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着小足球的头说,没事,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忻凉楚过来,静静地看着我。他高出我整整一个头。
我有些不自然。他摸了摸我的小足球,可是小足球却咬了他的手。
你养的这只小足球,一点也不乖,我喜欢小时候那只。他皱眉说。
我抓过忻凉楚的手看了看说,现在的小足球,它不认得你。
说完就转身上楼,头也不回。
我听见身后的林露雪说,凉楚我们走吧,这里多脏啊。
11{天地就变得那样渺小}
中考过后,宁简林和我一同到浦东上学。住校,一个月才回去一次。
在学校里,我只参加了广播站,每周一次节目,念散文。节目的名字是我取的,叫“浅蓝深蓝”。
节目的标语是,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天,我们等它,一直由浅蓝变到深蓝。
忻凉楚已经要念高三了,他的那片天,很快就可以晴空万里。我虽然不再与他相见,但至少仍旧祈祷他能好。
宁简林渐渐长成了英俊的样子,他去打球,参加学生会竞选。送情书的小女生成排成排地出现。
他在体育馆打球的时候,我就帮他看他的情书。然后幻想情书要怎么写,是不是我也该学着写一封。
很多人说,不会写情书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即使不会写,也要有一个想写情书的对象。
我也常常想,如果我也像那些小女生一样的狂热,不在乎后果,充满幻想,那么我也会给忻凉楚写一封情书,写我们从1990年开始到2000年这十年的时光。写我喜欢他笑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样想着,似乎就已经非常的美好。仿佛我们还在玩跳房子的游戏,他给我剥糖纸,我牵着他的手,一格一格地跳。天地就变得那样渺小。
12{我们中间,始终隔了那么远的距离}
原以为忻凉楚就会这样在我的想念中成为一个记忆,却从没想过,他还会来找我。
那日周末,我与往常一样回家。暮色四合,巷口的很多人都抱着狗出来散步,夜色下,有幽幽的蓝透出来,幻化成轻柔的色泽,朦胧迷人。
我家楼下的灯坏了一盏,我看不清前面的路,到楼梯口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站在楼道旁盯着我。他的眼睛明亮,在黑黑的夜色里分外清澈。
他说,小乖,你回来了?声音里有深深的疲惫。
忻凉楚?我不可置信地问。
他走到我的面前,俯下身看我,不是我,难道你以为是宁简林吗?他的手上抱着那日咬了他的小足球。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回来?我奶奶告诉你的?
他抿着嘴,看了我好半天,说,我没有问奶奶,我每周周末都在你家楼下等你。
我的心似有什么吊在半空中,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一直不回来。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还好,有小足球陪着我。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说给我听。
我心中有微微的疼涌起。
我说忻凉楚,你这又是何必,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能成为朋友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可是明明曾经,我们那么好,一起吃冰激凌,一起滑滑梯,一起玩跳房子……
我打断他,可是那已经是曾经了,现在你不会和我玩滑滑梯,不会和我玩跳房子,更不会和我一起吃冰激凌了。
他不说话了。空气在我们的身边流动。
他蹲下去,在地上画着什么,声音低低地传来,如果你想,我还是可以陪你的。
我说,你还是不明白,就算你想陪我,我们都无法再继续玩下去。就像你和我一样大,你已经上高三,可是我才上高一。你可以陪我读高三吗?你永远都在我的前面。我们中间有那么长的距离。
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把小足球放在地上,摸它的头,好像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一样,说,你不在的时候,我照顾小足球,我觉得它好像小时候的你,笨笨的,却很可爱,一点点的幸福就容易满足。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长大。什么都变了。
他的头微微地颤抖,柔软的头发映衬在微弱的灯光下。
然后他站起来,抱着小足球走,蓝色的条纹衬衫发出皎洁的光,身影单薄。
我有些不忍,叫他,凉楚。
他转头,白皙的脸有些明亮。
我扶着楼道旁的墙,慢慢地开口,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好朋友。永远都是。
他微笑起来,笑容有些艰涩,他说小乖,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陪你一起读高三。
我垂下眼去,不让他看见我滑落的泪水。我们中间,始终隔了那么远的距离。
13{仿佛忽然之间失掉了最重要的东西}
夏天快来的时候,我和宁简林坐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喝可乐。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感觉一切都如此平静,没有任何的涟漪。
宁简林说,初初,以后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去一个遥远的城市。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那么自然地,我就想起忻凉楚,想起我们的小足球。那些珍贵的时光,就这样暴露在阳光里,一格一格地回忆起来。
然后我看到林露雪,长长的公主裙飘逸美丽。她站在不远处,直直地看着我。
我跳下看台,走到她面前,问她,有什么事?
