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氏这个古老的术法世家从米蓉的上一代就呈现一种阴盛阳衰的迹象,这一代的家长是年近八十的米蓉,再过一定时日将会把位子传给本家族术法等级最高、头脑最精的下一代某位,米蓉为要做这个选择很是头疼,女儿米雪艾在术法方面是不错,但是性格有些偏执。大孙儿米峰,别的都还好,自从拿到职业术师称号也是尽职尽责,就是……天赋实在不怎么样,一直在用努力弥补。凌予焕,米苏,米乔,算了,完全不愿意接触这行道。
尤其是小孙子米乔,米老太太光想想脑袋就大了,天才般的小孙子,自打从娘胎出来,那银色的头发和漂亮到不可一世的眼睛就让一家人极其欢喜,六岁时玩耍撞见恶魅,小孩子偶然的一掌就拍出了幽灵冥火,不仅恶魅瞬间不见踪影连宅子都差点烧了。米蓉欣喜异常,对此没有丝毫责备,反而是大夸了这宝贝孙子天赋惊人,手把手地开始教导其功课,并立刻书写介绍信给大陆术师总部申请米乔为术法见习生。
米乔于是十岁便一次性通过了大陆术师年度考试,成为那个时候赤州地区最年轻的火系术法师。然而,也不知道是过于溺爱还是怎的,小孙子的顽劣越来越显露,任务不去完成就算了,连初中学校也找到一堆理由责令其退学,五年前米蓉一次暴怒为了给他点教训,将他锁进阁楼作检讨,谁知回头去瞧瞧情况,只剩下桌上的一张离家出走宣言和强行打破的结界。
所谓水火不相容,一直是以水系术法为根本的米家彻底对这个孙子泄气,于是老太太的精神一日比一日更加忧伤了。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由于昨晚的那一场小雨,空气弥漫着焕然一新的味道。米蓉在昏暗的天色中一步一步踏着木质楼梯上了四层的西边阁楼,那间阁楼在外面看起来很小,打开门结界也随之打开,面积比看起来实际要大上两倍,是一间书房,很是宽敞明亮。
她缓缓走到房间正中的书桌前,书桌摆放着她上一次没有读完的《十大轮回道详解》,不知怎的心情郁闷起来,叹了口气,她将书本丢在了一边,开始望着桌子上的一盆青色欲滴的文竹发呆。一刻钟过去后,米蓉才忽的想起这次上书房来的目的。扬起了嘴角,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一杆蘸水钢笔,刷刷的在上面写了写什么。随后将信纸折叠,塞进了一个比墨水瓶还要要小上一圈的玻璃瓶中,左手握着小瓶,右手伸出衣袖在空气中滑出一条条诡秘的浅色光痕,那些光痕拼凑起来竟逐渐幻化成了一副如同一对相称的水流状翅膀的图符,铺展开来,光华流转,瞬间吸走了那只小玻璃瓶。
这是水系术法师最喜欢的传信方式,幻化出的这对翅膀将会以光速寻找地球上另一只瓶身刻有同样术符的玻璃瓶。
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米蓉见着书桌上方突然闪过一道同样色泽的光环,“bin”的一声,小玻璃瓶从环口冒出坠落下来,跌在桌面上打着滚儿。她信手捻起,打开来。
“尊敬的米蓉女士,大陆术师协会元老阁下:您的申请已通过,赤州地区锦川市肖一瞳先生于2011年7月20日正式成为大陆术师协会书法见习生。署名:MSA.H”
额头的皱纹逐渐舒展开来,米蓉捏着信纸惬意的躺在了椅背上,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眸却犀利如故。肖翰啊肖翰,阿姨答应过你的事马上就要开始了哦。
你的儿子,即将进入一个不凡的术法世界,至于能否有大成,能否通过最终考试,还要看他的造化了。
房间的窗帘随着晨风摇曳,一缕属于清晨阳光的那种淡淡的光束透过暗花玻璃透进房间。一名面容姣好眸似秋水的女生坐在双层床的床沿上,长发略过肩膀,在发梢才打着点弯弯,她看了眼空调被子下闭眼昏厥的刺猬头男生,不觉叹了口气,眼神逐渐转到窗外,那里,依稀可见朵朵白云以肉眼可及的速度缓慢飘移。
你知道吗,肖一瞳,我其实挺后悔的。她用那如葱根的手指捏紧了一瓶绿色的东西,眉头轻蹙。我不该听奶奶的话把你拉到雾灵岛上来,米苏不能许你什么诺言,却让你牺牲时间作个爱情的傀儡。你若不是灵媒也好啊,你不知道若真走上了术师路子会有很多难以想象的危险,可是为什么你……
“救命啊!”
