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仲堪是个大孝子,父亲常年有病卧床不起。他衣不解带地伺候,潜心研究医术为父治病,流泪给父亲煎药时熏瞎了一只眼。父亲死后,守孝期间过度哀伤形容憔悴。推崇孝道的孝武帝将他召入宫廷,拜为太子中庶子(太子侍从官)。
殷师得过心悸的病,听到床下蚂蚁走动的声音,就说是牛打架。有人把这件事当做笑话讲给孝武帝听,孝武帝不知道是殷仲堪的父亲,问殷仲堪:“那一个姓殷的得的病是这样吗?”殷仲堪泪流满面,站起来引用《诗经》中的话回答说:“臣进退维谷。”(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弄得孝武帝很惭愧。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孝武帝与殷仲堪亲近密切,无话不谈。
孝武帝任命殷仲堪都督荆州显而易见是冲司马道子去的,用的是中诏,中诏即皇帝的诏令。官员升迁、调动、罢黜一般由吏部任命,孝武帝害怕把持尚书台的司马道子委任他人,造成官员认可的既成事实,抢先一步,连夜出中诏任命殷仲堪,足见形势的紧迫。
孝武帝控制住江淮和荆州的军事力量,完成地方权力更替后,准备对司马道子下手。司马道子没有意识到形势的危险,仍旧我行我素、专权奢纵、不可一世,宠爱优伶出身的赵牙、钱唐捕贼吏茹千秋,用赵牙为魏郡太守,茹千秋为骠骑咨议参军。两个人出身低贱,靠贿赂、谄媚起家,引起文武官员们的不满。
赵牙为司马道子建造府第,堆积假山,挖掘水池,人工和资金耗费十分巨大。孝武帝曾经到过司马道子的府邸,略有不满地说:“府内有山,当然很好,但修饰得太过分了。”司马道子无言以对。孝武帝走了之后,司马道子对赵牙说:“如果皇上知道这山居然用人力堆积而成,你将死无葬身之地!”赵牙满不在乎地回答:“有您在,我赵牙怎么能够死呢?”茹千秋更是卖官鬻爵,招权纳贿,搜刮的钱财加在一起竟有上亿。
借着大臣上疏弹劾,孝武帝准备下旨废黜司马道子,风向急转直下,连王国宝也见风使舵,投靠到皇帝那边。司马道子被背信弃义的行为激怒,在宫廷中看到王国宝时大加斥责,把宝剑扔到地上,以示绝交。
眼见司马道子失权,那位昆仑奴太后赶忙出来劝解。中书侍郎徐邈的一番话改变了孝武帝的态度,他说:“汉文帝刘恒是一位英明的君主,曾经后悔处死淮南王刘长的事。世祖司马炎聪明豁达,也不能不对齐王司马攸深负愧疚。兄弟之间的关系,实在应该更加慎重。会稽王司马道子虽然有嗜酒好色的坏毛病,但也应当加以宽容担待,使大家的议论逐渐消失。外为国家之计,内慰太后之心。”徐邈说了这么多,关键只有一句话,“外为国家之计”,意思说,还得留着他为您防着那些个权臣啊!孝武帝采纳劝告,恢复了对司马道子的信任。
危机消除,东晋王朝进入难得的一段和平时期。孝武帝牢牢把持住了国家权力。未来没有人可以预测,谁也不曾料到,东晋历史上最有作为的皇帝竟死于半老徐娘之手。
长夜飞千觞
孝武帝成功解除高门士族和相权给帝室带来的威胁,东晋政局表面上趋于平静。人的弱点与生俱来,纵是生性坚强的人在逆境中可以奋发图强,也会被庸淡堕落的生活腐蚀,更别说软弱的人们像落叶一样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贪婪、欲望、自私、忌妒、疯狂、恐惧,又有谁能够抗拒得了?何况是至高无上、无所不能为的皇帝呢?孝武帝的身上深深烙着魏晋时代的印迹,日夜饮酒,终日迷迷,“肆一醉于崇朝,飞千觞于长夜”,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北方慕容鲜卑的甲兵侵入大草原,参合陂之战爆发,一颗诡异的长星(彗星的一种)拖着长长的尾巴,燃烧的烈焰划破寂静夜空,将兵戈之气带到江南。古人认为自须女星滑到哭星的扫帚星主兵灾,预示帝王之死。灾星突现,正在华林园饮酒的孝武帝心里非常厌恶,举起手中的酒杯向星云劝酒道:
“长星!劝你一杯酒,从古至今,什么时候有过万岁天子呀!”
