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刚过，月饼和桂花酒的香味还没散个五分，家里来了位客人。
听到敲门声我着实没反应过来，主要是我在这里住了快五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敲门。我泪眼汪汪问面前的梧桐精，“这是敲门声吗？”
很显然他也没反应过来。
我都已经快要忘了敲门是什么声音了，因为陈墨进我的房间从来不敲门，有时候还喜欢从窗子走，作为报复我进他房间也从来不敲门，但从窗子走对我来说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困难。
实在好久没碰到这么懂礼懂节的人了，也好久没碰到人了。我抑制住因为激动而颤抖的手，打开门来。门口站了个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我看着这张陌生的脸，颇有好感：“公子找谁？”其实我也知道这是句废话，因为陈墨说过山里设了禁止，除了他允许的人别的连虫子也进不来。但是总要端端样子，人家这么懂礼貌，我若不以礼相待，太不懂事了。
面前男子打从抬起头来看着我目光就没移开过，只上上下下打量我，一副惊讶的合不拢嘴的样子，半天说不出句话。难道又把我当做了某个不识相的女妖？本想解释一番，谁知他不但打量我还一边打量一边摇头点头的，让我又重新找到了自己是王大娘家一块猪肉的熟悉感。
谁说这人懂礼貌来着，谁啊！
他还是不说话，我心思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正待把门关起呼他脸上，身后传来个声音：
“先常。”
我回头，陈墨正站在身后，看了眼来人，然后轻揽了我肩膀在我耳边轻声说：“忘了教你，以后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场的三人听到。我看到那个陌生男子面色变了变。
然后又轻道：“去找梧桐精玩吧，这里我来。”
陈墨声音低沉悦耳，熨帖的我很是舒服，火气也消了。于是点点头，瞪了那人一眼，转身就走。
听得身后那人大呼小叫：“这死丫头样子变了不少，脾气恁大，倒是一点没变.。”我掏掏耳朵，切，说的谁认识你似的。转过一个弯，身后的声音就不那么清楚了，只模糊听到什么“我.陌生人.你们两个.谁陌生.”之类的。我先前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觉得这人有礼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看看陈墨，我就从来没听过他大声嚷嚷。真是失态，啧。
等到暮色四合，又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我估摸不准那人走没走，于是起身去陈墨书房找人。到了书房，里面却是空的。来时路上路过陈墨卧房，里面没点灯，应该也不在卧房。我找了半天，终于想起，今天是八月十七。
说来也怪，四年来陈墨很少出门，以前在洛西住的时候，每年八月十七他都会去洛西。但这四年来，我却没再见他在这天出门。我问过他，他说以前是去缅怀故人，如今，那故人已不需他缅怀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泠泠黑眸看着我，里头流光婉转，有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很是伤情的样子。因此我猜想那个故人，多半是他的情人。即是情人，本来分别就该难受，如今不知发生什么连缅怀都不能够。我最受不得的事情就是看美人儿受罪，看着陈墨的样子我觉得一颗心好像占了黄连水一般。
今日莫不是故人来访，又勾起他伤心往事了？
只是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消失，真真可恶。陈墨不在，我一个人也懒得再开火瞎折腾，前日里还剩些月饼，我打算去厨房拿了勉强凑合一顿。
“珉玉。”忽然听到陈墨叫我的名字。我循着声音方向看去，陈墨正坐在屋顶上，身边放了坛酒。陈墨很少叫我的名字，一般只有在我闯了祸他生气要罚我不许吃饭的时候这两个字才会出现。可我今天的确没闯什么祸啊，难道是怪我刚才和老梧桐去后山找兔子精玩？
又觉身子一轻，双脚离了地面。稳稳落在陈墨身边。
陈墨让我上来，却又没说话，只一个人在喝酒，我看了看坛子，还剩了一小半了。我有些恐高，屁股慢慢的往陈墨身边又挪了一挪，再挪一挪。正当我专心缩小我俩之间距离的时候，陈墨开口了“如.”我被吓得一抖，差点掉下去。陈墨扶了我一把，我立马抓住他的胳膊抱紧，他也没让我松手，反而揽住我让我靠在他身边。接着刚才的话。
“如果我要离开这里，你会跟我一起走么。”
我抚了抚惊魂未定的小心脏，没注意他语气里的异样，抬眼看陈墨：“什么？”
陈墨喝得不少，脸颊上微微泛红，离得这么近，他皮肤却又白又嫩，一点瑕疵都没有，比我的还要好。映着月光，他看着我，眼睛里潋滟的水要漫过我心脏。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奇怪的比喻，只觉得忽然陈墨今天有些奇怪。
陈墨却不再看我了，只一口口喝着酒，看着月亮。我也看月亮，可还是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又看陈墨，今夜的陈墨太反常，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看起来特别寂寞，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种感觉和现在一样。
我轻轻开口，像是怕吓到他吓到自己一样：“为什么要走？”
陈墨正拿了酒杯往嘴边送，听话微顿。
“有些陈年旧账，到了该清理的时候。”
我对江湖概念不算多，都来自于茶楼的说书先生。每每有高手隐退江湖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有仇家来寻仇的时候，语气差不多是这么个样子。陈墨这么说，难道他也有仇家不成？
“很危险么？”
“你，不会。”
“那你呢？”
“..
