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地瓜?”姑娘抬起头仔细看了看。眉中的那颗美人痣一动,说,名字好熟。咱俩好像见过面。”
仲地瓜端详着姑娘眉中的那颗痣,想起了二月二那天到学校敲刘校长家门时,出来开门的那位红毛衣姑娘。
仲地瓜:“你就是那位红毛衣姑娘吧?”
姑娘也想起了与仲地瓜见面时把仲地瓜听成了种地瓜。取笑说:“我现在不是红毛衣姑娘,变成白大褂姑娘了。你们学校还没复课?”
仲地瓜摇摇头。
姑娘说:“我的母校复课时间也不长,耐心等待吧。”
仲地瓜:“已经解散了,复课的可能性不大。凭命吧。哎,我别红毛衣白大褂的叫。你贵姓?”
白大褂姑娘笑道:“我不姓贵姓崔,名淑花。淑女的淑,花朵的花。崔家庄的崔,离你们地瓜庄不远。”
“噢,崔大夫。”仲地瓜又问,“你不是调到畜牧研究所工作了吗?”
崔淑花:“畜牧研究所还没建起来,所长就被打成反革命。所长一逮捕,研究所就下马了。”
仲地瓜:“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崔淑花:“你家猪病了,什么症状?”
仲地瓜:“开始发高烧41.5度,赤脚兽医给它打退烧引也没退下来。肚皮发紫,站立困难。若是小,我就带来了。都一百五六十斤了,我怕越倒弄病越重。
崔淑花:“今春那批猪丹毒疫苗过期了,打的防疫针不管用,最近猪丹毒发病率很高。光打退烧针不行。”
仲地瓜:“你能不能挤点时间去看看。我那个弟弟,猪不吃食他不吃饭。老是哭哭啼啼的。
崔淑花眉头一皱说:“我和刘站长打个招呼。他同意的话,跟你出趟诊。”
崔淑花从刘站长办公室出来,把出诊箱挂在车把上,对仲地瓜说:“走。”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并排走着,互相谈起了上学的经历,学校里的学习生活,以及班里的稀奇事。共同的经历,共同的语言,共同的观点,两人越谈话越多,越谈越亲切。
路上,先是碰到夏八斤、甘薯美、田薯高。田薯高甘薯美向仲地瓜招招手,仲地瓜也还手打了招呼。
走了一会,义遇上甘薯花。仲地瓜停下自行车,甘薯花也下了乍,说:“我到公社参加“、天的新党员学习班,去找你打招呼、才知道花消病了。”
仲地瓜指指前面下车的甘薯花说:“给猪搬医生来了。”
甘薯花:“女兽医?”
仲地瓜:“对。人医有女的,兽医也有女的。真巧,他姓崔也叫淑花。不过她那个淑不是红薯的薯。”
甘薯花:“那当然。肯定是淑女的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谁像咱们的名字这样土气。快走吧,人家在前面等你呢。”
仲地瓜骑上自行车又与崔淑花并排走着说着。
崔淑花:“刚才这姑娘好漂亮哦。”
仲地瓜:“我们村的,从小的同学。刚入党,去公社参加党员学习班。她叫甘薯花,薯是红薯的薯。”
崔淑花:“同音不同字。女孩能人了党,很不简单。”
仲地瓜:“是的,女的并不比男的差。比喻你。我们都是中专生,你有工作,有追求,有前途。而我真的成了种地瓜的了。”
崔淑花:“机遇不好就是遭遇。你也别灰心丧气,县里以后会有说法的。”
仲地瓜:“但愿如此。”
到了仲地瓜家门口,仲地瓜说:“把自行车搬进院里吧,别叫人拧了铃铛皮去。”
崔淑花:“可不是呢。前几天刚被人拧去一个,又换了个新的。听说有人专门拧回家垫桌子腿。”
仲地瓜:“这种损人利己的人最缺徳。”
花猪躺在院子里,浑身抖擞,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仿佛说,我冷我冷,救救我吧。
赤脚兽医夏薯心和仲瓜蛋在给花猪量体温,见仲地瓜搬来了兽医,忙起身去接出诊箱。
崔淑花问夏薯心:“现在体温多少?”