孝武帝从中感悟出人生真谛,人终有一死,谁也免不了,无论你是至高无上的天子还是低贱卑微的乞丐,人生百年,应及时享乐。孝武帝豁达,比起渴望长生不老,广求不死之术的秦皇、汉武等妄想成仙的皇帝强得多。但是,作为拥有万千子民的帝王只知道娱乐身心,做一个享乐主义者是错误的,辜负江山社稷,辜负臣民百姓。
妖星示警阻止不了愈加放纵的孝武帝,他越来越嗜酒,几乎天天沉醉流连于内殿,头脑清醒的时间很少,外人很少见到他。
北方战争发生转折,当北魏铁骑隆隆踏进中原时,孝武帝正搂着宠妃张贵人饮酒调情、欣赏歌舞。身心颓废的他根本无暇、无欲望从北方战乱中分一杯羹,他的眼里只有酒和年近三十、美貌无比、宠冠后宫的张贵人。孝武帝蒙眬着一双醉眼看着张贵人的脸庞,故意调笑道:“如果按照年龄来说,你也应该废黜了,又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更年轻的女人呢!”
女人的青春流逝得很快,岁月会不经意间悄悄从眉眸滑向指尖。三十的女人仍旧拥有美丽,那是一种瞬间就会消失的无奈和惆怅的美丽。对三十的女人来说,美丽弥足珍贵,你绝不能触动它,否则恐惧、忌妒会让女人变得疯狂。对容颜消逝的恐惧,对年轻女人的忌妒,对移情别恋的愤怒,使张贵人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疯狂的一个女人。她告诉所有花心的男人要对三十岁的女人保持尊重,不要和她们开玩笑,更不要试图离开这个年龄段的女人。
到了晚上,孝武帝依旧喝得酩酊大醉,在清暑殿就寝。一腔怒火的张贵人拿酒赏赐所有的宦官,把他们灌醉打发走。然后,她让贴身服侍的婢女用被子蒙住孝武帝的头,活活把他憋死,又用重金贿赂左右的侍从,声称皇帝“因魇暴崩”(睡梦中惊悸窒息突然死去)。中兴东晋的孝武帝被谋杀时只有三十五岁。
纵使张贵人做得天衣无缝,编的这个理由还是难以经得起推敲,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对孝武帝暴崩提出异议,孝武帝之死也未成为一大疑案。《晋书》明确记载系张贵人所弑杀。那么当时为什么没人过问?竟使杀人凶手逍遥法外,成就魏晋南北朝的一段离奇传说?
那就要问继承皇位的孝武帝太子司马德宗了,可惜他不会告诉你任何答案,因为他是个白痴。和他的祖宗白痴皇帝司马衷不同,司马德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史书称司马德宗“幼而不慧”,何止是不慧,有嘴不会说话,冷热饥饱不能分辨,喝水、吃饭、睡觉、起床不能自理,这应该是孝武帝酒后同房的罪过。他还有一个同母的兄弟司马德文,据说性情谦恭谨慎,孝武帝死得突然,否则不会在立嗣问题上如此草率。司马德宗六岁被立为皇太子,十五岁登上帝位,以他的白痴程度,追查孝武帝的死因,太难为他了。
司马德宗愚昧白痴,主政的会稽王司马道子呢?史书说他昏庸荒淫,以至于不追究查问。他巴不得孝武帝死去,魏晋人士率直人多,伪君子少,人死了光顾高兴,怎么肯去查。士族豪门更不用说,他们被孝武帝压抑得太厉害,只会暗中竞相欢欣鼓舞。
中书令王国宝深夜叩打禁宫的大门,可不是进去查案子的,而是替孝武帝撰写遗诏,讨好新主子会稽王司马道子。王恭的弟弟侍中王爽守卫宫门,严词拒绝道:“大行晏驾,皇太子未至,敢入者斩!”夜色宫廷中发生的一幕奏响中央与地方决斗的序曲。
司马道子进位太傅,得到梦寐已久的“黄钺”,决定朝廷内外一切事务。
王国宝转而谄媚司马道子,参管朝权。王恭大为不满,回到京都参加孝武帝的葬礼时大骂王国宝,罢朝后对弟弟们说:“房屋的梁椽虽然是新的,我却有国家将亡的叹息!”
王恭走后,王国宝劝司马道子裁减王恭和殷仲堪的兵权。朝廷内外流言四起,人心动荡不安。王恭、殷仲堪针锋相对,各自训练部队,上表请求北伐。
司马道子当然知道他们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以盛夏出兵妨碍农业生产为由,不准北伐。
君相之争演变为中央与地方之争。双方互不退让,内战的阴云笼罩江南,东晋迎来更为动荡的时刻。此时历史聚光灯照在了一个名士身上,他从幕后走向前台,一手操纵军阀混战,浑水摸鱼,悄然实现着不可告人的野心。他就是桓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