她看我,从头到脚,深深地看了一遍,眼神里有无数不明的忧伤。
她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忻凉楚会为了你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和家里闹翻了,非要降级读高一陪你。
我有些怔忡地站在原地,久久地说不出话。
我想起那日晚上他说,如果可以,他想陪我读高三。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意思,而如今,全都明白。
宁简林站在我旁边说,忻凉楚真是疯了吧。
我一手拉过宁简林的手对林露雪说,我一直只把忻凉楚当好朋友。
真的吗?她问。
我说,对,宁简林已经很好了,我不需要别人。说完这一句,我几乎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我想,这是我成长的十几年来说过的最最艰难的一句话。
好,这是你说的。我想凉楚不会再为你这样一个平凡的人而伤神了。林露雪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我向她身后看去,忻凉楚从她身后的那棵大榕树下走出来,烟灰色的运动衫分外显眼。
他一字一句地对我说,谭乐初,我都明白了,原来我是如此愚蠢。说完,他转身,很快很快地消失在我的眼前。林露雪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他们都没有再回过头。
我的心,蓦地就痛了。可是我说不出一句话,我觉得我快要倒下去。宁简林扶着我,他说你这是何必呢?
我靠在他怀里哭,很伤心很伤心,仿佛忽然之间失掉了最重要的东西。
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与忻凉楚,就如同那些倒闭的冰激凌工厂一样,倒闭了,就再也翻不起身来。
14{我的心,已经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得下}
忻凉楚高考结束后选择北上,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的小足球被我带回来不久之后死掉了。它死的那日我不在家,奶奶给我打电话说小足球生了病,什么也吃不下,有一天早上在嚎叫声中死掉了。
奶奶把它装在一个纸箱里丢到垃圾堆里去了。
我听了当时就哭了。我想起我养的第一只小足球,它死的那天我和忻凉楚把它埋在公园的梧桐树下。
那时候天很蓝,云很白,有飞机从我们头顶飞过。我趴在忻凉楚的肩膀上哭得满脸通红。他抱着我说,小乖不哭,我们还可以养很多的小足球。
现在,我趴在宁简林的怀里哭得无法抑制,我知道我不是难过我的小足球死掉,我是难过我与忻凉楚永远的告别。
狗死了可以再买,可是我和忻凉楚的那份情感死了,永远都无法挽留。
后来我也高三了,面临高考。我停掉了广播站的节目。我常常趴在学校外的走廊里背单词看天空,宁简林一直在我的身边,恍惚间我常常以为他是忻凉楚。他们有一样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以及眼睛里透出来的温柔的光。
我考了浦东的一所普通大学。宁简林仍然和我一起。他那么高的分数,却报了这样一个对分数要求如此低的普通学校。这么多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意。
可是我的心,已经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填得下。
15{即使有一天我们走散,还是会再遇到}
