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哥,要来一起跳个舞吗?”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画着烟熏妆,穿着亮片紧身小短裙的女人俯下身来对冯风说道。
冯风抬头来了看她,在不断变幻闪烁的灯光里,根本看不清脸。他摆了摆手,提高嗓音,以盖过震耳的音乐声,“不了,谢谢!”
那个女人转身走开,冯风又掀灭了一支烟,他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三四十只烟头了。
“妈的,怎么越搞越乱!”冯风又点燃了一根香烟,一手拖着腮,一手夹着烟在额头上一下下敲打着。
“钟苑丽怎么可能是我的媳妇?”他两条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我怎么可能娶那个贱人做老婆?”尽管有上次回到2004年报复她的事情,但他内心深处对钟苑丽这个人还是十分嫌恨的。别说要面对一个有血有肉的她,就连看到和她有关联的事物他心里都会耿耿于怀。总不能忘掉他被甩掉时那狼狈又可怜的样子,在自尊心的作用下,简直想亲手把她掐死。
冯风前几个小时还在发誓再也不要回去那座古怪的石塔了,而现在心里却又盘算起它来。不论如何冯风也是不能面对这个局面下的2015年的,把一个仇人和仇人的孩子摆在自己身边过日子,天天这么看着,那岂不是要疯掉?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每次回到之前的某一个年代,然后再回来的时候,周围的事物就会发生一些很严重的改变?早知道会这样,倒不如就留在那个初中打了人被劳教的2015年还痛快些。至少没有这个可恶的女人,还有这个可恶的孩子。他一想到那个孩子是她和自己生的,就浑身不自在。
酒吧里的低音炮咚咚地震荡着,每一下都敲在冯风心上。他把最后一根烟杵在不锈钢的烟灰缸里捻着,一直捻,把那过滤嘴深深地挤成了一坨,才起身走出那家酒吧。
“看来还得要回塔里一次。”冯风一边走一边仰望天空,想着:在1998年打了人,回来后就变成被劳教过的了,这个还合情合理。再次去2004年的时候,自己又是在大学里。没有读什么狗屁大专,也就是说打人的事那会儿又没有发生过了。但是为什么自己把钟苑丽给捉弄了一顿,然后去了1989年一趟回来后,就成了他们两个居然有一个家庭的现状了?
不管怎样,冯风是决计不能接受这些的,他的确是还得回一次塔里。但他还是决定去石塔之前回家一趟,找钟苑丽问明白,这十来年里面到底又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们结婚了,而她并没有劈腿跟那个戴着眼镜的学长好上?
他回去的时候家里人都睡下了,是钟苑丽来给他开的门。
“你去哪儿了?一身的烟味?”她捏着鼻子,把身子倒向离他远一些的地方。
他抱着胳膊坐在了客厅的白色沙发上,拿起一只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说道:“我有些事要问你。”
“问什么?明天不用上班了啊?这么晚了还跑出去鬼混!”钟苑丽很没有耐心地睥睨着他,神色极其地不高兴。
冯风喝了一大口水,压了压心里的火,笑道:“我今天上厕所的时候摔了一跤,后脑勺被磕到了。下午去医院检查,医生看了片子后告诉我说没事,没有任何器质性损伤。但是我一阵一阵的,有些事就是不大记得住了!你不要告诉爸妈,免得他们担心。”
钟苑丽道:“你真是摔了脑子了?我看你是在跟自己在外面鬼混找借口吧!冯风,我告诉你,别拿这些哄孩子的谎言来唬我!”
冯风把手指的骨关节掰得咔咔响,咬了咬牙,笑道:“你就当我是唬你吧!你就告诉我,我们当年是怎么结婚的?你为什么没有和那个朗诵社,高年级戴眼镜的学长在一起?”
钟苑丽那卷蓬蓬的头发在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耀眼,她把它们撂了一下,说道:“你说哪个朗诵社的学长?你今天是故意找我吵架,存心找茬儿的是吧?”
冯风转着手里的那杯水,眼睛望着水里一圈圈的波纹,说道:“我真不是存心的。”
“不是存心的你问我当年是怎么会和你结婚的?”钟苑丽把睡裙提起一个角,愤慨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她把一条腿放在茶几上放着,说道:“冯风我告诉你,当年要不是你死缠烂打,我才不会嫁给你!我大一的时候根本看不上你的,要不是你使那些鬼伎俩......我都不想说你!”
