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天间浓烟包裹着一片橙黄的火光,映得整片山林赤彤彤,火光蔓延至天际,似乎将层叠的云也滚了一圈烫金的滚边,那云片一层叠一层,只瞧着仿佛就能闻见焦糊的味儿,真如烙熟的饼,就这么悬在天边。
但他们肯定是没心思垂涎的,那饼烙的再漂亮,它也是焦的,打它主意还不如打雨林里已经被烤成熟肉的野味。
穆枫咽了咽口水,笑道:“好饿——”他说着便好没正经,明明无力的很,偏不闲着,伸手就要来撩惹褚莲:“阿季,好可惜,里面各种熟食都有,咱们偏偏吃不到……。”
褚莲哪还有心思听他开玩笑,慌忙要查看他伤口:“小枫哥,你别动……。”她心里乱的很,千头万绪,不知要从哪里说起,她知道穆枫后背被尖利的石条刺的不轻,他碍她心焦,即便再疼也都强忍着。
褚莲焦急地哭起来,含含糊糊说不清话:“我……我……怕……小枫哥……你……疼吗?”
穆枫抬起手,很温柔地为她抹眼泪:“怎么就哭了?阿季,我没事……。”他凛了凛身子,却牵起伤口一阵刺心的疼,穆枫略微皱眉,脸色瘆白,他勉强笑笑:“阿季,这么多年,生死线上捱过来,大大小小的伤,足有上百……你别为我担心,”他笑着伸手,轻轻抚着她脸颊,“你哭,那就是在剜我的心……你知道的,阿季,这么多年,我把你看的比一切都重……穆枫一条命不算什么,如果没有你,再长的寿命对我来说都是苦捱,我多谢你——肯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他眼底深情款款,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经由心跳,转成柔蜜的情谊,似清流淌过心尖,漾的她心里柔软一片。
他是温柔的,那双眼睛,漂亮深邃,一眼望不到底,在外人面前,穆枫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穆先生”,在她面前,不过是贪恋她小女儿娇态的丈夫,她的丈夫。
褚莲低头,心思飞的很远,嗫嚅着不敢说话,眉间浅浅映着一道霞色,黄昏晕光散在她身上、脸上,只浅浅一点,却使得她看起来更加柔美,她低着头,似有娇羞的颜色。
穆枫看出了她的异样:“阿季,你有心事?”
她沉默好久,才点点头,穆枫温温笑着:“在我面前,你不必藏心事,阿季,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尽力。”
“我……。”她努了努嘴,犹豫再三,却仍是只吐出这一个字。
穆枫也不急,笑她:“阿季,你今天有点不太对劲,”他支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却没成功,“阿季,水凉,我们要不要上岸找个地方?”
她轻轻点头,却没有动作。穆枫有些担心:“阿季,你怎么啦?是不是……我又哪里做错,惹你不高兴啦?”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不问是非只管她快乐的宠溺。
褚莲捂在水里,支吾道:“小枫哥,你叫我看看你的伤口……。”穆枫笑了:“我以为是什么事,原来你还在担心……。”
褚莲梗着脖子,忽然提高了音量,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瞧着他:“小枫哥,我问你——你,你对我们的感情,是什么想法?”
穆枫微一愣,几乎脱口而出:“我爱你,”他略顿,睫毛上蒙着一层碎金色,不得不承认,这个漂亮的男人,在东南亚日近薄暮的黄昏天光下,看起来形仪如战神,他很快说道,“……并且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你爱我。”他靠近她:“阿季,我知道,这么多年,你烦我,甚至厌恶我,但……。”
他很快被褚莲打断:“我什么时候烦过你、厌恶过你?”
