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确实这么想的,我认为你是个合格的军人。”酒井说到这儿,停下来,看着郑永清,笑了,“永清啊,我知道满军上下有排日的情绪,但我想你不会的,因为我们两家有着源远流长的关系,也就因为有这层关系,我特意给你选派了一名团级指导官,他也是我好友的孩子,我相信你们一定会相处得不错的。”
两天后,这位指导官来到卫队团,他叫山田,奇怪的是他没有军阶,他看出郑永清的疑惑,对郑永清解释说,他原本是帝国海军的军士长,后来退役,在日本商船上当大副,这次重返军队,是酒井通过特殊渠道把他要来的,也是特地把他安排要卫队团的。郑永清一下明白了,这个山田家与酒井家是世交,想必他也早就是酒井手下的特务。若是如此,酒井通过山田把卫队团,控制的自己手中,最后取代于他,想来更是可怕了。
山田中国话说得不错,他笑着问:“郑团长,你很疼爱你的妹妹吧?”
郑永清一愣,转念一想,山田肯定是听酒井说的,他点点头。
山田:“郑团长可能不知道吧,我认识你妹妹,她那年去日本,是我受酒井先生之托,把你妹妹接送到日本。“
郑永清:“噢,是这样,那可真得谢谢你了。”
山田:“我这次从本土来,行前到酒井先生家,特意看看你妹妹……”
郑永清急切地:“你去看心清了?她咋样儿,挺好吧?”
山田:“一切都好,不过……”
郑永清一听这个不过,立时紧张起来,妹妹有三四个月没来信了,他近来也因心情关系,没给妹妹写信,对了,他曾让妻子写过一封信,也未见回信。
山田笑说:“你有这么个好妹妹,真让人嫉妒啊,哈哈,你不要担心,我说的是,你的妹妹与当初去日本时相比,整个人都变了,站在哪儿,不知情者,已辨识不出她是日本姑娘还是满洲姑娘了。”
郑永清心里挺不是滋味,暗忖,心清是他妹妹,怎么会成为日本姑娘呢?想到妹妹,他隐约有点后悔,当初,父亲接受酒井的劝说,把妹妹送到日本留学,他不太同意,只是舍不得,现在想来,根本就不应该去那种地方。他这种内心的变化,已表明,他对日本人越来越有了清醒的认知。
山田任卫队团最高指导官,可能是因为暂时还没有军阶,穿军装体现不出威严,他就身着西装,出入团部,有时,也下到营、连,巡视检查,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这点与酒井很相象。郑永清深知这种人容易接近,却不容易对付,心中有所戒备,其他人,似乎都不太留意山田的存在,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包括卫队团一些日本指导官。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立时令人刮目相看。
这天,在东大营,这里驻着卫队团的一个连。负责守卫跨松花江而过的铁路大桥和两个行船渡口。连里新来的日本指导官,从外面回来,路过门岗,本来门岗敬过礼,他没有看见,上前连打门岗好几个耳光不算,还让门岗跪在大门口,没有他的命令,不许起来,说完回屋去睡午觉。
恰山田在团部一个参谋陪同下,来到东大营,问明原因,让跪着的士兵起来。
那个日本指导官闻讯过来,他个头高大,站在显得瘦小的山田面前,有泰山压顶之感,不悦地问山田为什么让门岗起来。还说山田这么处理,对他极不尊重。
山田说,严格训诫士兵,他不反对,但不能把个人的愤懑,发泄在士兵身上。即便对满军士兵也不应该。