肖一瞳用短短的一个时辰的睡眠时间做了四五个噩梦,全是长成八爪鱼形态的恶魅追着他满世界跑,突然好不容易满头大汗的惊醒,他张牙舞爪地从床上跳起,不想却和身边正好转过头的那位脑门愣是撞在了一起。
“哎呀!”这回是异口同声。
肖一瞳惊鄂的看着捂着脑门痛苦表情的米苏,心脏接近崩溃,忙鞠躬:“对不起!”
“你的脑门……也太……硬了吧……”美女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顺手弯腰去捡刚刚那撞击掉落的绿色瓶状东西,然后没好气的丢给他:“喏,你的药。”
“哦。”肖一瞳特尴尬的笑,忙双手恭敬的捧回,一看那绿瓶子上写的广告字,顿时傻眼了:“这个那个,米苏你拿错了吧……”他将瓶子伸到她的鼻子底下:“香香的,驱蚊的,舒适牌花露水?”
“没有!”米苏脑门还在嗡嗡叫,没好气道:“傻瓜!给你就用,哪那么多废话,你换个调调不就可以念作术师牌花露水了吗?”
他继续挠头,好像是可以这么念,不过,有什么联系吗!花露水叫啥名跟治疗鬼魂触碰过的伤痕的药水有哪一点关系!
“我我……其实没事,一点事也没有,不就是被那白白的东西摸了一下吗,伤痕又不疼又不痒就是摸上去冰凉,看你们大惊小怪的,哈哈哈,至于这药水吧,我收下了,以后驱蚊可以用呢,哈哈哈……”肖一瞳说着就一脸笑脸般的把花露水往被子里塞,却被米苏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拦住了,那只手柔若无骨,却用了好些力道,掐住了他的手腕。
肖一瞳的心忽的咯噔了一下,撞上了她的眼睛,那双丹凤狭长弧度优美,墨色睫毛弯弯翘起,随着眼眸波动如同一对蝴蝶扑腾的翅膀。
“乖,”她扬起唇角:“把上衣脱了。”
肖一瞳一僵,踢掉被子,脸颊瞬间升温:“啊?”
“再废话我就帮你动手了!”米苏从床沿上跳了起来:“你的身体才刚刚进入灵媒状态,经受不了恶魅的浊气,懂不懂,肖一瞳!你不知道若被恶魅的浊气侵蚀全身灵魂会和躯体分离的,即便是救过来了也是半个死人了,你不要看这种花露水,它其实是大陆术师协会的附属产品之一,是总会长大人开发的,兼顾药水和花露水的疗效,你刚刚都昏厥了都不知道浊气的厉害……”
“我错了我错了。”肖一瞳投降状抱头,将脑袋埋进膝盖间:“大小姐,我抹就是了……反正不就是香香的花露水么。”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啊。
肖一瞳脱去大号的白色T恤,他本来就很削瘦,皮肤又是偏白的藕荷色,显得那对锁骨格外分明。幸好自己不胖,要是带着一圈圈赘肉出现在美女眼前,他真的有去死的心了。傻乎乎地瞥着米苏,米苏则看着他锁骨下的一条长长的月牙形状的白色痕迹,面容有些严肃,随后轻轻的倒出一些液体于指缝间,若无其事的说道:“药水要和浊气冲突,然后两者抵消,可能会有些疼。”
我能忍。这句话还未来的及脱口,对方柔软的指尖刚刚触及自己骨头下的皮肤,透明的液体融入伤痕,疼痛感顿时自锁骨处向上蔓延,海啸般袭来,如针扎进骨髓,被巫蛊虫子一口一口吞噬皮肤的感觉蔓延在脖子周围,肖一瞳凄惨惨地叫了声,仰头撞在床板上,恨不得掐断自己的脖子,眼皮一个劲地往上翻。
“一瞳?一瞳?你,你不会过敏吧!”米苏见状,倒抽了口气。
肖一瞳来不及点头,又开始疯狂的口吐白沫。
“我的天。”米苏看的是目瞪口呆,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喂!别把自己掐死了,忍着点啊!我去叫奶奶!”
