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清:“哥,你想没想过,你们孤军奋战,没有后援,活动地域狭小,万一有一天,支持不下去咋办?”
马明金:“永清,我们之间,不需豪言壮语,但身为军人,守土有责,别人所为,我不能左右,就我来说,若不战自降,生不如死。”
郑永清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心中多少有些惭愧,想自己与大舅哥一同走入行伍,而今却有了不同的选择,他不能不承认,他缺少军人气慨。唯一尚可自慰的,他是旗人,追随熙洽,也是在实现一个抱负,或者说是人各有志吧!
马明金不想让妹夫难堪,抛开妹夫这层关系,两人情感如同兄弟一般。他心里知道,妹夫来做说客,公务占其一,关心挂念成份更大,这一点不必寒暄,也不用语言去表述,两人都能心领神会。
郑永清客观地讲起吉林目前的军情,他说三十二团、三十三团回防吉林后,两个团长已明确听命于新政府,熙洽还从延吉、长春调来四个团,组成外围防线,日军也增加兵力,在内城构筑第二道防线,这些部署都是为了防御冯占海、马明金的进攻。他说到这儿,掏出一张军事部署图,这是绝密的,他私自绘制的。
马明金接过来,妹夫此举,足证明他是一个重情义,有良知的人,他不想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让妹夫,以后不要这么做,这是很危险的。
郑永清思忖,说出熙洽,不,主要是酒井威吓的话。他想熙洽信中一定有这个内容,可是大舅哥烧掉了。他说,如果冯占海与马明金进攻吉林市,日军将屠城,实行焦土政策。还有,日本人会把马家的人……郑永清说到这儿,迟疑着,还是说出来,他说来时,大院门口站上日本兵……
马明金在妹夫刚一进门,就迫切想知道家中的情况,父母、两个儿子,还有弟弟,妹妹,这都是最让他牵肠挂肚的,他没有问,怕听到不愿意听到的,那样即便动摇不了他报国之心,也会造成一定干扰。听妹夫这么说,他即愤怒又担忧。
郑永清说,他会尽最大能力,保护和照顾好家人的,这是不是一句空话,他也只能这样安慰大舅哥了。
马明金对妹夫不想说什么感激话,不过,想到国,想到家,想到目前全团官兵处境和今后的去向,他心里不免也有些迷茫。
郑永清:“我来时去爹哪儿子。”
马明金:“他老人家有话对我说吗?”
郑永清默然片刻:“爹只是摇摇头,啥话也没说。”
马明金:“啥也没说?”
郑永清点点头。
马明金垂头感慨,他能想象出,父亲当时的复杂心情,他知道父亲是个刚强的人,他摇头什么也不说,那就是表示有很多话要说,只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郑永清心里压抑,但也不能总这么压抑下去啊,所担负的说客公务,已完成了,那么就说点轻松的话吧,唉!说到轻松,在这个时刻,在这种气氛下,会有什么轻松啊!他又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推给大舅哥。
马明金一看那绢秀的字迹,就知道写信的人了。
郑永清笑说:“你要不想看,也烧了吧!”
马明金也笑了,把信放到抽屉里。
郑永清说,昨天徐兰香就把信给他了,今天他走时,她又找到他,要随他来,他好番劝说,最后徐兰香红着眼睛走了。但还是让郑永清见到马明金替她说一句,对不起。郑永清听不懂这对不起之语的内涵,想必大舅哥一定是明白的。
马明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知道在龙潭山后与徐兰香跑马时,说出那句话,伤害了徐兰香,他也很后悔,想找个机会,向徐兰香解释或道歉,没想到拖了几日,“九一八”事变突发,他率队离开吉林市,再也没见到徐兰香,鉴于目前状况,恐怕很难重逢了。
郑永清:“你不想给她捎个话,或回封信?”
马明金想了想说,没什么话要说,也不想回信,见郑永清诧异地看着他,他苦笑说,今后走上战场,还是少一些儿女情长,少一分牵挂为好。他不是自私,而是在为徐兰香考虑,她年轻,不该把终身托付一个生死难料的人。
饭后,郑永清返城,马明金相送,两人并肩走着,车子远远跟在后面。
十月的天气,已经见凉了,广阔的大地,尽现深秋的苍凉,风吹着枯黄的树叶和荒草的碎屑,发出沙沙声响。
相伴而行,不知走出多远了,郑永清停下,不让大舅哥再送了,即将离别,他心情很不好受,想必大舅哥也是如此。
马明金把目光投向远方,那是吉林市的方向,只几十公里,似乎却是天各一方,过去他也曾随军征战,数月不归,即使在战场上,在寒风中,他也从未有过今天这种感觉。是痛苦,还是悲壮,他说不清,也许两种交织在一起。
郑永清看着大舅哥,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
马明金喃喃自语着:“山河破碎,我成了一个有家不能回的人……”
郑永清轻声地:“哥,你别太伤感了,也许这一切很快都会结束的。”
马明金没言语,清醒的意识,坚定的信念,已告知他,只有两个结局,一是把日本人赶出中国的疆土,二是当亡国奴。还有,对他个人来说的提前结束,那就是倒在战场上。
郑永清:“哥,你有啥话捎给家里人,捎给咱爹的吗?”
