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靖接过来,看了一眼,心道:哎呀,自己对这时候很多东西都不熟,顺着意思往下溜是行不通了,只有硬着头皮,仗着山东秀才——只识半边的韧性,靠蒙了。
“仪皇(锽)五色幡一千二百面;青孔雀五角敞(氅)一千二百面;朱縢络盾刀九百口;方知(雉)扇,三千六百面;白狮子结(缬)罗单衫三千六百件;紫罗里夹三詹(襜)三千六百件;金铜戊(钺)斧一千二百张;……”
“好了好了。”怀海忠打断了宋靖结结巴巴的念书,一脸的笑容,“不错,果然是认的几个字的。”话音刚落,自己就诧异的看着宋靖,再看看汪艳婷,继续说道:“你既然认识字,为什么会分到这杂役班呢?这识字的宫女,各处都争抢着要呢。”
“啊?还有这好事!”宋靖心中一惊,没想到,稀松平常的认识几个字,在这里,竟是如此了不起的一件事。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装样子了。我可不是分管你们的内侍,那是东门司的事情。我在左藏库,分管几个仓库而已的小官而已。不过,我那里,还有空缺,小雨姑娘若是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到我那里做事。活不累,每月俸钱五吊钱。怎么样?”怀海忠知道了宋靖认字,立刻换了面皮,开始挖角。
虽然宋靖来这里时日不多,但小雨辛苦攒了四年,才不过有六吊左右,而去怀海忠那里,一月就有五吊钱!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宋靖当然不会拒绝了。
“怀大人,你看人家的事怎么办呢?”汪艳婷在旁边,羡慕宋靖都快到嫉妒的程度了。她是个有心人,老早就算计着调出这杂役班,争个好前程了。这个怀海忠,就是她最大的倚仗。没想到,自己的事情还没着落,人家小雨倒是先自己一步,脱离这苦海了。
“汪副领班,你的事,我一直上心着呢。只是没有好的空缺,我也没办法不是?我那里倒是缺人,可都是需要识字的。你不识字,我是一点着都没有。”怀海忠无奈的解释。
“那昨晚偷吃供品的事呢?”与汪艳婷相比,水月华更关心这个。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空口无凭的,怎么定罪?”怀海忠一摆手,又对汪艳婷说道,“我说,你们杂役班的伙食,得弄得好点了,别让一帮小姑娘,净想着偷吃供品解馋。”
“是是。”汪艳婷唯唯应着。
宋靖要跟着怀海忠走了,杂役班所有人,都出来相送。虽然平日里大家磕磕绊绊的,矛盾挺多,但毕竟只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是你死我活的“阶级矛盾”。所以,送别的场景,非常感人,很多人都哭了,陈雨佳,更是哭成了泪人。
宋靖鼻子也酸酸的,虽然她跟她们相处时日无多,也就跟雨佳感情好点,但真要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她们其实也是一群可怜人,没人帮衬的话,可能老死都走不出这个杂役班。
“大家别哭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如果你们愿意,以后,我会经常回来,教你们识字的。”宋靖一时热血沸腾,对她们大声说道。
这一嗓子成了催泪剂,连强忍着不哭的封若青和汪艳婷,都相拥一起哭了个痛快,更别说其他十三四岁的小宫女了,个个争先抱着宋靖哭,把宋靖两条衣袖哭的湿漉漉的。
怀海忠一直在边上笑着看着,不说话,直到走出了后苑,他才夸奖了宋靖几句。并暗示她,以后,这杂役班的人,就是她的亲信了。在这皇宫大内,没有外头的关系固然不行,可没有一帮自己人,更是混不下去的。
别看怀海忠在杂役班里那么威风,其实他的手下,也不过十一个人而已。副使丁朝用;都事刘甫玉和马进忠;主事王锐和王仲学;令史赵受和周万敖;书令史刘廷章、梁庆和李春;守当官孙贵。而宋靖来了,会担任女史的职务。
来这左藏库没几天,宋靖就痛彻心扉的理解了那天怀海忠位居大使臣这么大官位,却会为她偷嘴供品的事专程跑一趟杂役班了。原因就一个字:闲!他们平日里根本就没事做嘛!仓库里的东西是死的,不需要特别看护,只要别丢了,做好进出记录,每年盘点上两次就行了。这点子活,与杂役班里每天里都要洒扫归整相比,还叫活吗?
因为闲,所以,左藏库这些人,平日里没事就闲唠嗑,吹牛打屁玩。宋靖作为唯一一个女孩子,很快就跟他们一帮阉人混熟了。而宋靖也入乡随俗,既然本职工作没多少,更大的心思便放在了讨好上司,也就是怀海忠身上了。宋靖与他们相比,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很多事上见解精到,加之女孩天生嘴甜,而小雨的相貌也不丑,所以,很快地,宋靖便成了怀海忠的心腹随侍,属于一天十二个时辰服侍身边的那种。还好怀海忠也是个阉货,不然,宋靖怕是连侍寝的角色都得担任了。
当然,这段日子宋靖也不是什么正经事没做,至少,她每天晚上都会去后苑杂役班,每天教她们十个字,既教了她们,也练了自己。
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易逝,这天,怀海忠被宫苑使大人程茂桧叫了过去,神神秘秘的。宋靖没多想,她知道,是程茂桧一手提拔的怀海忠,就如同怀海忠将她从杂役班里解救出来一样。程茂桧有什么指示,怀海忠自然要麻溜的去做了。
到了晚上,怀海忠才回来,眉头深锁,一脸愁容。宋靖察言观色,小心的问发生了事。
怀海忠叹着气,说程茂桧让他从银钱库里拨出十万贯来交给他,有急用。
左藏库是皇帝的小金库,没有皇帝的点头,任何人,一文钱也拿不走。怀海忠如此犯愁,这次取钱,肯定手续上有欠缺。
“宫苑使大人那边缺钱用,从您这里拿钱周转几天,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您愁成这样,难倒是这钱花的地方不对?”宋靖小心的猜测着询问。
怀海忠看了宋靖几眼,摇头道:“你这丫头,有时精明的可怕,有时又笨的让人有揍你的冲动。这里面的道道,你看不明白吗?”
“这个,皇上那边病着,走正常流程太费时日,你们关系那么好,私底下捣鼓点小动作,只要将钱按时换上,神不知鬼不觉,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宋靖睁着无辜的双眼,天真的看着怀海忠,小声争辩着。
“嗯,你还不笨,知道需要皇帝的同意,才能出库任何东西。”怀海忠明显是揶揄的语气,说道,“我们这些下人,为皇上看管着库房,就是要保证所有东西出入,均在皇上的掌控下。至于东西去了哪里,做什么用,不是我们该过问的。
这笔出库账,即使手续不全,我们还是要做出库账的是不是?就算我们不做,下面的库吏还是要做的,库吏不做,东门上也是要做的,东门也不做,宫苑使那边也是有记录的。这要是让哪天让皇上知道了我们背着他倒腾他的东西,我们有几颗脑袋,够皇上砍得?”
“这么严重,直接拒绝不就好了?程大人那边,应该理解你的苦衷的。”宋靖吐了吐舌头,说道。
“小丫头还是没开窍,”怀海忠摇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这些,我知道,难倒程大人就不知道吗?明知如此,他还要我如此去做,这其中的玄机,你想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