穆枫笑了起来:“至少,在你得知张家当年满门被灭……这事和我有关时,你是憎恶我的吧?阿季,那些日子,你不理我,我……我熬的好辛苦!再一想,”他苦笑,“原来你对我的感情好坏悉随张氏……原来张风载在你心里有这么重要的位置……我……我便……。”
“是你自苦,”褚莲看着他,眼里泪水滚滚,“你连想都不去想——”她怯怯伸手,去抓住穆枫的手:“我对你的感情,何尝不是因‘爱’?”她终于低头,脸上红云一片,第一次,郑重叫他名字是因她自认感情中双方地位应是平等:“穆枫,我爱你——你却连想都不去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余生的力量:“穆枫,我,爱,你。”
穆枫的手微微一颤,好似刚才滚过心头的字字句句皆是流水、流云,飘过即逝——他根本不敢想,方才那些话,出自他冷硬如石的太太口中。那不是他认识的褚莲,他的太太,倔强而骄傲,永远不会低头,一副柔弱的外表,却有着最坚硬的内心,他爱她,试图靠近、拥抱这一生中唯一拂照过他的温暖与心动,却总被褚莲浑身立起的倒刺伤的彻骨彻心。
可是,她居然就在一秒之前,告诉穆枫,她爱他。
“阿季,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柔的不像话,迎着熏暖天光,目色如炬,他深深看着褚莲,第一次,竟觉得连呼吸都不敢了。
褚莲低头,含羞一笑:“不知道,我刚刚说了什么?我可不知道!穆先生既然没听见……那就算了。”
“算?”穆枫傻怔着,他的时间轴并没有往前推,褚莲已经回过神来,他却仍然沉浸在方才那一秒之中,他低头看褚莲握他的手,微笑了笑:“穆先生记性不大好,太太再说一遍?”
“我爱你。”她说道:“风载哥哥是兄长,穆先生……是丈夫。”她脸上微微一红,不觉低下了头。
日头渐沉,清溪渐冷,青崖之上火势已被控制,暮色盈满天际,丛林终于迎来薄暮时分。
她从凸出溪面的石头上拎起穆枫脱下的外衫,很仔细地整理好,给穆枫披上:“小枫哥,我们走吧?”她征询。
“阿季……你不骗我?”穆枫心中自然喜极,仍然回味在方才的氛围中,褚莲的一举一动,对于此刻的他来说,都是无限美好的。
她温柔地为他扣纽扣,一颗一颗,精精细细,手拂过穆枫锁骨时,被他一把抓住,褚莲看他一眼,含羞想要挣脱。
穆枫的手像钳子似的将她钳住,那人一脸坏笑:“阿季,你再说一遍呀——”他伏低身子,几乎凑到她耳边,温热的呼吸蹭的她鬓前小碎发轻轻柔柔地动起来,软软触她的面颊。
她不说话——
却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穆枫还没反应过来,被她一个深吻锁住呼吸——深长深长的柔软探进去,温的他心都一缩,穆枫也不是好惹的,很快回应,手抵着褚莲腰部,那吻,绵绵地吸入,霸道而强硬,一点一滴,将她吞噬。
绿的树,青的远山,渺渺远天,都在眼界之下并成一幅斑斓的画卷……天地之间,只剩柔肠百结。
他呼吸很急,贴着褚莲的脖颈一路滑下来,声色喑哑:“阿季,你真狠心……。”他回顿,转承都是温柔:“你怎么忍心……叫我等了这么多年……阿季,我爱你,十多年之前,你就是我的命!阿季……阿季……我爱你……。”
温温情话,被山色与黄昏吞噬。
他们终于爬上岸时,天已经黑沉,星子耀耀,月光如汤,照的满地彻明。穆枫在丛林中周身细胞极度敏感,他可以依星子辨方向,只要脚程快些,应该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来临之前,走出丛林。况且,穆氏后来闯进丛林等着接应他的人,和那几位驾救援机不辨方向的混蛋此时应该找疯了他们,他们应该就在附近……
穆枫拥着阿季,温声道:“阿季,冷吗?要不要我抱你走?”
她摇头,蹭着他胸口,发出好大的动静:“不要!小枫哥,你还受伤呢!我要是让你抱着走,不叫人笑话!”
穆枫宠溺地拍她的头,笑道:“谁敢笑你?我剜了他眼睛!”褚莲躲进他怀里,像只慵懒的猫,咯咯笑着:“暴力!有你这样叫人讨厌的丈人爹,也不知咱们妍妍以后嫁不嫁的出去呢?”
穆枫大笑。
这一生,足够了,有她在,陪他从容地走过余生,在加州落日余晖下,平静并肩老去。
从这一刻起,她是他的。不管是身还是心,褚莲完完全全属于他。
斯夜凉如水。
褚莲耳朵很好,在悄夜极端的静谧中,她能听见任何细如蚊蝇的声音。——当然,如果是那几个眼神不好白天开救援机将他们错漏在丛林的二把刀机长弄出的噪音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小枫哥,是他们来了?”褚莲显然很兴奋。
穆枫也听到了救援机的噪音在远处天空划响,他笑了笑,温声对怀中的太太说道:“阿季,塞耳,我打一枪,这帮没眼色的混蛋,再没看见我们,等回到三藩,老子剥了他们皮——”
“砰——”
穆枫掏枪,朝天将最后一颗子弹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