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父亲,吴九节心里不安起来,他担心父亲会出事。
三天过去,营盘寨没传来什么消息,吴九节的心才放下了。到了第四天,吴九节又添了心事,黑蝙蝠为啥还不下山呢?
吴九节侧卧在床上,朦朦胧胧地睡去,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咕咚咕咚的声音,吴九节吓了一跳,趴在窗上一看,月光下站着十几条黑衣黑裤头裹黑巾的汉子,手中都提着家伙。吴九节知道,黑蝙蝠们到了。
吴九节刚要去开门,门却吱地一声开了,一个人像幽灵似的闪进屋内。
这人穿了身长袍,一把拽下头上的黑巾,一头黑发唰地一声垂至半腰,遮蔽了他冷冷的脸面,见了吴九节,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摸出一枚令牌。
吴九节忙着去点蜡烛,被夜蜘蛛摇手制止。吴九节借着月光看见令牌上方两个小字:大顺。中间三个大字:下山令。下方两个小字:李骆。
夜蜘蛛见吴九节伸手欲接令牌,嗖地一下将令牌收回去了。
吴九节有点窘意,急忙抬手让坐。
夜蜘蛛还个礼,却不坐,说:“师傅命我几人下山,杀掉那三个和尚。后面还有重大行动,等师傅到了营盘寨,他会另行布署。”
吴九节看了看窗外天色,已近午夜。他有点踌躇,说:“今天有些晚,各位先休息一下,明天再行动。不知那几个和尚在不在庙里,天亮后,打探清楚再……”
“不行,我等不敢违抗师命,此事十万火急!”夜蜘蛛急切地说。
吴九节忽地一下站起来,问道:莫非营盘寨的地窖暴露了?
夜蜘蛛摆了下手,说:“那倒不是,师傅告诉我,二三十个陈圆圆墓,鬼子都派了人去。他们的重点在虎牢山那儿。师傅说了,每个地方的鬼子都要干掉!包括缅甸的指挥机关。”
吴九节嗓眼里嗯了声,道:这就好。说完备船去了。
吴九节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军爷不见了。
那夜,江上无风,可是逆水走船,还是要费好大劲,好在军爷身板壮,奋力划浆。月上东天时,已见着营盘寨的模糊影子。军爷把船拴在一小树干上,吹着叽哩叽哩的口哨,一瘸一拐地向家中走去。刚走至寨口,一条口袋忽地兜头向他套来,他还没喊出一声,脑袋嗡地一下就晕过去了。
军爷被扛着走了好远,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只听吐噜一声,头上的麻袋口解开了。军爷睁开了双眼,见烛影下晃动着三个秃脑袋,军爷这才知道,他被和尚弄进庙里来了。和尚头儿哇啦哇啦说了一些话。
军爷不答话,气得肚子都疼。
他悔恨没听儿子的话,落到这个窝囊地方。这样子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军爷晃了晃被缚着的膀子,喊道:放开我,小鬼子,别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咱们真刀真枪地干!
和尚头儿一边擦着汗一边晃着身子走过来,笑着说:“你的,喊什么?老东西!我的,早该打死你,告诉我,找你儿子干什么去?”
“这你也知道?我没钱花了,不找儿子吗?”
“你的,撒谎!你是蝙蝠会的。大头目叫李共朝。李共朝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越南的胡干明,泰国的廷素拉暖,马来西亚的李烈焰,日本的……。你们的,国际大组织,你们手里……”和尚头儿做个用手指数钱的样子,又伸开胳膊往高处一扬,表示蝙蝠会的财物像山一样高的样子,“这个,大大的有!”
军爷见状,扬起头,哈哈地大笑了几声,然后眯缝着眼睛,讥讽地说:“喂哟!小鬼子,来中国才几天,知道的事还挺多,蝙蝠会有钱是蝙蝠会的,与你有什么干系?还想知道什么,说呀!”
