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井:“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你……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好吗,这是关东军情报部通知我们领事馆的,至于,马明满到底在何人手中,现在何处,我真的不清楚。”
郑廷贵:“关东军?咱们吉林市这疙瘩也没有关东军啊!”
酒井自豪而又玄妙地说:“关东军的神威,超过你的,也超过我的想象,这点不需要我过多的解释,你慢慢会知道的。”
郑廷贵除了对复建大清有着坚强的信念,其他好多事儿,他都没有主见,现在听酒井的话,他又信以为真了。
其实,马明满落在日本人手里,绝非如酒井吹嘘的,就是个偶然。
那天夜里,马明满被打昏后,横放在马上,随着颠簸,他苏醒过来,想要挣扎,手脚被捆绑着,又局限在麻袋里,想喊,嘴刚一张开,腹中的污物,喷薄而出,糊住他的头和脸,再也喊不出来了。能动的,只有思维了。他的第一反应是,他被绑架了,至于绑架的人是谁,最终怎么处置他,想象不出来,不,也不敢想象,他只感到,他彻底地完了,很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了,不,也许不会,要是父亲和哥哥知道了,他们肯定……可是,月黑风高,穷乡僻壤……他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父亲他们……他胡思乱想着,马的速度加快,他的身子颠动也加快,五脏六腑翻腾着,不一会儿,他又晕过去了。等他再醒过来,已是另一个环境,他睁开眼睛,发现双臂朝上,被绳索悬挂在房梁上,脚尖刚刚能接触到地面。阳光从遮挡不太严实的窗缝筛进来,说明天已经亮了。再看周围,就是一个庄稼院的库房,除了一些农具和破烂,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他扭动下身子,一阵疼痛袭来,嘴咧着,禁不住地叫出声,他从小过着公子哥的生活,那受过这般的罪呀。心里难免恨恨地骂道,妈的,是谁把他弄到这个鬼地方的,是谁……
门开了,进来三个人,其中的小个子,缩脖端腔,鬼头鬼脑,是当地人的打扮。另两个穿戴也不特殊,只不过,看到他们脚下分着岔的水袜子,木制的靸拉板,他一下辨认出来,这两个人是日本人。
小个子指着马明满,回头对日本人说:“他醒了……听说你是吉林市里来的大户人家的少爷?你……你还认得我吗?”
马明满被小个子这一提示,还真觉得他面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小个子笑了,不过,笑得猥琐:“三天前,咱们一同走了那么远的路,你在道边撒了泡尿,不记得了?”
马明满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就是尾随着他与三丫子马后那个人,如此说来,那天就被人盯上了,小个子摸清他的住处,而后日本人又……
小个子:“你小子在集上搂个娘们儿,挺能得瑟呀……”
马明满:“你……你是什么人?”
小个子:“说我名字你也不认识,不过,有一个人你肯定熟悉……”
马明满:“谁?”
小个子回过头,大声地:“东洋大哥,请……”
随小个子进来的日本人,分两边站立,垂下头,看得出,他们对即将出现的人很恭敬。
马明满看到进来的人,大惊失色,禁不住地啊了一声,他以为撞见鬼了,半晌,他结结巴巴地:“你……你不是死了吗?”
来者是马明满与朋友,在吉林市东市场“圈楼”为争夺雪兔,将其打死的那个犬养。
原来,那天,犬养只是被打昏,抬回日本诊所就醒过来,可是酒井却生出一计,想借犬养的事件,施压督军府,缉捕马明满,最后,达到逼迫马万川出卖地和山林……为此,犬养伤好后,他让犬养躲到天岗附近的日本拓民住地,指导拓殖工作,等目的达到,犬养再露面,另当别论,所以,他始终不肯说出犬养生死与否。
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天马明满与三丫子赶集,恰好,犬养等人带着雇来的,帮着与当地人沟通的小个子,也来到集市,刚巧马明满酒后,骑在马背,高高在上。犬养以为眼花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马明满,他忙隐在墙角,就是他站在明处,看到马明满,他仇恨复燃不说,更重要的是,他想到酒井的计划,他直接归属酒井领导,蓦地,他有了主意,让小个子跟踪住马明满,摸清马明满的住处,随后,趁着夜色,他带人奔袭至刺沟儿,悄没声绑回马明满,他本来就是军人出身,做这种事情,轻车熟路,手到擒来……
犬养看着马明满,哈哈大笑:“马先生,没想到吧,我们又见面了。”
马明满哪儿经过这种场面,颤声地:“你想咋样儿?”
犬养面带微笑,眼神却是凶狠的:“我想让你知道仇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下场,也就是说,用你的鲜血和生命,洗刷我的屈辱。”
马明满身子想哆嗦都哆嗦不起来了,心缩成一团:“不,不,犬……犬养先生,咱们有话好说,咱们犯不上为一个女人,结这么大的仇。”
犬养狂傲地说:“女人?不错,她是一个女人,可她是我们大和民族的女人,尽管她做的是不光彩职业,可她远比你们满洲下贱的女人,不,也包括你们满洲男人,高贵得多,你知道吗?”
