阎丹初来到金殿外，等阎丹初为他奏告后，手捧寿幛慢慢走进金殿。慈禧太后看了林风官写的寿幛，大大称赞了一番。吩咐赏赐二百两银子。林风官谢了恩，又从怀中拿出一轴字，走到站在丹墀下的恩承面前说：“老大人去平阳时向下官讨字，今日特书一幅送给您。”恩承在平阳碰了钉子，看到林风官正心中有气，见他主动地为自己送字，立刻高兴起来，他哈哈大笑，当众打开字轴观看。林风官写的字是：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大臣们都知道恩承平日所作所为，看到林风官为他写了这么四句话，有的窃笑，有的交头接耳议论纷。恩承虽是武夫，却也知道这四句话的意思，气得他面红耳赤，想责骂林风官，即怎么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阎丹初见恩承涨红了脸，上前指着这轴字说：“这是后蜀孟昶的令箴中最有名的四句话，素有“清官箴”之称。前朝有数位贤相书此箴挂在堂前自警。恩承老大人‘为官清正’，若以此箴警之勉之，必为官吏楷模。”恩承听了此话，窘得不知说什么好。阎丹初一面帮他卷字轴，一面夸奖林风官选书尽心，并说恩承老大人必有重谢。字轴刚卷好，林风官当众说：“今年汛期，洪洞县汾河溃堤，修堤欠缺一千二百两银子，太后刚才赏赐二百两，还少一千两。”他向恩承靠近一步，两眼看着他说：“下官代洪洞百姓向您讨一千两银子，请老大人不要推辞。”恩承听到“一千两”这个数，立刻想到在洪洞县受贿的事。他一把抓住林风官的手腕，阴着脸低声说：“林风官，你是为写字讨润笔之资，还是另有他意？”林风官冷冷一笑，说：“老大人路过洪洞县，你爱戴百姓，呵护耕稼，在商行、酒楼留下不少恩德。林风官赠字是略发感慨，讨回银子才是本意。”恩承心头一震，咬牙切齿地说：“黄康小儿太不仗义。”林风官低声说：“黄康无奈挪用官银，已被阎大人打入死牢。”恩承说：“你敢弹劾老夫？”林风官说：“下官未想把事情闹大，却也不怕闹大。”林风官话音不高，却句句逼人。恩承老奸臣滑，心中暗暗想好主意。他笑了笑说：“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下朝后到老夫府中再谈。”林风官义正辞严地说：“下官光明正大，不为私事不去私宅，今日讨不回官银决不出殿。”阎丹初在一旁查颜观色，正想上前帮林风官说话，忽听执事太监高喊“禁声”，并向这边摆手示意。慈禧太后垂帘听政，见林风官谢恩后未下殿，向身边太监说：“问问那位林知府还有何事？”太监动问，林风官说：“恩承老大人去过洪洞县，问洪洞县遭灾之事。”慈禧太后“唔”了一声，笑着说：“洪洞县？是《苏三起解》那个县吗？”林风官高声说：“苏三蒙冤，皆因官吏收了黑钱。我主圣明，皇亲也为朝廷争荣，今恩承老大人有意救助洪洞县一千两银子，臣求太后玉成此事。”慈禧太后说：“好哇，皇亲做些善事，我也脸上有光，恩承在此拿不出银子，可先在内务府借上，让林知府立刻带回去吧。”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恩承什么话也不敢说了。他知道，林风官倘若在此说出他受贿的事，即使慈禧太后不降罪，自己在金殿上也大失体面。此时，他倒有些感激林风官的息事宁人了。听太后说让他借银子，急忙答应一声，召来一个小内侍，吩咐他领林风官去取银子。又低声对林风官说：“林府台你用心良苦，老夫心领深情，若修河银子不足，还可捐些。”林风官笑着谢了一声，大步走出金殿。
忠孝雨（一）
