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共朝的病一天天好起来。
他生李烈焰的气,老鬼李烈焰耍了滑头,依他的力量,在新加坡收拾暗杀团几十个人应该是小菜一碟,可他故意不干,如今这股祸水又返了南京,如何与这伙人周旋,这事像块石头似的压在李共朝心头上。
许是神灵护佑,天不绝蝙蝠会,李共朝又开始理事了。
清晨起来,他燃着三支香,躬身把香条插进盛满余烬的香炉里。一会儿,青烟袅袅,绕着祖爷爷李自成和司马楚天等笑吟吟的挂像,缓缓升腾而去。面对先主,李共朝跪到软乎乎的布垫上,口中咦咦呀呀地哼唱起来。此时,供桌上的老龟和圈得蒲团大的青蛇的眼睛在悄悄瞅着他。李共朝本没入道,却每天做着道事,这是先主临终时嘱咐的。
然后开始读书,这已成了李共朝的习惯,他的桌子上摆了许多书,有《神仙传》《化胡经》《奇门遁甲》等,是竖版印刷的线装书。读完书,早膳毕,他才坐到檀香木太师椅上。这时李默、陈允祯、李青梅,有时还有李骆李青桂等走进屋,大家小心地提着脚步,依次跪下给父亲请安。听见李共朝“嗯”了声,请安的人才敢起来。然而今天,也就是李共朝病癒后的第一天,一直没有“嗯”声,所以大家一直跪着。
他双目微闭,脸色阴暗,显然是有了火气。平时陈允祯很会讨公公喜欢,李共朝不乐时,总能说点别的事给他顺气。
然而今天的陈允祯也一脸严肃,大家都不知为什么。
这时陈允祯挪了下双膝,说:“爹爹,现在有三股敌人向我们发难,我看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睡在我们身旁的内鬼,一天不挖出他们,我们的心就一天不安,据李青梅卧底侦察,毛顺子和暗杀团来往密切,还有那个石中山,我看时候到了,马上抓起他们。”陈允祯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李青梅看了眼李共朝的脸,接过话头,说:“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抓人,毛顺子只是个外围人,不了解核心机密。不错,我也怀疑过他,我亲眼看见毛顺子和那个洋人在一起密谈,可是前天他为了救我,与军统的枪战中,表现得非常勇敢,还受了伤。”
姑嫂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起来。
李共朝见两人意见相佐,争论的声调愈来愈高,慢慢地睁开独目,猛地见大家还跪在地上,轻声道:都起来吧。
陈允祯站起身子,冲着李青梅说:“他救你?是他不认识你,他是去救金贵湘,你知道么?金贵湘是他的未婚妻。你要头脑清醒,不要被他蒙蔽了眼睛,……”
“谁蒙蔽我的眼睛!你别乱扣帽子,你说毛顺子是内鬼,有证据吗?”
李共朝抬起一只手掌。姑嫂见状,赶紧闭了嘴巴。李共朝转头问李默,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默咂巴了下嘴,说:“应该说,毛顺子是个可靠的人。这几年,他一直单线和我联系,话又说回来,隆福居近在咫尺,他和我也不经常见面,人心隔肚皮。我觉得敌人踩着点的追杀,根子来自掌握核心机要的人,比方电报房的人。”李默内心同意陈允祯的意见,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妇唱夫随。停顿了一会儿,“这帮暗杀团每天飘忽不定,想一下干掉他们不容易,当下之急,应先除掉内奸。”
李共朝捋了把胡须,轻咳了一声,他心里认可李默的分析,却不直说,总部里有内疣,根子在哪里呢?他严厉地批评了前段工作,说:“看来,我还不能死,我病了这么几天,你们就成了热锅里的蚂蚁,全乱了套。谁让你去梦江南!差点丢了性命不说,还搅坏了大局,蝙蜗会虽然内忧外患,但自己不能乱了方寸。”他瞪了李青梅一眼,“梦江南里我有人,你去卧的什么底?乱弹琴!”又转头朝着陈允祯,“这个内奸,那个反水的,有证据吗?杀个人容易,但是不能乱杀人。我就是因为乱杀人,走了个高人。你们都跟着我干了这么多年,一点都不长进,和敌人斗争,要用好这四个字:上兵伐谋。我死了你们才会明白,操持这一大家子,脑袋瓜死的人是不行的。”
李默知道父亲是批评他,丢荡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说李共朝高,就是李共朝比别人多个脑子。这之前,他已让张静江的人打进了隆福居和电报房,所以内疣的一举一动,都在李共朝的视线中,由于证据不足,李共朝一直放着长线。这几天,他又琢磨着设个什么套,诱内疣再出来表演一下,这个套一直不成形,刚才李默提到电报房那句话,他的脑子嚓地一声开了缝。
李共朝的脸色放晴了,顺手操起毛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两行正楷小字,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琢磨了一下,南京是鬼子的重地,解决暗杀团这伙人,不宜在这儿下手,还是把他们调动出去。我有一计,让李骆和李青桂吃掉他们。”说着,他把折叠着的纸条递给陈允祯,“给李骆发报。记住,此电文只限你和石中山知道。”
李默李青梅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