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鸡窝回来后,李青桂突然不见了。夜游神独个坐在门口喝茶,哼小曲儿,见理尘龙来了,搬个小竹凳给他,又叽叽呀呀地唱起来。
他唱曲挺卖力,却不中听。理尘龙心里烦,问道:“我娘娘哪儿去了?为啥不见我。”
夜游神啜了口茶,回道:“我不是说了么,去越南会什么客人,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说完,耷拉下眼皮不睬理尘龙。
“我走啦,过几天我还来。”理尘龙说完,气愤地向街北走去,正走着路,身后有人在他背上轻拍了一掌。
理尘龙吃了一惊,猛回头一看,一个瘦猴似的男人,瞪着一只眼睛,笑咧咧地说:“你是理尘龙吧,李师傅走时叮嘱我,让我给你带路。”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瘦猴男人又笑了笑,说:“你叫我独眼龙好了,我早就认识你,在这个地方,只要见了像我这年纪的人,又是一只眼晴,不用问肯定是自己人。”见理尘龙点了点头“你到了镇子那天,我一直跟踪着你,我就是干这个活的,你别介意,咱这个圈里的,谁身后不跟个尾巴?”
理尘龙又点了点头,他介意什么呢!这里和淇山那儿一样的,自己身后不总跟着一高一矮两人。
独眼龙背个破布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他的手伸进去摸了一会儿,摸出一块大洋,要买饭吃。理尘龙摸了下肚皮,说自己吃过了。独眼龙摆了下手,说:“那咱们赶路吧。”
走了约一个小时,看见了渚江,理尘龙疑惑起来,问道:“这不是去营盘寨那条路吗?”
独眼龙转着头,看了看周围的连绵大山,说:“这条路近,师傅没有我对这儿熟。”
究竟到了哪里,理尘龙也不清楚,只是糊里糊涂地跟着独眼龙走。转过一个小山嘴,眼前出现一个寨子,叮叮当当地打铁声又传来了,理尘龙一眼看见金顶和远处的鸡公山,冲口问独眼龙,道:“你怎么把我又领来了营盘寨?”
独眼龙只笑不回话,入了一个街口,见一瘦脸汉子挥着刀,边剔猪骨肉边喊道:“卖肉啦,新鲜猪肉!”
独眼龙靠到肉铺子前,缩着脑袋问道:“近来生意不错?”
瘦脸汉子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摇着头说:“叔!这是下人干的活,杀一头赚不了几个钱。有几年没见你,又来找九节哥?”
正说话间,来了个穿花格衣女子,抓起一块猪肉就走。瘦脸汉子喊道:“群儿,你买点碎肉吃吧,那肉贱。”
“抠啥门,远道来的客人,慢待人家呀?我才不呢”说完,付了钱,提起肉扭身就走。
理尘龙望着女子的背影脱口叫了声:“吴仕群,你怎么在这里?”
吴仕群猛地转回身,惊喊道:“理子哥,真的是你?”吴仕群的眼圈里立刻盈满泪水,说:“三天前,上面说要来客人,我哪里想到竟然是你。”
理尘龙嘿嘿地傻笑着,手脚不知往那儿放好。
吴仕群捶了理尘龙胸口一拳,抹了把落到脸上的泪水,斥责道:“哼!偷偷地溜掉,大米饭喂出了狗,你们那里的男人外表忠厚,心里鬼精鬼精的。”
理尘龙还是嘿嘿地傻笑着,稍顿了会儿,嗫嚅着问道:“潘医生呢?我应该给你们俩赔个不是。”
“算了吧,潘医生在城里上班呢,回来以后,我俩也没见面。听人说,她还要去给你们查体,走吧,”吴仕群又招呼了声独眼龙。
吃完了饭,理尘龙走到桌前,欲倒水冲茶,见半开的抽屉里有几张十元美钞。理尘龙拿在手中,对着亮光查验,看是否真币。
吴仕群边收拾碗筷边说:“我爹屋里多得很,谁识得真假,在我们这里也没用,我随手拿着玩的,你喜欢,我去我爹哪儿给你拿去。”
独眼龙边剔着牙边对理尘龙说:“我们这次来,就是去见她爹爹!”
