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你玩?”穆枫饶有兴致地打量小男孩,突然弯腰,将他一把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大人都无趣的很,以为枪能杀人,其实真正能杀人的,只有人。”他笑着,腾出一只手,从后面桌子上拿过茶盏,看一眼,随后递给身边人:“去沏君山银针。”
小男孩专注地把玩手里的枪,抬头看穆枫的时候,突然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小大人的样子。
倒把穆枫逗笑了:“不一样?他们杀人用枪,我杀人,只是因为需要那个人死。”
“杀人好玩吗?”小男孩仰起头,眼神里充满童真。
“不好玩。”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人?”
“为了能够让你活着问我这句话,”他笑笑,从小男孩手里抽回了枪,“男人,要保护妻儿老小,包括你,穆枫活着的目的是为了让你们都活着。”
他还小,自然听不懂穆枫的话,但他身后的家族亲戚,经历过当年穆家那场大变故的“老人”,却是言于心中,潸然泪下。
“等我长大了,我也可以杀人吗?”
“你只要记住,杀人的不是你的枪,”他把手里的枪举起来,轻轻撂下保险,“而是你。”
家族里的男人,生来就是拿枪的,热兵器是自幼相伴成长的朋友,不要把自己杀人的罪责,归咎于“朋友”。
那是穆枫没有说出来的后半段话,但他知道,他今天不必再说了。
因为那个女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穆枫把小男孩放回地上,——他的君山银针已经被端了上来。他接过茶杯,看着鲜嫩的茶叶尖在烫水里翻滚,却突然放下了杯盏。
“你认识妍妍吗?”他问小男孩。
“妍妍是谁?”那个孩子仰起小脸,笑容天真。
“是我女儿。”
“哦!就是她!”小男孩声音中不无惋惜:“她好可怜哦!”
“你愿不愿意和她做个朋友——她刚刚受了点惊吓。”
“当然!”小孩子没有一丝犹豫。
穆枫笑笑,挥手叫来穆昭行:“把他带进去,陪妍妍玩一会儿。”
阮素泠对穆枫的举止似乎充满不解,但她没有兴趣深究。穆枫这只老狐狸,顺着他的话好奇问一句,就能被他往自己的路上引去,下了套子让人钻。
她还算聪明。
但穆枫耐不住了,笑道:“阮小姐,我只不过是个看客,你们主场继续。”
阮素泠也不是好惹的,要是换做一般的女孩子,早就被穆枫这话弄的无所适从,又羞又躁。但她不一样。
她走前一步,腰肢盈盈一握,在厅堂里灯光的照射下,就像风中摇摇曳曳的一枝白莲。
“穆先生,你放纳塔莎走,好歹我们救了你女儿。”
她开始讨价还价。
但她确有资本。这并不让穆枫生厌。阮素泠说的很对,如果今晚不是她和那位俄罗斯美人的一场好戏,妍妍可能真的会出大事。
穆枫挑眉:
“这就是你从水牢里把那位纳塔莎救出来之后没有马上离开的原因?”
“是这样。”她点头,轻轻笑道:“这里可是加州圣弗朗西斯科呀,穆先生的地盘,我们能够逃到哪里去?还没出加州,就被邀功的西西里佬送回来,我们不笨,穆先生,还不如让你欠一个人情,不用你还利息,只要有你首肯,我和纳塔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海关,美国佬不会找我们麻烦。”
“你说的也有道理,”穆枫笑笑,把过手里茶盏,说道,“但是阮小姐,你最后一句话让我很不舒服。”
阮素泠细想自己说错了什么:“哪里得罪你了?”其实是那句“我和纳塔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海关”出了问题,穆枫大度,损失一个俄罗斯暗谍不算什么,但还没有蠢到要放阮素泠走。
“你也要走?”他狡猾地笑:“那我四哥怎么办?我凭什么蠢到咬破指头给你画个通关文牒?”
阮素泠愣在那里。
穆枫又说话了:“今天你和四哥的事,就在这儿交代清楚。”
穆先生在喝茶。再也不管他们。自顾自地躲在角落里翻最新一期的英文报纸。但是室内的镁光灯却没有离开他,外围记者很懂得捕捉精彩瞬间。今晚实在是太精彩了——穆家大族上下几百口人,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那几位公子哥儿稍微惹一点事,都能被编辑成可圈可点的八卦新闻。
“那孩子真的是四哥的?”