和尚头儿忍受不了军爷的傲慢样子,吧吧地打了军爷两个嘴巴子,然后用手抬着军爷胡子拉喳的下巴,恶狠狠地说:“地窖在哪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把裕仁天皇圣体偷走了(为报复日本侵占东北,蝙蝠会把裕仁天皇的尸体盗入中国),你的说,藏在哪里?皇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中国要灭亡!蝙蝠会要灭亡!”
“放你妈的臭狗屁!山沟野岭有什么地窖,蝙蝠人是英雄,你随便来吧!”
和尚头儿向两个和尚挥了下手。两个和尚把军爷的左腿按在木墩上,咚咚咚地三斧子,军爷的一条腿骨被齐崭崭地剁掉了。
军爷大吼了一声,喊道:小鬼子,砍错了,那是条瘸腿,有种的,砍这条好腿,来呀!
和尚们更被激怒了,又是咚咚咚三斧子,军爷那条好腿又被剁下来。军爷噢地大吼一声,疼死过去。
和尚们把军爷的残体抬到柴房里,丢到泥地上。
东方欲白,天色骤暗。
这时十几个黑蝙蝠扑进了庙里,齐呼啦地封住了门窗和房顶。夜蜘蛛捏着鼻子,鼓着腮帮子,嘴中发出一阵阵鸣哇呜哇的怪兽叫声。怪叫声震动着营盘寨,震动着渚江和远处的山野。
和尚们闻声刷地从床上弹起来。和尚头儿把眼贴到窗上向外张望,黑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怪叫声就在跟前。
和尚头儿招了下手,拽开门,三人飞身跳到院子,背贴背拉开了决斗架势。
黑蝙蝠们从房上窗上咚咚地跳到院子里,把三个和尚团团地包围起来。
夜蜘蛛站在台阶上,说:“小鬼子,你们从缅甸动身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今日来会会你们,说话呀,会说中国话吗?”
和尚头儿跺了跺脚,发狠地说:“我向来不杀无名之鬼,你的,从哪座山上来?”
夜蜘蛛倒背着双手,朗声悠悠地说:“九宫山。”
和尚头儿颤动了下身子,说:“听说过,李骆道长,他手下有支黑蝙蝠队伍,不过我从来没领教过,想必今日派你们来送死吧!”话没说完,已先亮出拳脚。
这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黑蝙蝠们如一群恶狗缠住了三条狼,从庙里一直打到渚江边。
和尚们招架不住,想跳江逃走。夜蜘蛛腾空跃起来,啪啪啪击了三掌,三个和尚口吐鲜血而亡。
吴九节没想到夜蜘蛛有这等功力。跑上前一看,每个和尚背上均有一乌黑的蝙蝠掌印。
夜蜘蛛下令逐屋搜查,他知道小鬼子盘距在这里,不会不做恶事。
一个黑蝙蝠在柴房里发现了军爷,军爷体内的血已经流干,他双拳紧握,怒目圆睁,一付悲愤壮烈的英雄形像。
吴九节抱起父亲的残体,嚎啕大哭起来。
夜蜘蛛劝他别哭,说:“天色刚亮,事不宜迟,待把全寨人杀掉后,再厚葬老爷子。”
吴九节把父亲尸体放在一扇门板上,站起身子瞪着大眼说:“万万不可乱杀无辜,他们都是平头百姓,这么多年,只有他们做掩护,地窖的东西才安然无恙。”
“这是师傅的命令,我不敢违背,否则营盘塞的地窖难保!”夜蜘蛛转身挥了下手“管不了那么多,动手吧!”
