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熠,别折磨自己了。”普列难得的严肃。把车停到公路边,俩人都没下车,王椿熠眼神茫然地看着窗外。
这么多年,普列还没见过老朋友这样的颓废郁闷,只觉得心里一阵阵酸楚。昨天晚上,俩人喝了两瓶多白酒,直到王椿熠摔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走吧。”王椿熠这句话,音拉得很长,像是声叹息。拉开车门,下了车。普列也从方向盘上抬起身子,跟了下来。
“椿熠,肖影爱的是你,这不用我说,谁都知道。你们的误会,我会回去跟她解释,但是,”普列跟上学时候一样,把手搭在王椿熠的肩膀上,陪他往进山的小路上走,“你该考虑清楚,什么才是最该珍惜的,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哥们,你们该结婚了!”
“回去吧,兄弟!”王椿熠把身子从普列的胳膊下抽出来。
挥了挥手,大步向山里走去。
有些风迎面吹来,他只觉得眼眶凉凉的,山与树都有些模糊了。
二三十里的山路,走得王椿熠筋疲力尽。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如此虚弱,昨天晚上跟普列喝下的酒,好像还都在身体里,活跃着、翻腾着、折磨着他。
到了农场,腿软得已经不听使唤,只想躺下,脑袋里也不只是疼,还晕得难受。
场院上的脱粒机在不停的响着。王椿熠望了一下那方向,腾起的粉尘,看上去很温暖,让他的心稍微松快了一些。屋子里只于大爷在忙活着饭菜,见王椿熠苍白着脸色推门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把他扶上热炕,倒了杯黄芪花泡的水,递到他的手里。
“豆子,打得咋样了?”王椿熠一口喝下那水,仰躺在炕上,闭了眼睛。声音也弱得像是只在喉咙里打转。
“好着呢,一百多麻袋了!籽粒也满,出数!”于大爷高兴的回道。
王椿熠躺着不再出声。炕的热度慢慢浮上来,把身体熨烫的绵软,眼睛闭上,便不想张开了。他已经不习惯回城时,睡那软而凉的床。
他觉得,这热炕,是有生命的,不但能把疲劳祛除,还能让人觉得塌实厚道。
“怎么回事!怎么不响了!”王椿熠猛地坐起,脑袋里一阵剧烈的疼。突然安静下来的脱粒机器声音,让耳膜受不了,嗡嗡的直响。
“中午了,大概都饿了,着急吃饭吧!”于大爷赶紧去灶间收拾饭菜。
王椿熠觉得不大对劲。这种日工,不是东家发话,中午不会自己停下活计的。白天短了,活计本来就紧,自己虽不在农场,大伙常做农活,也该知道饭送到地方了,才能停机器吃饭。
一定是又出什么事儿了!王椿熠打点起精神,赶紧来到灶间,帮着把饭菜归拢到盆里桶里,拎起就走。
“东家,你回来这么早干啥!这里有我在,耽误不了活计,你就放心在家养伤多好!”大胡子正蹲着检查脱粒机,见王椿熠拎了饭菜赶来,站起来把手拍打了几下,接过桶。
“咋回事?怎么停了!”椿熠看一眼大伙。
大伙都向着饭桶聚来,只来娣还在自己的位置上,拿把笤帚,仔细扫起落在盆外的黄豆。抬眼看一眼王椿熠,羞涩的笑一下,接着又蹲下,把那些搀杂着的土和豆子用手捧起来,倒在筛板上。土落了,筛子上只留下金黄的豆子。
“豆子越出越慢了,半天装不了一袋子,我看看是啥毛病。是不是打不干净,都糟践了!”大胡子拿了个馒头,使劲咬了一口:“没病不死人。只要是机械的毛病,我就指定能治好它。没事,东家,你别担心!”