这要是在平时,马明满肯定回骂,日本女人再高贵,老子不也骑了吗?
犬养对身旁的两个日本人说着日语,那两人低头回应,迅速上前,拉起吊绳,狠狠一提,马明满整个身子都悬空了,立时,好像筋断骨折,而这样还不算,两个日本人捡起绳头子,舞弄着,抽打着马明满,顿时,马明满身上渗出血,滴落在地上。
马明满疼得杀猪般地大叫起来,几声过后,想叫都叫不出来。
犬养摆下手,两个日本人停下,复站在一边。
马明满顾不得喘息了,趁这空档,央求着:“犬养先生,不,犬养大哥,我……我向你赔罪,只要你饶过我,你让我咋的都行,你……你说话吧!”
犬养冷笑着:“我说过,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的命!”
小个子凑上前:“这工夫,钱也不好用了。”
马明满转求起小个子:“这位大哥,你是当地人吧?你……你帮我说说好话呗,我……我要是活着出去,我亏不着你……”
小个子指下犬养:“你求我没用,你得求他……”
犬养说要处死马明满,一是泄愤,二是吓唬马明满,他还没这个权力,拓民点,没有电话,他已派人去吉林市向酒井报告,至于如何处理马明满,他得听从酒井的指示。
酒井得知这个讯息后,十分高兴,给犬养回信,让他严守秘密,他没有马上去找郑廷贵,也没有直接去见马万川,他要寻个最恰当机会,一挥而就,一步到位。当然,若达不到目的,他会毫不迟疑地处死马明满,马家的马明金险些活埋了关东军情报员,马明满打伤日本人,马家应该为此付出代价的。
一切明了,接下来就是条件相商。
在郑廷贵的陪同下,酒井来到马家大院,与马万川有了渴望已久的实质性的接触。
酒井:“马老先生,我奉关东军和满铁拓殖委员会的指派,与你洽谈以下条件,但作为郑先生的朋友,我要向您声明,关于贵公子,其内情,我一无所知,我只是遵命行事,请您多多原谅。”
马万川早就认定酒井非一般人物,屡次提醒郑廷贵注意,自己对他也是敬而远之,没想到,还是吃了哑巴亏。
郑廷贵不耐烦地:“我事先都跟我的老哥哥过话了,你就照直嘣吧!”
酒井:“不,我不认为我的表明是多余的,以后我还有很多事情,求得马老先生的帮助,所以,首先应当消除不必要的误会。”
马万川不动声色地:“我看咱们还是心照不宣为好,说说你的条件吧!”
酒井本想给日后留下个伏笔,见客套不大起作用,他只好直言说出条件,欲购买马万川的土地和山林,至于具体数目和价格,都写在协议书上。
马万川看都没看协议书,断然地说:“土地和山林,我一分一亩都不能卖,我还没穷到这份儿上。”
酒井感到意外,看了看郑廷贵,又看了看马万川。
郑廷贵低着头,抽着大烟袋,他相信老亲家自有对策。
马万川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租给你们一些地,价格可以照租给其他粮户便宜一些,至于山林,常言说,十年树木,你们买去也不能现得利,要是用木材,我也可以卖给你们。”
酒井没料到马万川会给出这么答复,让他有些措手不及:“马老先生,您……您这个条件,我没法向上边交代,您可能不知道,我们的拓民不是暂时居住,他们要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靠租地怎么行呢?”
马万川:“行不行是你们的事儿,卖不卖我说了算。”
酒井脸色很不好看:“马老先生,您要这么个态度,我只好如实上报,这样的话,只怕您的公子……”
马万川:“我知道我儿子你们手里。”
酒井:“不,不,我不知你儿子的下落,我只是奉命行事。”
郑廷贵心绷起来,他担心谈不拢,马明满的性命……
马万川心中早就有一股怒气腾升着,只要他有控制力,不想爆发出来,他冷着脸说:
“要不是为了我儿子,我一根垄都不会租给你的,中国有句话,不要得寸进尺,我就这个条件了,行,你们就放人,不行,你们看着办,你可能不知道吧,我有三个儿子,孙子也有了,真的没了一个儿子,我马家还是人丁兴旺,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真有人要了我儿子的命,你替我告诉他,我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我这个人说出来,就能办得到,也就是说开弓没有回头箭。”
不用说,这次见面,不欢而散。但没过两天,酒井却同意了马万川的条件。
事后,郑廷贵心有余悸地问马万川,不怕酒井拒签协议,危及马明满的性命?马万川笑说,当时,他也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他说已侧面打听过了,日本新到许多移民,人多地少,饭都快吃不上了,地买不到,租也认可,他想,酒井也会权衡利弊,还有一点,日本人虽说狂妄,但在吉林还没成气候,太出格的事儿,也不敢做,尤其是对马家,恐怕更是投鼠忌器。郑廷贵半信半疑,再与酒井闲唠时,探问过后,不由不赞叹他的老亲家,还真的摸准了酒井的脉搏。
马明满绝路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