大一的暑假,我一直买不到瘸腿的小狗。我在家里存了很多的光明牌冰砖,帮奶奶包了很多的小笼包,夜里很热,风扇呼啦大响。我听到楼下的狗吠,它们的声音,很像我的小足球。我突然想念起忻凉楚来,整个夜里辗转难眠。
第二天大早,我就跑去了忻凉楚家。我想,我要见见他,即使他不见我,也没关系。
我站在门口,一直想按门铃,却犹豫不决。
突然有人开了门,我一惊慌,立刻躲到角落里。
我看见忻凉楚拿着行李从屋子里出来,随后而至的人,是林露雪。他们都把行李箱放上车。
林露雪说,终于办好了,等到了美国,我们就可以过另一种生活了,以后安定好了还可以把爸妈接过去。
忻凉楚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更加沉默了,眼里再也没了以前的清澈。
夏天早上的风无比地凉,它一丝一丝地掠过我的皮肤,好像锐利的刀,轻轻割过却疼痛无比。
他要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那么多的记忆一下子迸发出来,让我的内心酸楚疼痛异常。
车子就这样从我眼前开过。我蓦然明白,是那么多只小足球的叫声引得我在这个夏天的早晨,来这里,与他告别。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目送忻凉楚离去。
我突然想起那年我们站在东方明珠上,他仰着小小的脸认真地对我说,地球和东方明珠一样是圆形的,即使有一天我们走散,还是会再遇到。
可是,忻凉楚,我们都忘了,东方明珠和地球终究有着天壤之别。地球如此宽阔无边,哪怕我们用一生的时间来走那个相遇的点,或许所能共有的,也只能是这一片浅蓝深蓝的天。
作者后记:
忘了具体是哪一年,那时我还是很小的孩童,第一次去上海,是夏天,住在金沙江路,被爸爸送去一家幼儿园上课。
记得那时候有足球冰激凌,难吃的饭菜,永远不敢滑下来的滑滑梯。
我与妈妈喜欢走路去和平公园,路上会买两块牛奶冰砖,一人拿着一块,吃得一手都是,明明非常狼狈,却觉得异常甜。
我的童年有很多与上海有关的记忆,繁华的灯影中多数充斥着碾碎的不美好。可是记得最清晰的还是这些简单的快乐。
我想不管今后我在何处,我都愿意只记得记忆中最美好的部分。永永远远。
飞鸟穿越换日线
换日线是一条国际日期变更线,飞鸟是在这线上带着我们思念远走高飞的寄托,我思念你,寻找你,最后,只能穿越你,离开你。
1{路港小镇的换日线}
路港小镇,昏密的房间,有人的喧闹,抽烟的迷雾和零碎的光线。
我在泡泡龙的游戏里连赢一晚,最后,有一个叫换日线的人出现,速度快速得像是电脑自动消除色块一样,我搭着头在旁边恨得牙痒痒,发了消息给他,我说,你不是人。
他很快回了消息给我,我不仅是人,还是个帅哥。
我趴在电脑前回了他三个字,不要脸。就退出了房间。
很快,有消息过来,验证上写着:飞鸟MM。我是你换日线哥哥。
我点拒绝,附带消息:你能猜出我在哪个网吧,我就加你。
换日线的消息说,你在“梦瑶”网吧。
我推开窗户去看网吧上的牌匾,果然,红色灯光围绕的牌匾上写着“梦瑶”网吧两个字。
我只好加了他,我问,你是情报局的么?
他说,不是,只是,正好刚才,我在你的包间门口看到你。
他一说完,我就紧张地四处张望。我原来被人窥探了。希望他不会是个丑八怪才好。
没多久,隔壁包间的门被拉开,一个长相清秀张着一双明亮大眼睛的男生站在我面前。
我看着他,消瘦的肩膀,黑色卡其裤子,眼里荡着无法言说的笑意,他有一双很修长的腿,很让人遐思。
他靠在门边,轻轻拍我的脑袋说,小朋友,这么晚了不回家。
我看他,我说,帅哥,我无家可归。
他说,听你口音是外地人呢。
我说,是,我是景安来的。
离家出走?未成年么?他皱眉头,眼带笑意地看着我。
我瞪他一眼,把身份证翻出来,我说,我20了,景安大学物流管理系大三学生。
他伸手来夹过我的身份证,低下身来眯眼笑,余飞飞?