大个子说他所在的陆军就是这样训练士兵的,他故意提到陆军,说明他知道山田曾在海军服过役,在日本军队,陆军与海军这两大军种各自强调在帝国的重要性,素来水火不溶,相互指责。
随来的参谋小声向山田介绍,大个子原是天野旅团的二等兵,因在前不久黑龙江境内的江桥之战,作战勇敢,提升为伍长,考虑年岁大了,抽调出来,作为指导官,安排到满军中。山田说他已看过此人的简历,知道此人若不是头脑简单,凭其强壮的体魄和勇猛,不会入伍八年多,刚当上伍长。
大个子问山田是什么军阶,大概他见山田与他岁数相仿,连个军阶都没有,他能当上伍长,是件挺了不起的事儿。
两人都用日语说话,旁边满军的人听不懂。
山田笑说军阶不重要,关键他现在是长官,他说的话,伍长必须服从,不过,他又说了,知道陆军很重视白刃战和徒手格斗,海军出身的他,自惭不如。
伍长露出不屑的神气,臂膀禁不住摇动几下。
山田又笑说即便如此,他也想与伍长较量一下,权当陆军与海军的友谊比赛。
伍长绝对是个武夫,而且还特别喜欢血腥,一纸军令,把他调离战场,他感到很失落,所以,他常把这种情绪撒在满军士兵身上。他兴奋地问山田,如何较量,当听山田说以日本武士的摔跤方式,他血液沸腾,这正是陆军必修的课程。
山田命令参谋把营内的士兵集合起来,他说应该让满军士兵见识一下,帝国军人是怎样看待军人名誉的。参谋这几日陪伴山田,对这个面带笑容的山田本来印象不错,心里挺替山田担忧的,一听山田这么说,心想:两个小日本狗咬狗,摔死一个少一个,他忙叫值日官吹哨,不一会儿,近百人的队伍,齐刷刷站在操场上。
伍长脱去外衣,赤膊上阵,露出一身肌肉,同时也展露出他的凶悍和蛮横。
山田脱去外衣,穿着里面的白衬衣,更显得瘦弱不堪。按说以他的团指导官的职务和特务身份,不该与一个伍长争勇斗狠,可是他有他的想法,他来到卫队团,对于满军官兵的目光,他不在意,但对那些同一民族指导官的不屑神情,他受不了,他知道要想奠定在卫队团的地位和威信,就得有出色的表现或者说惊人之举。更何况,他与所有日本军人一样儿,骨子里崇尚的就是武士道。
满军士兵没有什么表情,就像是在看动物表演,他们每个人,对所有的日本指导官,都心怀恐怖和忿然。
山田和伍长对站着,先互施一礼,而后躬下腰,狼一样儿盯着对方,寻找对方的破绽。转了一圈,山田拍了下手,似乎想激怒伍长,没想到,伍长真的失去耐性,怪叫一声,疯子似的冲上来,当胸抓住山田,把山田提起来,使山田脚接触不到地面,随后用力一推,想把山田摔在地上,没想到山田瘦弱,身子灵活,脚一沾地,顺手一扯,把伍长拽得向前跑了几步,扑通摔倒。
现场只有参谋夸张的叫声好,士兵们鸦雀无声,看来他们真是不给日本人面子。
山田爬起来,他还是没把山田放在眼里,认为他刚才跌倒,是没有认真对待,过于大意,他不想过多地拖延时间,又是一阵嚎叫着,冲过来,这次他没抓住山田,反被山田牢牢地抓住一只胳膊,只见山田,迅速转身,用后背把高大又有些肥胖的伍长,拱起来,随即往前用力一挺,随后翻扔出去,就听“啪”的一声,再看看伍长已结结实实被摔在地上。不能不承认,山田这个大背跨,表演得确实漂亮。
士兵们“哄”地大笑起来,他们中很多人被这个指导官打过、骂过,输赢与他们无关,出口气才是快活的。
山田看着在地上挣扎好一会儿,还没爬起来的伍长,用日语,大喊着,与其说喝令,不如说是鼓励:
“你要想不被这些满军士兵看不起,就要像个军人,像个男子汉站起来,来吧,站起来,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呢!”