夏薯心:“四十一度。”
崔淑花:“都给它用过什么药?”
夏薯心:“安乃近,磺胺塞唑钠,维生素C。”崔淑花蹲下身,用手翻了翻花猪的眼皮,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它的心脏。然后,扒着它腹部和脊梁上的鬃毛,检查了一遍。”
仲长蔓今天没下地,听到仲地瓜请来了兽医,与长蔓婆从屋里出来,站在身后看。
仲长蔓问崔淑花:“这位医生,你看猪得的是什么病?”
崔淑花:“这是典型的猪丹毒,皮肤上的斑疹已经溃烂,出现了晚期症状。”
仲地瓜忙向崔淑花介绍:“这是我爹,那是我娘。”
崔淑花:“噢,大叔,大婶。”
仲地瓜又对爹娘介绍说:“这位是公社兽医站的崔医生。”
崔淑花:“叫我淑花就行。”
长蔓婆:“也叫淑花?”
崔淑花:“我这个淑和你们村哏那个薯花的薯音同子不同。”
仲地瓜:“你看用什么药效果最好?’”
崔淑花:“这种病最有效的药是盘尼西林,可是站哏每门就批发二十支,都让公社大院里那些头头脑脑的找去用了。现在光肌肉注射,收效甚微,最好把药给它兑到葡萄糖盐水里静脉滴注。”
仲地瓜:“给它挂吊瓶?”
崔淑花:“对。”
仲地瓜和夏薯心都觉得新鲜,他们看到给人挂,给马牛挂、从来没看到给猪挂吊瓶,奇怪地问:“给猪怎么挂?”
崔淑花:“和人,牛驴骡马一样,都是吊起瓶子住血管里滴。”
仲地瓜:“它能老实?”
崔淑花:“有办法。”
仲长蔓:“挂吊瓶那要花多少钱。”
仲瓜蛋:“不管花多少钱也要把花猪救过来。”
崔淑花:“算总账的话,不多花钱,效果好,就是费点事’
仲地瓜:“只要效果好、费点事不怕,你说怎么样吧”
崔淑花安排仲地瓜和夏薯心找了两根扁担,用绳子盘成担架状,两头端在长板凳上,把花猪腿朝下抬上。猪的蹄子只要够不着地,它就动不起来。
崔淑花取出药,一边指导夏薯心往葡萄糖盐水瓶子里兑药,边以老师的身份指导说:“治病应根据它的病情变化,配合用药,对症治疗,不能一种药川到底。”
甘薯心点点头说:“崔老师,我懂了。”
地瓜油听说来了个女兽医给猪挂吊瓶,哼着小曲进了门。用手动了动花猪,花猪没有反应。地瓜油说:“瞎了瞎了,吃肉吧,别浪费钱了。
长蔓婆:“闭上你的乌鸦嘴。”
地瓜油又对仲长蔓说:“长蔓哥,杀了它吧。现在杀了放出血来,还可以当好肉卖,一旦死了,就把本钱漂了。”
仲瓜蛋踢了地瓜油一脚,说:“把你杀了吃肉。”
仲长蔓;“地瓜油,你这伤天害理的主意,不是你大哥这样人干的。猪得的是传染病,死后埋了也不能去骗人。”
崔淑花:“大叔说得对,猪丹毒是人畜共患的一种病。一旦人感染了,问题就严重了。病死猪肉里面不光有病菌,还有药液,不能吃,更不能卖。”
地瓜油倒驴不倒架子。厚着脸皮笑道:“长蔓哥,我不过是考验考验你为人民服务的觉悟高不高。真死了,我也不来吃肉。不需要我帮忙的话,我走了。”
药配好了,崔淑花把插着输液管的葡萄糖盐水瓶挂在墙橛子上。一手扯着猪耳朵,一手熟练地将针头刺人它的耳静脉,滴管里立即返回又黑又稠的血。崔淑花用胶布和铁夹子将针头固定住。一滴滴混合着药液的葡萄糖盐水流进花猪体内。
天本来就暖和,加上忙活得急,崔淑花那红润润的脸上沁出了汗珠。她脱去外套,只穿一件茄花短衫,体态均匀丰满。长蔓婆拿了一条干净毛巾,放水里淹湿,拧了拧递给崔淑花:“姑娘,擦擦汗,到屋里喝水。”
崔淑花擦着脸,那张脸如同带露的喇叭花,越发水灵可人。她把毛巾还给长蔓婆,说:“猪病得时间长了,脱水严重,血稠,我在这看一会,别鼓了针。”
给猪输液,比给人输的快。输上一瓶后,花猪开始有了精神,哼唧哼唧叫了几声。
两天没听到花猪这样叫了,仲瓜蛋高兴地对崔淑花说:“大姐,你办法真多。”
崔淑花:“听你哥哥说,猪不吃食,你也不吃饭。对猪那么有感情呀?”