米苏破门而出的同时,肖一瞳用那双闪着万分委屈的光点的含泪的眸子目送她远去。他突然间觉得,自己这熊样,真的是没的救了……
肖一瞳全身缩在宅子的后花园里的碎花睡袋里看天空,夏日里难得有这样温和的日光,伴着湖面那边吹来的阵阵凉风,好不惬意。
花圃里的紫色鸢尾开的璀璨,连那些不知名的绿油油的叶子包裹下的小野花都有争相竞艳的嫌疑。睡袋系在两棵不大的香樟树枝桠上,不远处的石桌上放着一团鸟窝,一只灰白两色的小胖雏鸟在对着他“叽叽喳喳叫”的欢快。
“天,你不会又饿了吧。”肖一瞳忧郁地望向它,仰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爬下睡袋:“爹地还想再研究一下天象呢,胖丁你都这么肥了还要吃,你吃吃吃吧就算了,可就不知道自己动手去找虫子吃吗?为什么老要爹地出马!”
小胖鸟歪歪脑袋,“唧”了声表示不明所以然。
凌予焕和米峰靠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了他的这番“独白”,再看见一名刺猬头的男生蹲在草丛中努力寻觅着什么,直直的被口水呛住了。“喂——”凌予焕三两步走到那睡袋上坐下,眼神开始盯着那只小雏鸟不放,然后伸出指头想去戳戳毛茸茸的小脑袋:“挺享受的啊,它爹地,你是爬哪棵树上偷来这玩意,还是,你自己孵出来的?”
“不要碰它!”肖一瞳听见声音,回过头一眼看见凌予焕的动作吓了一跳,撒丫子就奔过来,还是晚了一步,胖丁尖尖的叫了声,对着他的手指就是一口。
“啊。”凌予焕显然没想到这么只小玩意居然会啄人,还挺厉害的啄了个不小的口子,看见血珠一个劲的往外涌,他立刻火大了:“还是凶器啊……你等着等着,死肥鸟,我今天就把你烧烤了!”
“你敢!”肖一瞳连窝一把抱住了胖丁:“妖男,谁叫你调戏我们家胖丁了,我们家胖丁不喜欢男性公民碰它。”
“哦——”凌予焕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您老人家不是男性。”
“我乃它爹地,不属于不良男子范围!”肖一瞳愤愤然:“你看我不顺眼可以绕道而行,不要牵连我们家胖丁。”
“道不同不相为谋,”凌予焕亦咬牙:“大哥,走腿。”
米峰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又处在一个尴尬的被忽略的境地,抚了下额头的刘海,叹息道:“你们这群小孩子,闹够了没?予焕弟,忘了此次前来的目的啦。”
目的?肖一瞳挠挠头,将小雏鸟放置好,疑惑地看着两位。
“啊,对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看着妖男脸上的隐隐笑意,肖一瞳顿时心里一惊。“老佛爷有请!麻烦肖一瞳少爷跟我们走一趟。”
就是去见下奶奶啊,肖一瞳稍稍舒了口气,可是又觉得这场景怪怪的,三人从这边的屋子穿过一条条回廊,然后向楼上走去,米峰大哥走在左边身材那个高大健拔,妖男在右手边挂着邪气的笑脸,怎么怎么让人就想到了大牢里的小卒们坏笑着推了把被关进去的肖某人说:牢头请你去一趟,有好酒好菜招待……来,我们带路。
肖一瞳确信在梦境中进过这个四楼西边位置的房间,看起来油铜色的木门,吱呀吱呀的推开。那时房间里火光莹莹、黑烟弥漫令人喘不过气来,靠窗那边应该有一张小床,还应该躺着个银发小屁孩对自己说要喝红茶……脑袋不禁一炸一炸的疼起来,推门的动作也迟缓下来。
“一瞳吗?”老太太的声音却从里面传出来。他愣愣的被凌予焕推进来,然而和那个初来乍到时的梦境相差甚远,一大家子人有站着的站着、坐着的坐着,都围绕着一个书桌和书桌上的一个看似脸盆的幽蓝色东西。
肖一瞳茫然的四顾张望,这里是一间面积绝对不小的书房,几十个书架收藏着规模庞大的书籍以一种规则的形状排列开来。房间里甚至有独立的卫生间和角落里的床铺,就是没有梦里的古怪离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瞳,过来啊。”老太太忽的笑起来:“从今天起你正式加入我们术法和术师的天下,经过这个小仪式,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他怔了怔,忽的感觉自己心脏一跳,声音硬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啊?”