伍长摇晃地站起来,瞪着血火的眼睛,冲向山田。很快,他又一次被山田摔倒。此时,若说是两个人的争斗,不如说是在表演。现在再看山田,脸上的笑容已变成冷酷。他一次次拽起伍长,又一次次把伍长摔倒。看得出,他的激愤不单是对这个伍长,或许面前那些不为他叫好的满军士兵,更让他愤怒。
山田连摔蠢牛伍长的事儿,很快在卫队团传开,震撼了所有日本指导官,以后再见到山田,都是一脸尊重,后来,听说山田是关东军情服部的人,又是酒井推荐来的,更加毕恭毕敬。至于满军官兵,有不少人,看见山田的笑容,认为他和蔼可亲,是个可以接近的人,直至后来,发生了震惊的北山庙会事件,人们才彻底认清,山田是一个比其他日本指导官,更阴险,更可怕的魔鬼……
北山位于吉林市区的西北面,由东西两座山峰组成,原名九龙山。相传康熙二十一年,康熙东巡吉林乌拉时,有人进言,船厂吉林有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龙,右白虎四座名山守护,日后必出帝王。康熙听后不安地问有何破解之法。有人建议:只要破其风水,即可保大清江山永固。康熙急命削去九龙山几个山头,因九龙山山在吉林将军府的北面,又将其改为北山。虽然如此,仙家道人,还是相中这里,陆续在山上修建庙宇楼台,古刹庭院。渐渐形成古庙群,堪称东北一大名胜古迹。
说到北山,不能不提从康熙年间兴起的北山庙会,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千山寺庙甲东北,吉林庙会胜千山”
农历四月二十八,是北山庙会最鼎盛、最热闹的一天,传统上,农历四月初八庙会就开始了,在庙会期间,吉长、吉海、吉敦三条铁路,加开列车,以半价接送八方游人香客,很多人从辽宁、黑龙江各地,前来许愿还愿,焚香祈祷,盼天下太平,保家人平安。在二十八这天,多达几十万人。放眼望去,满山遍野,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商家早早就选好地方,搭上棚铺,小商小贩,设下摊床,叫卖声,讨价声,不绝于耳。平时,不大舍得花钱的人们,这时候都大方起来,给孩子买零嘴,大块糖、米花糖、花生、瓜子、切糕、凉糕、豆面卷子,女人们则流连在花布、香粉、针头线脑摊床前,挑选着。渴了,路旁有卖大碗茶的,便宜又实惠,累了,坐下来,看看变戏法的,演杂耍的,拉洋片的。稍阔气点的,走进“卧云轩”茶社,要一壶茶,边喝边听女艺人,也称为女大鼓,唱东北大鼓书,有说不出的惬意。听大戏,关帝庙前有戏台,免费听看,只不过人太多,挤得水泄不通。饿了更好说了,随外可见卖煎饼、油炸果子、豆腐脑,还有各色小吃。保你花不上几个小钱,撑得肚皮溜圆。在药王庙下,多是卖香烛纸马和纸替身的,传说家中小孩有点毛病,把纸替身在庙里烧过,立可痊愈。在这庙会,还有两种多年经久不衰的物件,一是纸葫芦,据说葫芦是药王药用的,买回挂在家中,以求药王赐予灵丹妙药,驱病安康。二是文明棍,说来到没什么典故,只是买只文明棍,上山时拎着,即实用又绅士,外地的带回去,也有一定纪念意义。
北山脚下,有个荷花湖,岸边有观荷长廊,湖边有尊荷花仙子塑像,湖中建有湖心亭。不少游人,在湖边租下游船,划向小亭或在湖水中荡漾。
北山事件,就发生在这里。