仲瓜蛋:“它是我的伙伴,我天天放它,突然病得这么厉害,我心痛。”
仲地瓜:“看起来过庄户日子什么都要懂点。其实它两天前就不大爱吃食,不知道那就是得病初期,一迟延,它的病就加重了。”
崔淑花:“家里养猪要懂点冉医知识,发现有病,随防随治。”
崔淑花从药箱里拿出一本《猪病防治》给仲地瓜,说:“送给你本书,学点兽医知识吧。”
仲地瓜感激地从崔淑花手上接过书,说:“没想到开始学人医,现在又学兽医啦。”
崔淑花:“在疾病的治疗原则上,人畜同理,过去有句话叫羊马比君子嘛。”
长蔓婆把小饭桌搬到院子里,放上茶碗,倒上茶水、让仲地瓜陪着崔淑花喝水。
长蔓婆端详着崔淑花。与甘薯花相比,崔淑花的脸盘有点圆,粗眉大眼的,眉中的那颗美人痣最引人注目,一张嘴、满口整齐瓷白的牙齿,是农村姑娘中少有的。言语行动带着机关工作人员那种特有的气质。脆快,自信。
到底是机关人,和农村姑娘就是不一样。长蔓婆心里暗暗的夸奖着。
长蔓婆给崔淑花倒上水,轻声问:“姑娘不是当地人吧”崔淑花:“是,家是北边崔家庄,牧校毕业后分配来的。”
“崔家庄?”仲长蔓听到后从屋里走出来。“崔家庄姓崔的多”
“是啊,大叔,你熟悉?”崔淑花问。
伸长蔓:“我和崔喜保家是老亲。”
崔淑花:“是吗?那是我爹。”
仲地瓜:“这么巧?咱还是亲戚。”
仲长蔓:“我爷爷就是你爹的舅老爷。他跟着我表叔来走亲戚,我俩整天一块玩。”
崔淑花:“这么论我得叫你表叔。”
仲地瓜:“我与你家表叔还有更巧的事呢?”
崔淑花:“还有什么巧事?”
