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淇山红叶如血,野菊溢香,凝练厚重。
石阶路上,林子里,有一堆一堆的人,在说着悄悄话。
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还有从台湾和东南亚诸国来的。他们是大潜伏时去各地守洞库的负责人,苏阳一别,弹指几年过去,今日聚于淇山,都难掩悲凉情怀,相拥而泣。
各地来人大多住玉皇宫,少部分住在山下的村舍里。中午时分,淇山上已汇集了一百多人,负责会务的理尘龙,清点了下人数,发现未到会的有柳杰、李小豹等,万千红和南京的猫头鹰三天前就来了。
昨天来的人最多,海驴岛的马国良,营盘寨的吴九节、段流,洞洞山的木八妹,老人谷的黄根子,古宅的皮可桥,石门间的巨小店,竹林寺的正途方丈、烟霞观郝道长,老鸡窝的姑娘们,还有潮音寺老方丈等一伙僧人,这些人大多坐在东宫里饮茶闲聊。去玉皇洞里上香的,则是些道家人。
白蝴蝶来得最晚,因为收拾西南局残事,耽误了行程,熬煎了不少心血,她一进山门,迎面碰见了理尘龙,问道:“理子,师父在哪儿?”
理尘龙用手指了指西宫,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都半下午了,李骆没迈出西宫一步,大家都不敢进去问,白蝴蝶顾不了那么多,闷着头向屋里撞去。
听见门吱地响了一声,李骆啊哈一声,道:“我心里正挂着你呢!西南局可差点乱套呀!”
白蝴蝶两个眼圈含着泪,趋前一步说:“师傅,接到你的密令后,我就给李青桂的米里下了毒,我是看着她死……”说着,把一个布袋子搁到桌子上,里面盛着被李青桂撕碎了的存款单砸扁了的钥匙和折断了的录相带,“我把她砸坏的东西都拣来了。”
李骆没吱声,悄然回到里屋,秉刀削好一枚竹牌,正楷书了李青桂三字,将竹牌插在李烈焰的竹签后面,然后弓身献上了三支香。站在这位蝙蝠会新亡者牌前,李骆闭上了眼睛,没有眼泪,没有祷告,只是呆呆地站着,最后说了两句话:“小妹!谁破坏蝙蝠行动,谁就要死!我的亲妹妹也不例外。”
李骆从里屋走出来,摆手示意白蝴蝶不要说下去,他道:“你不要难过,杀死她,是我和李青梅的决定。李青桂从小任性,老天绝她,我们没有办法救她,我的亲妹妹,竟敢抢劫四只皮箱,搞西南局大爆炸,天理不容啊!”
白蝴蝶悚然道:“师傅!好险啊!如果让她的阴谋得逞,整个西南局就完啦!”
“我让夜蜘蛛拿着我的令牌警告了各山各洞,不许他们妄自乱动,我不信守洞的黑蝙蝠会听她的。”
两人正说着话,李青梅走了进来,白蝴蝶上前行礼问好,这时西北局的闻天柏,东北局的毛千秋,中原局的徐煌,华东局的甘其明,东南局的丁聪,还有蝙蝠会东南亚总管万千红说笑着进了屋。
众人见李骆一脸肃然,悄悄坐在椅子上,不再大声喧哗。
李骆还是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突然,他提高嗓门对屋外的夜蜘蛛喊道:“去山门外迎接一下,又有人来了。”
众人正诧异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一位胖男人已站在门口,他穿着黑西服黑礼帽戴黑框眼镜,右手拄着文明棍,左手指夹着一根雪茄烟。
雪茄男人还没说话,屋里众人惊呼一声:“李会长!李会长!可把你盼回来啦。”大家都惊喜地拥向了雪茄男人,连李青梅也站了起来。白蝴蝶一下跪到地上,哭着喊道:“老会长!我们终于把您盼回来啦!”
雪茄男人惊呆了,摇着双手急急地说:“各位师傅莫急,听我说,听我说。”
唯李骆坐在那儿不动,他抬眼看了看雪茄男人,右嘴角不由地向上翘了翘,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雪茄男人见了李骆恶煞煞的眼神,两腿酥地一下麻了,他慌忙扔掉雪茄和文明棍,朝着李骆跪下,说:“师傅不要发怒,听小人解释。”他把头转向大家,“你们搞错了,小人担待不起,小人是会长的一个替身!”