马明金也如父亲一样儿,摇摇头。
郑永清:“哥,我走了,你多保重……”
马明金掏出一封信,这是在妹夫一再催促下,匆匆急就,写给徐兰香的,不是出于礼貌,他觉得应该给徐兰香一个明确的答复。
郑永清走向车子,打开车门,没上,又返回来:“哥,也许我不该问,你……你和冯团长会进攻吉林市吗?”
马明金叹息一声,他不想隐瞒妹夫,他说已失去战机,十多天前,本该有所行动,但那时熙洽还挂着民国的牌子,还是东北军的长官,现在新政府成立,熙洽有了新的军事部署,急转之下,变得敌强我弱,在这点上,不能不说熙洽老奸巨滑。
车子渐渐地消失了。
马明金依然注视着,蓦地,他脑海跳出一人不愿意想到,又必须面临的一个问题,在即将开始的战场上,他与妹夫客观上已是对立的双方,假如相遇了,能相互残杀吗?
郑永清回去,如实向熙洽做了汇报,熙洽没说什么,问马明金会不会对吉林城采取行动,郑永清说不会,熙洽又问能否肯定。郑永清回答是肯定的。因为他知道大舅哥说的这话,不是什么军事秘密。熙洽已收拢一些部队,不像前几天那么提心吊胆了,听了郑永清的话,他更放心了。以他本意,他还真的不希望冯占海、马明金回归,这两个刺头不好摆弄,只要两人按兵不动,他就可慢慢寻找时机,瓦解这两支部队,有一件事,他瞒着郑永清,那就是马明金的手下,有所异动……
十月十二日,在黑龙江宾县成立的吉林省抗战政府,任命冯占海为吉林警备司令,全权指挥吉林附近驻军,并可以扩充队伍,给了数个旅、团番号。近日的作战任务,集结散落部队,迅速向哈尔滨一带运动,伺机参加,抵御进攻黑龙江日军的战斗。
马明金收到冯占海的信件以后,非常地兴奋,就像迷途孩子找到了家,这二十多天,简直是度日如年,乱军之中,无人指挥,部队是进,是退,战略目的和战斗任务都不明确,这里应当说,在“事变”之初,马明金和很多东北军的官兵,受军事条例限制,习惯于听命于上级,反应迟钝,缺少独立作战的能力,失去很多战机。还好,马明金擅自搞了次九站偷袭,要是搁现在,把全团拉上去,战果肯定不一样儿。
各营,连主官接到命令,立即赶到团部,二十多人,坐了满满一屋子。
马明金首先念了冯占海向全国发出的抗战通电,宣布了吉林省抗战政府任命冯占海为吉林警备司令的命令,有一点,他没说,冯占海在信中,准备任命他为旅长。他知道即使当上旅长,也是指挥现有的部队,他现在最大愿望,就是带兵出征,以雪国耻,抗击日军。
对于前不久的“九一八”,马明金都懵懂好一阵子,下级军官及士兵更是无所适从,只知道日军进驻吉林,部队急令退出,至于今后出路在哪儿,命运如何,他们也是很焦虑的。
马明金手持着命令,对大伙儿说:“弟兄们,这些天,你们有的人,常问我,我们咋办,我无法回答,现在上级下达命令了,尽管任务还没有明确,我也可以回答你们了,只有两个字,抗战!”
与会者都一脸严肃,也有的人神情很紧张。
马明金:“现在国家面临存亡之危机,身为军人,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只有血战沙场,别无选择。我想各位可能也都知道了,关东军攻入沈阳后,相继占领了吉林、长春,现正向黑龙江进发,东北基本沦陷了,但是,我们东北军没有被消灭,我们的民众没有屈服,少帅近日亲临锦州靠前指挥,从关内调回来大批的东北军,抵抗关东军,并伺机进行反攻,收复失地。”
与会者听到这儿,似乎都很受鼓舞,神情顿时开朗,相互之间交换下眼神或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