当时,有一对小夫妻,看样子是新婚燕尔。两人排队,好不容易租到一只小船,刚要离岸,四个日本浪人,喝得半醉,手拿酒瓶,摇摇晃晃走来,非要抢小两口的船,管租船的人,忙上前赔笑,挨了浪人一个嘴巴,吓得不敢靠前。小两口见状,忙把船让出来,没等上岸站稳,日本浪人把小媳妇围住,淫笑着,怪叫着,欲拽小媳妇随他们上船,小媳妇吓得浑身直抖,哭泣躲避,其丈夫长得文静,像个教书先生,他把妻子,掩在背后,用半生不熟的日语说着什么,大概是求日本人不要胡来,说女人是他的妻子。日本浪人根本不听,反打了男人一拳。男人疼得弯下腰,很快又挺起来,护住妻子往后退,没退几步,两个浪人上来,把男人按倒,抬起来,哈哈大笑,而后一抛,男人落在湖里,可怜的男人,不会游泳,双手扑打着水面,想呼喊连喝进几口湖水。小媳妇哭喊丈夫的名字,又转向岸边,大喊着救人。日本浪人看着那男子在水里做垂死挣扎,竟手舞足蹈大笑起来。
岸边围看人,见是日本浪人在撒野,都不敢靠前,也有掩在人群里的,骂日本人,还有一些人,涌向湖边,欲救水里的男子,多亏旁边一只船划过来,拽起那个男子,送到岸边。小媳妇抱住奄奄一息的丈夫,泣不成声。没想到,日本浪人兽性发作,又过来,还想拽小媳妇,人们愤怒,大喊,大骂着日本人。这时,两个警察过来,好多人对警察述说事情经过,警察也不敢惹日本浪人,遇到事,又不能不管,硬着头皮,来到日本浪人面前,还没等说话,就被浪人围住,打得鼻青脸肿,连挡带退,挣脱出来,撒腿就跑,衣服被撕破了,帽子也被打飞了,好个狼狈。四个浪人,打得性起,不依不饶,在后面追赶,因酒喝得多,脚步踉跄,东倒西歪,追不上警察,拿行人出气,抡起酒瓶子胡乱飞摔,有的人躲闪不及,莫名其妙地被打得头破血流,一时间,人们惊恐四散,大人喊,孩子叫,不少摊床挤翻了,东西滚落,一片狼藉。
恰在此时,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满军士兵,戴着袖标,列队走来,他们是卫队团派到庙会执勤的,队前是个排长,姓罗。面色黑红,岁数不小,一看就是个老兵。
两个警察丢盔弃甲迎面跑过来,见到罗排长,连呼救命。
罗排长见警察求救,感到奇怪,又见前面混乱不堪,忙问是怎么回事,警察气喘吁吁,把发生的事儿大致讲了一下,罗排长脾气也是火爆,挥手搧了警察一个嘴巴:
“妈拉巴子,你身上背的匣子枪是干啥的?咋不开枪镇乎镇乎他们?”
警察哭丧脸:“哎呀,我的老总啊,他们是日本人,我敢开枪吗?”
另个警察:“我们署长说了,碰到日本人,能躲就躲,别让日本人把枪抢去就行……”
罗排长:“熊蛋包,平时就能跟老百姓使横,滚一边去……”
四个日本浪人过来了,见人们都躲闪开,他们大笑大叫。不过,当看到有士兵出现在眼前,他们愣住了,相互交换下眼神,这说明他们头脑还是清醒的。
罗排长命令士兵站列一排,挡住日本浪人的路,他们是执勤的,这正是应管的分内事。
日本浪人自恃民族高贵,在街面横行霸道惯了,即便是满军,他们也不放在眼里,其中一个领头者,身着和服,脚穿木屐,上前一步,指着罗排长:
“你的路的让开,让开,我的话,你的明白?”
罗排长要是在平时,也不会去理会这些日本浪人,可现在,他是在执行公务,要是任由日本浪人胡作非为,不知还得有多少人受伤、受辱,还有一点,远远围观的民众,都把眼睛盯着他,尽管他们已不是老东北军了,毕竟还是军人。
领头的日本浪人,见罗排长不说话,也不让路,以为罗排长畏惧了,骂道:
“你的耳朵聋了?你们这些满洲人,大大的混蛋,狗的一样儿……”
罗排长火了:“妈拉巴子的,这小日本嘴也太臊性了,连老子都敢骂……”
这时,一个日本浪人竟劈胸擂了罗排长一拳。
罗排长闪身,回手一拳正中那个日本浪人面门,随后对手下人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