吴九节愤然挡住了夜蜘蛛的身子,声泪俱下地说:“兄长!要杀先杀我吧,如果不杀我,请听我把话说完,我爹死了,守护地窖的重任肯定会落到我肩上,我有一计,不妨试一下,出了问题我去师傅那里请罪。”
已经四夜没有了鬼叫声,营盘寨人习惯了半夜鬼声,突然这几个晚上听不见,心里还觉得少了点什么。大家正疑惑间,昨夜里,大街上又爆起一片呜呜哇哇的鬼叫声,一群人疯跑的脚步声,哈哈的怪叫声,上房揭瓦声,拍门板敲窗户声,一直闹腾到天亮。
早晨醒来,有人去江里捕鱼。刚走到江边,看见三个和尚的尸体长托托地躺在那里,人们吓得撒腿就跑。纷纷去问吴九节咋办。吴九节沉吟片刻,一本正经地问道:是不是谁动了陈圆圆墓?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人们都苦丧着脸否认,有的还埋怨道:在这住了几辈子的人,谁敢去动那地方,准是范家人做的孽!也可能是和尚们鼓捣的。
一下来了这么多鬼,寨里人整天惶惶不安。也有胆子大的,悄悄地趴到窗户上偷窥,只见满天空的蝙蝠,黑压压地罩着营盘寨,白鬼黑鬼红鬼满街窜跳,像进了阴曹地府似的。有个老人受不了惊吓,一命鸣呼了。两个后生一时起了牛性,举着木棒冲了出来,要和鬼们拼个你死我活。第二天人们看见,两个后生躺在大街上,背上有三四个乌黑的蝙蝠掌印。
这下营盘寨砸锅了,人们发了一声喊,四散逃去。有的扶老携幼,有的牵着牛羊,有的投奔亲戚,有的流落他乡。好像生怕走慢了,被鬼追上去吃掉了似的,只半天光景,营盘寨人跑光了。但铁匠铺的段流没跑,那儿仍然传出叮叮当叮叮当地打铁声。
这夜,月黑风高,江面上浊浪滚滚,十几条木船儿来到营盘寨江边,卸下五大堆四六蝙蝠箱。卸完货后,木船悄然悠悠而去。
江边林中停着一轿子,李骆道长坐在轿中,冷冰冰的脸庞,闪动着灼灼的双目,他见江面上静了下来,轻轻地挥了下手。
林中嗖嗖地跳出了一百多个黑蝙蝠,扛起蝙蝠箱就走。吴九节前面引路,向自己家中赶去。
吴九节移开马厩里的牲口糟子,糟子下露出一个洞口,他忽嗵一声跳下去,支起一架梯子,扛蝙蝠箱的黑蝙蝠们一个个鱼贯而入。
这是条地下暗道,从这里可以进入陈圆圆墓后的山底下的地窖里,不知是那个年代挖凿的,有二百平米大小,里面隔着一间一间屋子。屋子里面似有空气微微流动,没有一点霉味。
吴九节燃亮了蜡烛,借着烛光,可见屋里一摞摞的蝙蝠箱,闪着幽暗的光。其中一屋中,搁着一个水晶棺材,棺内一男尸,干瘪的像个瘦猴似的,这就是日本的裕仁天皇。
不及一个时辰,蝙蝠箱全部运了进来。
夜蜘蛛来到寨外林子,向李骆禀报道:师傅,蝙蝠箱清点完毕,原有的和新运来的均与帐簿上一致。裕仁的尸首也在。
黑影里李骆点了点头,说:“你马上带人去缅甸,把片光机关长的头割来,以绝后患!”
夜蜘蛛应了声,然后打了个忽哨,黑蝙蝠们卷起了一阵黑风,霎时没了踪影。
李骆见大队人马撤去,走下轿子,拍了拍吴九节的肩膀,沉重地说:“你爹的死,是蝙蝠会一大损失,我们不会忘记他。今天,我把这里的地窖交给你,望你像你爹一样守好它,管你的局长叫李青桂。”说完,坐上轿子走了。
十几天后,跑了的农人们陆续回来了,营盘寨的人丁又兴旺起来,但是夜里还能听见鬼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