我把身份证抢回来,塞进我假的LV钱包里,继续坐回沙发座位,男生也坐下,把门关上。
我斜看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担心有任何意外,因为他的目光很干净,有这样干净目光的男生,绝对不会是坏人。
他开了另一台机子,放音乐打魔兽世界,包房的灯光是迷离的玫红,他的脸半白半红。音乐的歌词我记住两句:如果季风能把感觉连线,要传达给你说不完的思念。
我在网上输入这段歌词,出来三个字——换日线。
我就这样,在来路港小镇的第三天,认识了换日线。
2{9999飞鸟的传说}
大三结束,我基本修完了所有的学分,同学们都在联系实习单位,我打了行李包,在MSN上给可心留言,我说,我要离开。去看飞鸟。
可心是我姐姐,早在半年前离开了景安跟心爱的男生去了西班牙,我们总用MSN联系。
她和我说她在那边的生活,我和她说我暗恋无果的男生。她的爱情风生水起,我的爱情被时间掩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言一离开之后还能心平气和的和她说话,我应该是恨她的,恨她给予我的伤害,给予言一的伤害,可是,因为她是我姐姐,也因为她遭受过我们都没有遭受过的痛苦,所以,我还是选择原谅她。
我在电视台的旅游节目上看到路港小镇的介绍,不是台湾那个鹿港小镇,而是景安旁边的路港小镇,那里有成群的飞鸟,它们夏季寄居在路港小镇,秋季迁徙,它们像在等待自己的配偶,又像在了望自己迁徙后的世界。
宣传里说,传说如果你在一天之内数过9999只飞鸟,你就能找寻到你爱的那个人。
画面上大只大只的鸟,扑腾的闪了我的眼。
多像言一出现的那个夏天,站在海边,手挥舞起来,脚埋在沙地里,海水席卷着他的腿,把他笃定的目光推散得悠远而漫长。
我相信,我只要来这里,数完9999只飞鸟,我会找到他。
小线帮我找了住的地方,就在他家隔壁,一个姓谭的婆婆家,矮矮的只有两层楼的木头房子,褐黑色的木头,斑驳的记忆。
他没告诉我他的名字,网吧里的人都叫他小线。
他和网吧里的人局域网打CS,打魔兽。
可是他很安静,安静地低着头,拧着眉,手指在鼠标上按来按去,头发温顺地搭在他的耳边。很干净,也很漂亮。
谭婆婆对我很好,每天大清早就做好吃的小米稀饭给我吃,加一碟自己做的肉松和一盘清淡的菜,小线来找我的时候总是说谭婆婆偏心。
谭婆婆拿水瓢敲他的脑袋,用有些苍白的嘴唇骂他,臭小子,不许欺负飞飞。
我的心里是温暖的,好久没有被人疼惜过的感觉那么浓烈地涌上来。
小线没有工作,听谭婆婆说是他自己不读书了,他成天呆在梦瑶网吧,帮别人练级,练到很高的级别就把号卖掉。
小线家里只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爸爸妈妈都已过世。
我很有诚意地花钱让他当我的导游,为期一个月,他看我三秒说,你千万别在这一个月内爱上我啊,我可不负责。
我白他一眼,挎起我在香港买的“GUESS”包包走在前面。
我承认小线是好看的,特别是他那双让人遐思的腿,无数次都会让我想到那个夏天的在海边挥手微笑的言一。
他和小线一样,是容易让人遐思的男生,只可惜,那时候,他是可心的男朋友。
小线问我,你来路港小镇是为了飞鸟吗?
我点头。
他略有所思的说,你相信飞鸟的传说?
我点头,我相信我能找回他。
初到路港小镇入口的时候,牌匾的宣传语上写:相信飞鸟能帮你找到你的爱。
我有种想哭的冲动,仿佛看到言一明晃晃的笑容,一下子从记忆最深的地方被挖掘成鲜活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