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其实是一门技术活。以前我在江南的时候,最喜欢去醉仙楼,那里的位置都是要预订的,原因是那说书先生讲得极好,每次那惊堂木一拍,众人皆跟着屏息凝神,听到那句,“且听下回分解”时总觉得余韵未了,故而每次都央着三师兄带我出门。只后来,再去的时候换了一个说书先生,讲的多半是中规中矩的,我顿觉无趣。一问别人,才知之前的说书先生被东厂抓去了,顿觉可惜。
我万万没想到我也当了一回说书先生的瘾。
“为什么北轩王会选你为贴身婢女?”她们似是极好奇我的身份,所以开口便给我了这难题。
我略一沉吟,“你们可知道为何王爷到现在还未娶妻,且连个侍妾通房都没不?”我先卖起了关子。
众人皆摇头。
我神神秘秘道,“其实吧,这主要是我们家王爷品味比较特殊,他这品味跟常人正相反,比如说吧,你们认为美的,他可能就认为丑了;你们认为丑的呢,他可能认为美了。别不信,这话你们可以去问问你们家世子,今天早晨我们家王爷才这么跟他说的呢。你们如果想通了这一点,也就很好理解了,我为什么能当上他的贴身婢女。原因很简单,你们觉得我有多丑,我们王爷就觉得我有多美。”
“那为什么他还给你取名‘丑丑’呢?”一女子不解。
“额,这,这更好理解了,就像我们女孩子有时候说‘讨厌’一样,事实上我们并不是真的讨厌,这个叫反话!”
“哦。”一众人了然,如捣蒜般点头。
“话说王爷这怪癖,还是因为那场匈奴之战。那匈奴长得一个个人高马大,穷凶恶极,有数千士兵;而王爷呢,当时就带着五百士兵,这五百士兵皆是老弱病残,本来这一场就必输无疑,可是你们猜怎么着。”
我一拍桌子,看着一众人紧张兮兮的神色,继续道,“我们王爷善于用计,计谋你们知道吗?他带着两百士兵在乌鞘岭的必经之路用巨石设下埋伏,匈奴士兵从那经过,那巨石从山顶滚滚而下,下面是哀嚎一片,血流成河啊~”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喝下一杯龙井茶,刚喝完,就有人适时的添上了。
“痛快!谁老叫匈奴蛮子欺负我们呢?王爷真是大快人心!”婢女甲狠狠的磕了一粒瓜子,那清脆声似乎彰显着很解恨。
“后来呢,快讲快讲。” 婢女乙催促道。
“匈奴士兵折伤过百,急急退到金强河,河的四周都是枯草,王爷心上一计,只一支利箭,那箭上是带火种的,箭射到那枯草中,熊熊大火跟烤肉一样,顿时就烧得匈奴蛮子哭爹喊娘的,这时候王爷再率那五百士兵冲入敌营,他手持利剑,威风凛凛,手到之处,一刀一个人头,你们知道吗?被他那利剑砍过后的人,脖子上面还滋滋滋的喷出血来。”
我将手掌做刀状,向她们伸去,一众女子吓得脸色发白。
“后来呢?”
“敌军三日全军覆没,但是我军皆老弱病残,好多人连杀只鸡都没杀过,更何况杀人;可是到了战场能怎么办?不杀别人,就等着被杀啊。所以他们也都迫不得已举起了刀,一上战场,也损失惨重。你们还记得王爷回京之时领赏时说了些什么吗?”
“我记得,我记得,他说一将功名万骨枯,若要赏赐,请赐将士解甲归田、老有所依。” 婢女丙急急答道。
我赞了她一下,“对的,一众将士听说皇上同意了,一个个热泪盈眶,感激涕零说,卑职残躯破壳,还劳烦王爷为卑职等请赏。你们知道他当时怎么说的吗?”我又卖了一个关子。
“怎么说?”婢女丁问道。
“他说命运残痛,身上有疾,更显情之坚,众将士于我而言,比之骁勇善战之匈奴,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细细品味这话,不难看出来啊,王爷在那时对人的判断就与常人有异呢,他认为啊,老弱病残的士兵比人家匈奴人更厉害。王爷对审美的不一致也就从那衍伸来的。”
“啊!原来事出有因啊。”
“其实王爷这审美我们还是可以迁就的。”
“是的,是的。”
“丑丑姑娘,京城之中盛传的匈奴首领被骇得病床三月这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过这里面跟传言还是有点不一样。”
“怎么说?”
“王爷为了威慑边疆,将敌军将领五马分尸后挂至城门,而后每日割一块填至花田下,花蕾盛开,还遣送了一株送与匈奴可汗,问题出现在这花里,这匈奴可汗并不是被吓的,而是中毒了。”
“中毒了?”一众人不明所以。
“这花名为紫叶罗,需要用人的血肉才能养活,花开时极美,单看也无毒,可是匈奴是游牧民族,他们大口喝奶茶、吃羊肉,喝了奶茶后再吸这气味,便可中毒。”
“哇,我就说嘛,坊间传言不可信。”婢女甲了然的感叹道。
“对了,差点忘了问了,丑丑姑娘,那你可知道王爷比较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婢女乙问。
“王爷喜欢比较特别的女子,你问什么是特别?这样子说吧,‘特别’就是指有异常人,比如说,体有气味可以说是一种特别,离经叛道也可以说是一种特别,将一种性情发挥到极致其实也是一种特别,比如说特别霸道,理解了没有?没有理解的回去再细想下,因为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一众婢女苦思冥想,好会儿,几个似乎豁然开朗。
“丑丑姑娘,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啊?你跟着王爷几年了?” 婢女丁又问。
知道那么多是因为坊间传闻听多了,也知道说书先生皆是半真半假,于是学着将听到的传闻加自己的理解,还有三师兄听来的花毒之事串起来,编了这么一出。只跟着后面那个问题,我气势顿时就弱了,今天才第一天,都羞于开口,于是弱弱的竖起了个食指。
“一年啊?你可真厉害!”一婢女顿做膜拜状。
“啊。”我张了张口,原来觉得与我毫无默契的就只三师兄一人,现在证明我却与大多人都毫无默契。
“是啊,丑丑确实很厉害,不到一天时间就将本王的底透了个遍!”门口传来一声。
我刚张大的嘴巴还没闭合,就见一众婢女慌慌张张站起身,朝门口福了个身,纷纷找借口。
“王爷,我只是路过,我该去给我家小姐送夜宵了。”
“王爷,我是送甜品来给丑丑姑娘的。”
“王爷,我家小姐担心丑丑姑娘来府中无伴,特命我前来相陪。我也该回去了。”
“……”
只消一会儿,刚刚满满一屋的人已如鸟兽散了。我看着桌子上歪歪斜斜的茶杯,地板上瓜子壳东一小撮西一小撮的,还有方才她们走得急,那被勾得四仰八翻的椅子斜斜躺在地上,孤零零的。
此时心里只一个念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