吴仕群白了独眼龙一眼,说:“我爹疯了,见他做啥?你们看见过那样的爹吗?守着些烂东西,咱这儿根本花不出去的钱,还不和凡人接语。说不定那天死在屋里,没人知道呢?”说完,气哼哼地捧着一摞碗走了。
并不像吴仕群说的那样,吴九节自从接了守地窖子任务,就把吴仕群和家人撵至南街的屋里住,他单独居老屋,开了个小学堂,教十几个孩子读书。他和军爷的性子不一样,足不出户,很少和旁人搭语。如今寨子里都是自己人,也不用去墓地学鬼声了。
吴仕群背个小竹篓,前面带路,她走路非常带劲,理尘龙叉开大步跟着。穿过三排空屋宇,来至寨后,一棵大榕树和几株张扬着大叶片的芭蕉豁然映入了眼帘。理尘龙刚想凑上前看看,不料一脚踩到苔藓上,跌了个仰八叉,惹来吴仕群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吴仕群指着草丛里一方墓碑,说:“这就是陈圆圆墓。”
这时有哗哗啦啦地流水声传来,像首动听的歌。吴仕群指着渚江边那座庙说:“我爷爷就死在那里,是小鬼子杀的。”吴仕群说完话,侧着耳朵听了听,又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我爹早看见了咱。”她向掩在竹林里的屋子嘿了一声,接着打了个手势,喊了声爹爹……
果然,竹林里走出一位四十多岁的人,手里拿着一本书。见了吴仕群,咧开嘴笑了,说:“群儿,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把爹爹忘了吧?”
吴仕群一个高蹦到爹爹跟前,撒娇道:“你不是知道我出了趟差吗?我去接的就是这个人,他叫理尘龙,代他师傅来看您呢。”
吴九节的脸咣当一声掉了下来,转头向屋里走去。吴仕群拽着他的胳膊喊道:“爹爹!您不高兴呀?理子哥是个好人的。”
吴九节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说:“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
理尘龙气不达一处来,转过身子,说:“大叔!不欢迎我,我走好了。”说着向门外走去。
吴九节喊了声:“站住!大鱼钓不到,钓条小的也行。”转头对吴仕群说:“厨房里有米,你做饭去,让这小崽子在这儿吃晚饭。”
吴仕群脆生生的回道:“好哩!”一扭身子不见了影子。
吴九节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师傅还在淇山吗?大潜伏以后再没见到他,想死他啦!”
“他的事太多,这不派我来看你呢!”理尘龙盯着吴九节的脸说。
“你们那儿蝙蝠会还行,这儿的蝙蝠会没个好东西,李青桂为什么今天不来,还有独眼龙滚哪儿去?”
理尘龙回道:“听说娘娘去了……独眼龙去了段流那儿,他说这几天腰疼病犯了。”
吴九节噗哧一声笑了,说:“又瞎窜去了,早晚会窜掇出事来。我告诉你,小崽子,他俩不敢来的,我和他们干了仗。人得有良心,不能滥杀无辜,内部的人杀,外部的人也杀,为了守东西就要杀人,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一个不讲仁义的组织是靠不住的。再说我们守的这些东西,要赶快拿个主张出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那天暴露了,谁来担这个责任?我几次给李青桂提建议,干干净净的把它献出去,蝙蝠会也图个清净。你看看那个李青桂,一会儿说等打走了日本鬼子,一会儿说要等海外总部说话,一会儿又要请示你师傅,这等到猴年马月?再等下去,黄花菜也凉了。”吴九节越说越激昂,震得屋子都嗡嗡响。
理尘龙终于插上了话,说:“据我师傅讲,蝙蝠会要开始行动了,他们比您还焦急,可是有些事,他们也……”
没想到这句话反而激怒了吴九节,吴九节嚎叫起来,道:“行动个屁!你还护着他们。我的血都快熬干了,你回去告诉他们,我吴九节单干,我要去南京找中央政府,让他们来这里把东西拉走。海外总部死了么,李青桂算什么东西?我听他们胡嚷嚷?潜伏呀潜伏!人不人鬼不鬼的,潜伏到哪个年头!”
理尘龙没想到吴九节性子如此刚烈,吓地浑身汗毛竖了起来,嗑嗑巴巴地说:“大叔!你不要这样说话,你只长……一个脑袋呀!”
“你们年轻人怕,我不怕,我这个脑袋已经不值钱了。”吴九节说着话,愤怒地把一砍刀掷了出去,噌的一声,砍刀扎进院中的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