北魏延兴年间，渤海南岸太平湾畔出了一位文武全才的贤人。此人姓熊名衮，朝庭几次派人请他进京做官，他却因多病的老父亲无人照顾不肯奉诏。这年初冬的一天，熊衮陪父亲熊九公在海边散心，忽见水中有一个人漂浮过来。熊衮见这个人已经昏死过去，急忙将他拖上岸，背着跑回家中，请医生救治。被救的这人说他叫牟弃儿，家在离此很远的一个岛上。昨日出海捕鱼遇上大风，小船触了礁，他抱着一根烂木头漂泊了一天一夜，险些没葬身鱼腹。熊九公心地善良，他安慰牟弃儿说：“你且安心住在我家，等养好身体，我派船送你回去。”牟弃儿见这个家十分富裕，流着泪说：“我父母早亡，容身的小船也沉没海中，今蒙恩人救了生命，情愿在府中为奴。”熊九公听他说得可怜，想了想说：“老夫虽有家财，膝下却只有熊衮一子，你既无家无亲，我就收你为义子吧。”牟弃儿喜出望外，他拜了义父，又拜了义兄熊衮，从此成了熊府二公子。转眼过了大年，二月初，朝庭又派人来召熊衮进京，熊衮又想以父亲年迈为由谢辞，牟弃儿说：“进京做官是很荣耀的事，此机会不可失去。父亲在家有为弟侍奉，哥哥就放心去吧。”熊九公听了这话，点点头说：“弃儿说得对，你习文练武，学了一身本领，该为国家出力了。”父亲的话，熊衮不敢不从，他嘱咐牟弃儿照顾好父亲，管好这个家。带着仆人十三郎，随使者一同进了京。熊衮来到朝庭，被封为御史大夫。北魏的官吏没有俸禄，公人的费用要到自己的封户中筹措。熊衮见百姓生活困苦，收皇粮国税时不仅不加收自己该得的份，还不时地用家中带来的钱救济穷人。他做官半年，贤名传遍朝野，皇上特别褒奖给他假期，让他回乡看望老父亲。才离开半年的家，如今已经乱糟糟的变了样子。熊九公躺在床上，见到儿子，流着泪说：“怪我一时糊涂，认了牟弃儿这个孽子，他整天在外吃喝嫖赌，我力不从心，实在管教不了他啊。”熊衮听了这话很感意外，他派人到处寻找牟弃儿，一直到掌灯的时候才将他找回来。牟弃儿见熊衮突然回来，心中有些惊慌，他花言巧语地说这几天见父亲身体不好，自己四处寻访名医，但始终找不到医治这病的。最后他说：“哥哥如今在朝庭做官，听说宫中太医的医术高明，该让父亲进京治病啊。”熊衮虽然不信他有此孝心，但也觉得这话有道理。熊九公陈病常犯，如今无力管家，心中一直盼望找名医治好病。听熊衮说能将太医请出宫，立刻同意进京。他规劝了牟弃儿一番，又再三嘱咐他管好家，就跟着熊衮去京城。一离开家乡地面，熊九公就有些不服水土，到了京城他的老病又犯了。熊衮去宫中请出太医为父亲治病，未想到治了两个月，老人的病越发加重了，太医用尽良药治不好，只好让熊衮准备后事。看着垂危的父亲，熊衮心如刀搅，想到牟充儿有义子之份，他让十三郎赶快回去，请牟弃儿来京见父亲最后一面。十三郎日夜兼程赶回家，见到牟弃儿说了老人的病情，又说让他带些钱准备备用，牟弃儿说：“等我筹些钱随后便到。”说完催十三郎头前先行。十三郎赶回京城的当天，熊九公就咽了气。两月多月治病花费太大，熊衮手中的钱已经用完，卖了车轿买来棺材，才将父亲入了殓。
忠孝雨（二）
熊九公死前嘱咐尸骨要运回家乡理葬。按风俗得烧完“三七”，满二十一天才可以起灵。熊衮盼望牟弃儿快来，然而，烧完了“头七”牟弃儿未到，烧“二七”牟弃儿还未到”，烧了“三七”到了“起灵”的日子，牟弃儿仍然未到。拉灵回乡要用不少钱，十三郎见熊衮愁眉紧锁，骂了牟弃儿无情，又劝熊衮说：“按朝庭法度，官吏到封户中收的个人费用咱一次没收过。如今拉灵用钱，就去收一点吧。”熊衮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今年闹春旱，夏粮无收。百姓们连皇粮国税都交不出，我实在不忍心再难为他们。”他解下身上的玉佩，又把冬衣拿出来，让十三郎送到当铺去。然而，当来的这点钱却根本不够雇车马拉灵的费用。熊衮无钱拉灵的消息被当铺的伙计传了出去。百姓们同情他，纷纷前来看望。一位老者对众人说：“为官者大多想方设法中饱私囊，熊大人体贴百姓，不以权谋私还救济穷人，他是为了百姓才陷入困境的啊。