仲地瓜就把二月二那天从学校里回来用砖头打鸟给崔喜保惊了牛的事说了一遍。
一家人都笑起来。
仲长蔓高兴地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又对长蔓婆说,“快准备饭,中午叫侄女在家里吃饭。”
二十七
人行时运时马膘,兔子倒霉招老雕。
心绪刚有点好转的仲长蔓,花猪一病,又像地瓜叶遇了霜。
仲长蔓认为自已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也能下地干活了,烦人的事撂下了不少,倒霉的日子从此到头了。可是,还不等高兴起来,花猪又病了,并且病得很重。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养头猪不容易,长到这么大了一旦死了了,连本漂了,一两年日子翻不过身来。猪是农家的一半子家产呐。
仲长蔓对花猪寄予很大的希望。原打算到年底养肥了送到食品站,支出钱打一部分饥荒,再给仲地瓜办办喜事,后来与老窝瓜谈得不愉快,办喜事没指望了,那就把自己住院借的钱堵上:谁知瘸驴单走窟窿桥,越渴越给盐吃。这两天,针也打了,吊瓶也挂,钱也花了。尽管崔淑花治得认真,治得上心,花猪到现在还不吃东西。如果真是钱花了猪死了,那就是打水碰破泥罐子——全沉底了。
仲瓜蛋照顾花猪特上心。自花猪病倒,他不停地给花猪喂食:开始用汤匙喂。像照顾病人一样,用汤匙把稀饭舀到猪嘴里,猪毕并不是人,舀进嘴里的粥不下咽都流了出来。他又找了一根细胶管,把细胶管插进猪的食道里,喝一口,喂一口。慢慢地花猪知道下咽了,一次能喂两碗粥。仲瓜蛋想,人吃饭就咸菜,没有咸菜口里没味,花猪也应该吃点盐。他抓了一把盐放在热水里化开,口含着盐水喂它。咸咸的盐水含在口里煞的舌头发木,呛的嗓子咳嗽,他不怕,坚持着一天喂两次。
自从花猪输液后,精神明显好转,虽然还不能主动的起来吃东西,可以站起来东倒西歪的走几步了。仲地瓜吃完中午饭,躺在炕上看那本《猪病防治》。他把猪丹毒的传染途径,发病原理,发病症状,治疗方法,反复思考琢磨。又翻到了针灸那一章,研究了一番猪的针灸技法。认为针灸配合药物治疗效果会更好。他让仲瓜蛋给猪挠着痒痒,拿出人用的三棱针,对照书上的图示,给花猪扎了百会,尾尖,耳尖,四蹄,鼻拱等穴位。
仲地瓜和仲瓜蛋只顾给花猪针灸,没听到崔淑花进来。崔淑花站在一旁看了一会,笑着说“哟,还真成兽医了。”
仲地瓜抬起头,看着崔淑花笑,就说:“崔老师,让你见笑了,我这是孔夫子面前讲《三字经》。”
崔淑花:“你扎得对,针灸配合药物治疗,效果明显。我今天带来一套针,留给你,每天给它针灸一次。”
仲瓜蛋:“淑花姐,我也想当兽医。”
崔淑花:“好,我就收你这个徒弟。听说你天天给花猪进食。”
仲瓜蛋:“我一顿不吃都饿得慌,花猪好几顿不吃能不饿吗?”
崔淑花:“难得你有这样的善心,对花猪这样,对人就更有感情。给你体温表,你给它量体温吧。”
仲瓜蛋接过体温表,也学着赤脚兽医夏薯心那样,看看水银珠在35度以下,往表上吐吐唾液,用手摸摸花猪,插进它的肚门里,又将拴在体温表上的夹子夹在猪尾巴上。崔淑花看他学的像摸像样,直夸他聪明。
五分钟后,仲瓜蛋取出体温表,用酒精棉球擦了擦,举起来看了一会,只看到里面发亮,看不出多少度,又叫崔淑花教他看。
崔淑花拿着瓜蛋的手转动着说:“体温表是三棱的。你转过来看它棱高的一面,水银柱到那个刻度就是多少度。”
“看到了,看到了。水银柱真亮。”瓜蛋兴奋地说。
崔淑花:“多少度?”
仲瓜蛋:“40度刚出头。”
崔淑花:“对,40.5度,我们的仲瓜蛋也成兽医了。”
仲长蔓从屋里出来,看到三人在给花猪量体温,听说体温还高,就问崔淑花:“打这么多药,怎么体温还高?”
崔淑花:“表叔,这叫病来如墙倒,病去如抽丝嘛。不管人也好,畜也好,发发烧也不全是坏事,是机体的一种保护性反应。噢,我这么说你可能听不懂。就是细菌来攻击它,它用发烧抵抗它,说明花猪还有抵抗能力。如果用药物降温太快,对猪的身体也不利。就像烧红了的瓦盆,泼上凉水,温降了瓦盆也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