“我使什么鬼伎俩了?我又什么时候死缠烂打过你?”冯风问。
钟苑丽把桌子一拍,忽然想到孩子和老人都睡下了,又压低声音说道:“你要离婚就明说,别跟我绕那么多弯子。你当年知道我讨厌你那温吞吞的个性,有一次吃饭就故意让我掏钱。然后装鬼吓我,以此让我改变对你那懦弱性格的厌倦。你说你挖空心思,不就是想......”
“等等......”冯风倏地起身来,“你说我那次吃饭故意说没带钱,让你埋单,还有装鬼吓你的事成为了我们最终在一起的直接导火线?”他眼前浮现出她被吓倒在地时突然搂住他脖子的场景。
“你跟我这儿装什么装?你莫非要现在来把以前的那些陈年旧事全部翻盘?”钟苑丽一脸刻薄地说道。
冯风拿眼角瞟了下她那张怨妇一样的脸,心里那种不自在就又更深了一重。他伸出右掌,示意她什么都别再说了。把整个客厅环视一圈后,一句话也没有丢下,就摔门出去了。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啊?”冯风抱怨着,快步走到了小区外面。
夜已经深了,街上的夜宵摊摆起来,行人却少了很多。他理了下头绪,原来和她结婚也不是毫无逻辑的事,正是那次他回到2004年时对她的报复行为,竟然阴差阳错地变成了这个荒诞现状的红媒。
“我都办了些什么事啊?报复她都给报复成夫妻了!看来这女人真是贱,你好好待她不行,非得要受点虐才骗得到手!”他骂着,脚步已经是往到川野桥的那个车站去了。
那应该是末班车了,车里加他和司机拢共才五个人。
冯风是大声唱着那首《壮胆歌》上塔去的。有了上回的经历,他这次一直觉得塔的每一层,每一个角落,都有一些什么未知的东西在注视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和举动。他努力让自己镇静,看上去不那么紧张和害怕一些。但从头顶到小腿的每一寸肌肤却都诚实的锁紧在一起,麻酥酥地。
冯风上几次看窗外的月色都是怀着一种放松,惆怅的心情,而这次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能不别扭吗?那个万年不变的景象,还有那几只永不知厌倦的燕子。
“这里面的时间真的是静止的吗?”冯风想起自己做出的这个猜测,于是拿出手机来盯着一直看。
他在心里数着数,“1......2......3......4......”汗水湿了背心,把衬衣湿黏黏地附着在身上。当数到25的时候,时间的分数跳了一格。
“不是这样的吗?”他又看了看窗外,犹豫了几秒,把拿着手机的手给伸了出去。
“1......2......3......4......”他一直数到70,也没有变化,手哆嗦得不行了才又缩了回来。
“那再试一次。”好奇心这一刻似乎已经淹没过了恐惧,他把时间设定为秒表,一点“开始”,精确到十分之一秒的计数器就以极快的速度增加着。然而,当他再次把手从石塔的窗口伸出去时,那秒表的计数器却像是故障卡壳了一般地停顿了下来,纹丝不动。
“停了吗?”冯风晃了晃手机,还是没有反应。他又把手机缩回塔里来,秒表瞬间恢复正常,飞快地走着。
冯风如此反复几次,才知道,原来时间静止的是塔外的那个世界。是什么自然现象可以让一个空间里的时间完全静止?那些飞动的燕子是怎么回事?这些问题以冯风的学识极限也是根本解答不了的迷。
他惊骇得快要窒息了,“快走吧!”冯风揣好手机,用右手去碰窗台的石球。
这次他指尖还没有触碰到,石球就自己转动了起来,哗哗哗地,越来越快!紫色的光芒从石球的所在,像漩涡一样地扩散过来。
冯风拿手臂挡住眼睛,迷糊得不行。谵妄之际,他又看到了一些奇异的场景。这次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古代男子,那人生得眉目清秀。头戴丝绸的巾,身穿青色交领宽衫。有几个仆从打扮的人垂首站在身后。上次那个年轻少妇不见了,而和少妇在一起出现过,那个身形孱弱娇小的少女却正好站在他身边。少女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这次衣着要华美了不少。他们目视的前方,是一高一低两个土堆,面前插着薄而狭窄的石碑,看样子是两座什么人的坟。少女在坟前擦着眼泪,男子的表情十分痛苦。
冯风看到这里,大腿上悍然被个硬邦邦的东西刺了一下,这才让他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