王椿熠没心思吃,肚子也不感觉饿。起身来到脱粒机边上,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就催来娣赶紧去吃饭,自己把笤帚接了过来。
机器看不出问题,落在筛子外的黄豆也不多,都被来娣拣得干净。王椿熠脑袋涨痛,想不出来,为什么豆子会越出越少。去那前面喷出的豆秸堆里扒拉扒拉,也是光光的杆,空空的豆荚,并没有糟践黄豆。
王椿熠头有些晕呼,闭眼睛站了一会。突然觉得,有些黑洞洞的眼睛浮出来,紧盯了他。是的,一定是它们干的!它们来了!
赶紧几步来到豆垛前。那垛黄豆已经被脱粒机吞了半截,剩下的都紧紧的压缩在一起,用手扒拉着费劲。椿熠就爬上去,仔细查看。
一嘟噜一嘟噜的豆荚,已经被捂成了棕色。鼓鼓的,饱满结实。椿熠凝神细看,也没看出问题。抓了一把豆棵子,却吃了一惊。豆荚的背面,有许多小窟窿,空空的,正对着豆粒的位置,能看见另外一片完好豆荚的内壁。还有许多豆荚,只边上有些细碎的牙印,手一摸上去,就裂开,却是空的,里面的豆子都不见了。
王椿熠拿叉子又翻了一些豆棵,情况都差不多。只是,越往下翻,似乎豆子少得越多。却不见有一只老鼠。身子却有些支撑不住,脑袋晕得厉害,差点摔倒,忙把叉子叉地上,稳住身体。
大伙已经吃完饭,自寻家什,准备干活。大胡子还去机器边上敲打检查,一脸困惑。
“都过来,把这垛先挑了。换个地方,放旁边!”王椿熠的声音不大,透着疲劳和虚弱。
“啥?不打豆子了?挑它换地方干啥?”二五眼拿起叉子,却没去挑。
“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哪那么多废话!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狼牙棒挥叉子挑起一大堆,甩到旁边空地上。大伙围住,一叉一叉的挑起甩下。豆垛的下边部分,压得实成,旁边堆起蓬松的一大堆了,这垛却没见矮了多少。
越往下挑,叉子起落时,豆荚里铃铛般的哗啦声越小,却不见有其他的动静。王椿熠直了眼睛,盯住越来越低的豆垛。
还剩下薄薄的一层了,王椿熠的心提了起来。赶紧喝住大伙,自己上前仔细观察,他确定,那看似平静的豆棵下面,一定有些秘密,在等待着他揭开。
那一层豆棵似乎慢慢的活了,微微的起伏着。王椿熠端了叉子,猛的叉下去。他能感觉到叉子尖上触到的,不是土地,而是肉呼呼的东西。下面突然发出一阵吱吱的声音,豆棵子也疾快的抖动起来。
王椿熠把叉子使劲挑起。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脊背上一阵刺痒,像有什么在爬一般。一层老鼠,大的,小的,灰黑的,棕黄的,几乎把地面覆盖住。突然失去了遮挡和覆盖,让这些习惯在夜间活动的动物,有些惊慌。互相拥挤着,吱吱乱叫,团团打转,像一个斑斓的旋涡。
吱吱,王椿熠看见了,自己举着的叉子,三支叉刺,只一支空着。另外两支叉刺上,穿着两只老鼠。叉子穿过它们的身体,带出些肠子内脏,老鼠却还没死,在叉刺尖上凭空踢蹬着爪子,吱吱乱叫。
“奶奶的!我说这豆子怎么越打越不出数,原来都是被它们偷去了!”二五眼一叉子拍上去,像是拍在浅水上,立刻溅开,露出地皮。那些老鼠炸窝样往四面散去,拼命挤进边上还没挑起的豆棵下面,那些豆棵起伏得更厉害了。
王椿熠把叉子上的黄豆甩到新垛上,并没看那尖上穿着的两只老鼠,拄叉子愣愣地站着。大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都端了叉,看着王椿熠。
那一层下面,吱吱乱叫,似乎在互相传达着危险信号。已经有几只冲出来,向着新堆起的豆垛急窜。大伙赶紧用叉子横扫,有那老鼠被扫中,打飞起来,待落下,侧了身子急速抽动,一会便蹬腿,没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