“啊什么啊,”米峰大哥笑着将他押向书桌前,做了个敬礼的姿势,对老太太开着玩笑道:“老佛爷,任务已完成,小卒可否下去工作了?”
“没大没小,你去忙你的吧。”米老太太撇撇嘴,转而朝向正在苦心研究那脸盆是什么东东的肖一瞳:“小瞳子,伤势好点了没?”
伤势这个词用的有点大了吧,肖一瞳不自觉的摸摸自己的锁骨位置,再瞄了眼忧伤着看着他的米苏,脑袋有点疼:“本来就没事的啦,奶奶,就是我不中用,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
“一瞳哥,你当时掐自己脖子也是活蹦乱跳、死去活来的哦……”自从上次榕树林里的小争执,锦萝丫头的嘴里越来越吐不出好话了:“不知谁吐到地上的白沫让米苏姐清理了好半天呢,你到底那天吃了多少垃圾食品?”
“妈,仪式开始吧。”偏爱黑寡妇装束的姑姑冷冷开了口打断正欲和萝卜妹妹决斗的肖一瞳,看得出来,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眼前这个男生。随后,她抄起一把尖尖的水果刀向肖一瞳递过去。
肖一瞳颤了下,忙不迭地双手捧过,哭丧着脸道:“我是康复了,可是姑姑,仪式是什么,不会是剖腹吧……”
老太太说了,这是术法家族惯用的引灵仪式,其实仪式简单的很,就是要测试者将手腕的一滴血滴入那个盛满清水的容器中,那容器底部的八卦图上分别雕刻着一圈的灰白色的汉字:最上九南方为火离、顺时针一圈分别是地坤、泽兑、天乾、水坎、山艮、雷震、风巽。
“我们术师按照自身灵媒体制的区别分为金、木、水、火、土五行术法系,五行即为阴阳之质,阴消阳长为木,重阳极限为火,阳消阴长为金,重阴为水平衡状态为土。”
“我听不懂……”肖一瞳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按照指示划破手腕一个小口,一滴鲜血从皮肤中溢出,滴进那个盛满清水的蓝色透明容器。
“乾为天、兑为泽性质为金,坤为地、艮为山性质为土,震为雷、巽为风性质为木,坎为水性质为水,离为火性质为火。所谓八卦生五行,八卦五行之间有着和谐的融合。”姑姑依旧冰冷的介绍:“肖一瞳,你的血滴将会指引你的属性去向。”
“去向?”他有点无可奈何,和众人一齐望向底部有着八卦图文的器皿,那滴鲜红的液体自打进入清水中就没有变现任何的异常,如同一缕绯色的青烟,在水波中缓缓散开。“我觉得你们搞错了哎,为什么血液会有指引?什么指引,奶奶……”
见没人理他,大家的视线全部集中于那个容器了,肖一瞳越发的头大,啊拉,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好公民,不是ET,不是阿凡达,没必要检查血液纯度吧……
血滴没有像一般液体相溶的情况那样发展下去,而是以轻烟袅袅状在清水中不停的顺时针旋转,旋转,旋转,突然间从一开始很缓慢的速度加快!米老太太眼前一亮,念了句诀,指尖一弹,清水受到了外来撞击,溅起一丝水花,涟漪以那一抹红色为中心圈圈荡漾开来。
大家都很是严肃的表情,唯独肖一瞳同学在一旁惬意无聊的研究起了书桌上的那盆青翠欲滴的文竹共有多少片叶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怎么?”等到老爷子和姑姑他们发出了感叹声。肖一瞳这才回过神去往那容器里看,这一看不要紧,他的嘴巴霎时间变成了“O”形。那滴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凝合成了一颗小巧玲珑的血色珠子,沉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