啊!众人愕然惊呆。
雪茄男人道:上月的八日晚,李会长和陈管家被害了,是一伙外国人下的手。阿慧和哈虎还在山洞里守着他俩的尸首。会长临终时交待,让我继续做他的替身,帮扶少主推进蝙蝠行动。”他转头朝门外唤了声,门外有人递进三个八重宝函。他把宝函放在桌子上,“这里面有三样东西,一枚蝙蝠会总令牌,一半狐皮秘图,一本物帐簿。我代会长把这些物件送来,蝙蝠行动没有它们不行啊。”
屋内沉寂了一刹,接着爆起一片嚎哭声,大家愤怒地瞪着眼睛,紧紧地攥起了双拳。
李骆没有掉泪,他向雪茄男人挥了挥手,沉痛地道:“我已料到,美国人会杀死他的,做会长的,不在国内主事,听说暗杀团又来了,撇下会众往国外跑,肯定躲不过这一劫,你再辛苦一趟,把我哥嫂的骨灰运到大雄村,安葬在我父亲的身旁,拜托了。”
雪茄男人刚走出了门口,李骆抓起宝函内的半张狐皮秘图啪地一声丢到地上,屋内九人正惊疑间,他抬手轻轻地击了三下掌。
房门轻轻地开启,高安迪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理尘龙。
众人的眼光唰地投向两位年轻人。高安迪理尘龙面色红润,向众位师傅们行了礼。
原来白蝴蝶进门前,李骆正跟高安迪谈着话,告诉他下午与九位师傅见面,九九归一,即九位师傅的权力归高安迪一人,然后由高安迪领导蝙蝠行动。
高安迪的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他朝着李骆和李青梅跪下,说:“二叔!娘娘!诸位前辈!父母已去,您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年幼无知,做了许多混帐事,请前辈们担待一些。从今天开始,我要聆听您们教……”
“好啦好啦!起来吧,以后多长个教训。为了蝙蝠大业,外国鬼子杀了蝙蝠会两任会长,这个血海深仇,你要铭记心中,将蝙蝠行动进行到底。现在我宣布:李小冬正式接掌蝙蝠会会长职务,下面我向你交接几样东西。”李骆说着起身从内室取来他保管的半张狐皮秘图,又啪地一声又丢到地上。“这两个半张狐皮秘图都是假的,真的在这里。”他从怀里取出一整张狐皮秘图“当年你爷爷把它交给了我,你爹根本不晓得这事,这上面标记着八十二个洞库(一〇九库不在内)的方位。”接着又打开了另两个宝函,“这本物帐簿,登记着每个洞库东西的数目和规格,这枚总令牌,可号令天下蝙蝠会众,违令者杀!”
白蝴蝶找来一个皮箱,把布袋里的东西和三个宝函装了进去,递给了高安迪。
李骆接着说:“那是你小娘娘损坏的东西!修复一下,还可以用。明天你和理子即启程去南京,与政府商谈蝙蝠行动事宜。”
高安迪把箱子提进里屋,与装契约文书的箱子放在一起,出来后,深情地给李骆和众人鞠了一躬,道:“请二叔娘娘师傅们放心,为了蝙蝠行动,我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就在这时,夜蜘蛛一步闯进屋里,神色慌张地递给李骆一封电报:
李骆师傅:
昨天,国共军队在中原地区打了起来,目前双方正调兵运将,
分析战火会燃遍全国。蝙蝠如何行动,望定夺。
黑子
即月即日
李骆读完电文,脸色霎时大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李青梅沉思了片刻,板着脸说:“蝙蝠会啥风浪没闯过?山崩于前神不惊,战争又来了,国破山河碎的形势下,必须立即终止蝙蝠行动。大不了我们再潜伏一次,等国家安定下来再说。”
李骆慢慢地站起身子,两目闪着凶光,道:“只有这一条路了,立即停止蝙蝠行动,各局长马上带人回去,继续坚守各洞各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行动。”说完,剧烈地咳了一阵子,噗地吐了一口东西出来。众人低头一看,是个黑红色的血饼子。
局长们心情沉重地向宫外走去,李骆抹了把嘴角的血迹,悄悄地对猫头鹰说:“你还回南京去,中央政府到哪里你跟到哪里。你和黑子是两条线,有什么情况单线和我联系,明白吗?”
猫头鹰点了点头,抹着眼泪走了。
天降黑幕时,一百多黑蝙蝠三三两两地下了淇山。
午夜时分,李骆的身子贴在银杏树下,两眼扫视了下周围情况,除有山虫的啼鸣声传来,淇山静得令人心颤,他轻轻地击了一掌,高安迪理尘龙像两条幽灵似地窜了出来,三人提着脚步,摸到了南天门。
李骆咔地一下打开了锈锁,破木门吱地一声开了。借着手电亮光,弯弯曲曲地过了三个洞,突然生死界三字豁然在目,壁下传来轰隆轰隆的水鸣声。摇曳的烛光下,有条木船静静地泊在水面上,老巴子坐在船头上吸着烟,身旁的船舱里搁着五只皮箱。
“你的事做完了,上来吧!”李骆唤了老巴子一声。
老巴子一步跨到岸上,李骆趁他不备,伸掌推了他的身子一下。
老巴子妈呀地叫了一声,咚地一下落入黑沉沉的水中,一会儿尸首不见了。
“二叔!老巴子是个好人,为啥杀死他?”高安迪震惊地问道。
李骆盯着高安迪和理尘龙的眼睛,道:“这件事,不能让世界上再有人知道,手段不绝的人,难成大事业。你俩顺着地下河划船走吧,东海上有条大船在等着你们,上了火奴岛后,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保护好五只皮箱。我师傅王栩在那儿等着你俩,替我问侯他一声。”说着两行老泪淌了下来。
高安迪坚定地点了点头,上了船后,又回头疑惑地问道:“二叔,我俩啥时才能回到大陆?”
“不好说,狼烟四起,世事混沌,可能要等六十多年吧。”李骆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睁亮眼睛,“对,是六十多年以后。记住,不论等到何年何月,一定要等下去,只有等到中华民族和顺了,才能把民族资产献出去。”李骆说着,交给高安迪一个翡翠小壶,“你俩每年的八月十五日服一丸。”
高安迪哭着点了点头,和理尘龙一起划动了木船,木船儿悠悠地向黑暗里荡去。
李骆的身子还木然地站在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