他冷不丁又问了一句。
“童童,过来。”
阮素泠叹了口气,招手示意戏台上的小孩子站到她那边去。纳塔莎搂过小男孩,把他抱到阮素泠身边。
大荧幕上映着那个小男孩的脸,穆枫抬头,这才看清了戏台上扮演“赵氏孤儿”的小孩子,软软的就像个小包子,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睫毛很长,一眨眼,上面还抖动着微弱的碎光,就像振翅的蝴蝶,扑扑簌簌地抖落荧粉。
大厅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母子身上,小男孩却一点都不怯生,瞳仁里无惊无惧,就像一汪平波无澜的湖水。
穆枫吃不准阮素泠打的是什么主意,如果是有任务在身,她大可不必把孩子也带进穆府,毕竟最近穆府麻烦缠身,走消息的都知道今年的宴会不比往年,肯定有很多意外的“惊喜”,让穆枫都应对不暇。
把孩子带在身边,如果临时有什么突发状况,她想走都走不了。
又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走。
穆风展眼神无波,抬起手轻轻扣着下巴,一枚玉扳指锃亮发光,锁着细碎的灯影,在眼睑处滑过。
他才是今晚的主角,那个孩子的生父。
大荧幕上映着他的脸,轮廓分明,下巴上滋着青青的胡渣,很深邃的眼睛,仿佛只要盯着看一会儿,就能陷入这汪浅浅的清水潭。论神韵与气度,他的确和现任“穆先生”有点像,面貌英俊,身材伟岸,发起狠来,只要一个不轻不重的眼神,就能吓的人发颤。笑的时候,一口白牙,好像点染了阳光;不笑的时候,只要在那儿一立,威严不可犯。
他转过头去,很快就有人伏下身子,等他吩咐。
“把那个孩子带过来。”
他声音很轻,很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感起伏,让人捉摸不透此刻穆四少心里在想些什么。
小孩子伏在母亲身边,大大的眼睛看着要来接他的人,随即又抬头看看阮素泠,眼神依然是平静的,不怯生,却也不愿亲近陌生人。
阮素泠轻笑:“你要不要去?”很温柔的声音,在征询男孩子的意见。
但他摇了摇头。
阮素泠笑了笑,蹲下来,摸摸小孩子的头:“你爸爸要见你,去不去?”
小孩子看了看她,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
阮素泠一把将四岁的儿子抱起来,向穆风展走去。她生的太美,那张精致的面孔在大荧幕上投放,挺高的鼻梁,杏仁大眼里,点闪着光亮,皮肤很白很好,细腻的像质地细致的瓷,一笑,漂亮的酒窝里盛着温温婉婉的风情,睫毛又长又翘,和那个小孩子一模一样,细碎的亮光点染,眨一下眼,光影掠动,翩翩如同蝴蝶的翅膀。
“叫什么名字?”他在问阮素泠。
很久之后再相遇,竟然是这样平静的询问。穆风展不会怀疑,只要她说是他的儿子,那就一定是。
最坚定的信任建立在她的一次又一次背叛之上。其实他什么也不能做,唯一可以做的,大概就是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尽管这样的信任曾经被阮素泠弃如敝屣,她利用他的信任,一次又一次地对他捅刀子,把他伤的鲜血淋漓。
姓穆的人通常不会有太多感情,在认识阮素泠之前,他也是天煞的冷面瘟神,就像今天的穆枫。谁知在那样的际遇下,他也会遇见毕生的克星。阮素泠之于他,就如同褚莲之于穆枫,遇上,是一生的劫。
“童童。”阮素泠低头,看了怀里儿子一眼,乖乖答道:“小名,叫他童童,一直叫了这么多年。——名字……还没取呢。”她一抿唇,眼底秋波流转,风情无限。
“穆唯童?”他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贴着唇,声音很低很浅:“风字辈再往下,从‘唯’字……。”
“好。”她软软地应着,那样厉害的一个女人,此时竟无半点凌厉,温顺的就像一只小猫。
但很显然,连穆风展都琢磨不透阮素泠带着孩子来穆家的目的:“你把孩子带过来,要做什么?”他想了一下,在还没有得到阮素泠回复之前,又说道:“另外,我很感激你今天救了我侄女。”
“不用客气。”她笑笑:“我也是为我自己——梓棠最怕欠别人人情,我这样做,有什么需要的话,开任何条件他都会答应。”
“你有什么条件?”
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