这么些年，其实也足够了。”
他答非所问，我却觉得这不是个什么好答案。
我低头看着陈墨覆在我身上的袖子，上面刺绣精致文雅，盖住了他半只修长漂亮的手。
说实话，我很喜欢这里。虽然吃饭的时候只有我和陈墨一人一妖，陈墨话少，大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自言自语；每天都要绞尽脑汁想菜谱应付陈墨挑食的胃；后院的树精们聒噪又八卦；我从来到这里就再未下过山，他还不让我找后山的兔子精玩（其实他不知道那只兔子精一只害怕陈墨会吃掉它一直想逃跑来着）.但我从来没有任何时候过得比这几年开心和舒服。从未有人对我这么好，我不需张口他就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就像是我们已经相识了多年。吃穿用度从不会委屈了我，就算我闯了祸，惹他生气，他也从不会赶我走抛弃我。我不知道家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这几年来，我很少再想起那些个孤单的夜晚，我一个人在那扇破窗前，偷偷听着王大娘家的热闹。
这些，都是陈墨给我的。
我拽拽他袖子，“陈墨。”
“嗯。”
“咱什么时候走啊？”
陈墨猛地低头看我，一双眸子内似有波涛翻涌。“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我心想，这人喝多了，耳朵和脑子也不灵光了。
“我说，什么时候走啊？我好收拾收拾行李去啊，你的行李也要收拾的。还有后院的那些个还没成精的花花草草，也得浇足了水，咱俩要出去多长时间，要嘱咐好了梧桐精帮忙看家护院啊.哎，陈墨，你勒的我有点疼了.”
抬头看陈墨，陈墨只静静看着我，很长时间，也不说话。他的神情很奇妙，我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感觉，竟然少见的一时无语。
陈墨终于笑笑，“你操心的倒多。担心什么，我已有安排。”
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昏昏欲睡的时候，我才忽然想明白。不管怎么看，陈墨今晚上都是用美男计挖了个坑儿，并且站在坑边看着我傻乎乎的往里跳吧。（作者：==你到底从哪里、怎么看出来的.）
哎，上当了。以后得对着陈墨那张脸多练练，太没抵抗力了。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上了。我被一个颠簸摇醒，身上盖了条毯子，陈墨坐在另一边看书。
看见我醒了，淡淡喝了口茶，“醒了？桌子上有吃的，先漱漱口再吃。”继续看书。
我愣。
怎么就在马车上了？你把人叫起来再出发会.吗！还有我的东西呢，昨夜陪他看星星看月亮看到那么晚，还没来得及收拾啊！我还没留下口信让竹子精捎给芳华，万一芳华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陈墨见我迟迟不动，放下手中的书。叹气，“你的行李我已经替你收拾好了，也对竹青说了给芳华带了口信以免回来她找不到你。后院的精怪们，我都遣散了，只留了竹青一个照顾那些还未成精的花草。还有什么疑问？”
我再次被陈墨的读心术降服得五体投地，气闷变成了敬仰。星星眼望向他：“没有了没有了.”犹豫着要不要适当羞涩一下，“不过你怎么不叫我起来呢，还要抱我上马车多累啊。”
陈墨无言的看我一眼，又拿起书：“某人睡的恬静，我倒是能叫醒么。”
又顿了一顿，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不过你最近是不是伙食太好了？”
“..”
我假装没听到，理了理头发漱漱口开始边吃东西边看路边风景。
也不知行到了哪里，周围景色宜人，可能是到现在我都没去过除了洛西和陈墨的老窝以外的地方，虽都是花草树木，却觉得别有一番风味，与洛西山和陈墨所在的山头都有些不一样。问了陈墨，说是考虑到某人这点，决定出个远门，并且去领略下江南风采。今晨趁天还未亮赶路稍快了些，如今放慢了速度。既然想少些正面冲突，还是要多加注意避免过多的使用妖力暴露行踪。所以以后我们按照凡人的规矩起居住行，用马车和脚赶路。
我只顾看外面风景，也听不太明白陈墨到底说了些什么，一个劲点头。大概知道和我说了也没用，陈墨也敛了声，安心看书。
我忽然想起个什么事，陈墨在这，我在这，外面赶马车的可是谁？
掀开帘子，见到一个甚是陌生却又透着些熟悉的背影。那人似有所觉，回过头来见到是我，嘿嘿一笑，“小玉玉，你可终于醒啦，太阳都快下山了。”
我望望还挂在东天上的朝阳，皮笑肉不笑。
用这种欠揍语气这么叫我名字的，就一个人。不，就一个精——
“老梧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