人心换人心，咱穷人没钱却有力气，咱把老太爷的棺材抬回家吧。”熊衮听了，忙不迭地说：“老人家的情义我领了，此处离我家一千多里，人力抬棺是不行的，还是等我弟弟来了再起灵吧。”说着他流下泪来。一见熊衮流了泪，百姓们都哭了，这位老者站到路边石台上，大声说：“乡亲们，我们都有亲戚朋友，亲友们也有亲友，咱们一肩接一肩，一程传一程，把老太爷送回故乡，也让那些贪官污吏们看一看，咱老百姓是如何敬重清官的。”他的话刚落音，人们齐声叫好，立刻，小伙子找来杠子和绳子，扎好棺床，第一程八个人，稳稳当当地把棺材抬了起来。棺材上了路，前一程的人还没抬到地方，下一程的人早已迎了上来。亲戚朋友一程传一程，述说着熊衮的品质。百姓们敬重清官，不少人自己带着干粮，主动跑来加入抬棺的行列。千里路上，送的、迎的、抬棺的、祭奠的，人人如丧考妣，真情感天动地。至今人们讲起“差肩接迹”这句话，还愿说这个典故。灵柩离家还有两天的路程，熊衮让十三郎头前去报信，让牟弃儿准备灵棚。十三郎匆匆赶路，一进村口，听说牟弃儿去了海边，又急忙寻了去。牟弃儿刚买了一条大船，他正在船上忙着，见十三郎寻来，皱着眉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听了这话，十三郎气愤地说：“老太爷已经仙逝，烧“头七”等你、烧“二七”等你，烧完了“三七”，满了二十一天起灵，你也不去。如今众百姓将棺材抬了回来，你快搭灵棚准备祭拜吧。”说着话上前去拉牟弃儿。十三郎的吵声引来不少渔民围观，牟弃儿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他推开十三郎说：“我不懂烧什么头七、二七、三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你去对大公子说，一切等他回来安排。”说完又上船忙自己的去了。牟弃儿一句“不管三七二十一”受到渔民的嘲骂，“不管三七二十一”这句话也从此流传开来。十三郎哭着跑回去，他对熊衮讲了牟弃儿的无情，熊衮还认为牟弃儿在家遇上不顺心的事，等他扶着灵柩赶到家，见大门上了锁，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邻居们见熊衮扶着灵枢回来，纷纷到灵柩前祭拜。熊衮问众人家中了了何事，一位邻居说：“二公子说老太爷急等用钱，要他将房屋土地全部卖掉，今早见他用老爷子的钱搭子背了钱去了海边，再也未见回来。”熊衮听了这话，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抬棺的百姓们听说牟弃儿如此绝情，怒吼着要去寻来打死他。可是大海茫茫，谁知他开着船去了何处呢。熊家的房屋被卖了，土地也被卖了，棺材无处落，只好暂时放在村外的破庙里。熊衮送众人离去，想到父亲辛劳一生，却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独自放声大哭。他的哭声惊飞了树上的鸟，也引来不少乡邻，众人无话劝慰这位孝子，只能陪他流泪，熊衮哭着哭着，忽然天起了风，大片乌云涌了上来。风越刮越大，云越积越厚，一声闷雷响过，大雨倾盆而至，雨点落到地上先是哗哗声响，接着又传来声声铜音，有人觉得奇怪，出门一看，却见天上落下不少钱来。这人惊呼一声，引得众人都出门观看。院里的铜钱越落越多，最后竟落下一个钱搭子，大家见钱搭子上写着熊衮父亲的名字，有的说这牟弃儿在海上遇到龙卷风，将他得到的不义之财卷了回来，有的说这是熊衮的忠孝感动了天，老天下了天雨钱。这个忠孝雨的故事，人们讲了一千五百多年，一直传到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