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被告答辩。”法官面向被告席说。
“我与原告系同学、朋友。我们组建陕西渭水开发建设有限责任公司,我是法定代表人,公司日常工作由我负责。我的名字在座的可能都不陌生。我是一家中日合资电器公司的董事长。我们公司的技术堪称世界一流,资金也相当雄厚,这也是原告找我合作的理由。我碍于老同学的面子,同意与原告合作。但事实是,原告好高骛远,华而不实。在他眼里,我方只是和他发生借贷关系,并无真正意义上的合作。原告从此便理所当然地做起了甩手掌柜。各位可以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你遇到这样的合作伙伴,有何感想?自从公司成立以来,两年不到,我小车的轮胎都换了两遍啊!我,我堂堂一个大老板,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老同学间的友谊,为了给渭北人民贡献一点微薄之力!”赵天星说着用手抹眼睛。
“请继续说下去。”法官道。
“中国处在特殊的发展时期,不论体制还是法律都有机可乘。我对经济学理论也略知一二,有心计的人都明白,没有比这个时期更有利可图了。如果我们是朋友,信任必须是第一位的。我不是受雇去给别人看地摊,让我掌管印把子,我就必须行使我的权力。我只对我的股东负责。任何一种干涉都将被视为对我的不信任,我将为此作出反应。”赵天星一脸的从容,接着说,“我感谢原告对我的信任。但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种种迹象表明,既然我的合作伙伴不信任我,我作出转让股权的事情,也应该在情理之中,况且我的作为完全合法。”
“你、你这是颠倒黑白!”古浪从椅子上跃起来,脸气得煞白。他的行为立刻引起了法庭内一阵喧哗。
“请原告注意,发言应经法庭同意,未经同意,不能打断被告发言!”法官大喝一声,立刻,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原告对被告所作陈述有何意见?可发表意见陈述。”
古浪缓和一下情绪,开始一字一句做陈述:“渭水公司成立之后,我方按合同要求,分三笔,将两千万资金注入公司账户。一年后,我们发现被告独揽大权,不向股东公开账目,擅自将大笔资金转移他途,完全剥夺了其他投东的权利,致使原告无法与被告共同经营。在此情况下,当事人有一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无助感。眼看自己的权益受侵犯,却没有可以挽救的办法,有悖于股东投资成立公司的初衷。为此,特向本法庭提出诉讼,要求解散渭水公司,清算公司财务,赔偿我方全部经济损失。”
赵天星今天的装束非常引人注目,做工考究的咖啡色竖领皮装,左手腕戴着一串鸡血红佛珠,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他再次侃侃而谈:“原告根本就是在捏造事实,我不得不佩服原告,竟然有如此丰富的想像力,可以将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我来告诉大家事情真相吧!原告这一生诸事顺心,从未遇到过对手和挫折,因而养成他自大、骄纵、孤傲的性情。人常说,柿子捡软的捏。他这次找我合作开发金水沟项目,一开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一是利用我的软弱、好面子、顾全大局的性格,诱使我将大批资金、精力投于该项目,一旦项目结束,再逼迫我退股,将我一脚踢开,好坐享其成。二是出于嫉妒,对我公司的雄厚资金垂涎三尺,用让我做法人的手段为诱饵,达到一点一点蚕食我公司资金之目的。他施展其所能,用尽各种手段,甚至卑劣地利用我前妻的天真和对我的误解,刺探我公司的商业机密,对我进行精神上的折磨,企图借此打垮我,从而达到上述目的。可是,他这次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各位,我不隐瞒我的观点,这次股权出让,是我做的决定。但是,我更重要的目的是要让他明白,现在的渭水公司是我说了算,我的一切决定,都是为了各位股东的利益,以及有利于金水沟开发的长远规划。”赵天星激动地拍着胸口,“说心里话,这些年,我忍辱负重,现在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一个响当当硬邦邦的老板,一个敲得响的中外合资企业的老板!这个官司就是打上十年八载,都无所谓。我,我只想让原告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
古浪站起来,看着赵天星说:“作为中外合资企业的董事长,你以法人的身份侵犯股东权益,擅自转让股权,就不怕丧失信誉,被日本老板炒了鱿鱼吗?”
赵天星哈哈大笑,说:“证据呢?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公司的发展,为了股东的权益啊!你们想掌控我,没有成功,就恼羞成怒反咬一口,我赵天星偏偏不吃这一套!”
“你这个卑鄙小人,做出那么多无耻的事,竟然还信口雌黄!”顾罡韬再也按捺不住,指着赵天星就是一顿臭骂。
“抗议!原告不能对被告进行人身攻击。”赵天星的律师起身提出抗议,“我想问原告几个问题。”
“被告可以向原告发问。”
“原告有什么证据证明被告和出让方签订的合同,本该是由你方委托我方当事人与出让方签订的?还有,原告方有没有证据证明,我方当事人支付的四百四十三万元是你方托付我方当事人交给出让方的土地使用权出让金和补偿费?”
顾罡韬怒火中烧,但是又感到十分无奈。法律最重视证据,没了证据,只凭一时之气,只凭口述的内容,是怎么也不会赢的。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赵天星竟然冲他来这么一手,昔日的老同学怎么转眼间变成了地地道道的无赖!站在他身旁的律师明知大势已去,但出于职业要求,仍然在做最后的挣扎:“原告方要求传唤证人。”
“请证人出庭。”
这时,证人席上走来一位女士。辛弦胸有成竹地站在证人席位缓缓开口:“我作为被告赵天星和原告顾罡韬的同学,有义务对当事人言语中不实的部分做出证实。刚才大家都听到被告娓娓动听的讲述。我坦诚地告诉大家,在这个世界上,真正了解赵天星的人,恐怕非我莫属,当然,还包括他的前妻陶红樱。我从上初一开始便是他们的班长,之后一同上山下乡,回城后,我们依然保持着同学的友谊。”
“我们的被告这些年的确光辉耀眼,短短几年,他由一个普通工人一跃成为企业界一颗耀眼的明星。然而,这是一个从小就城府极深、极富表演天分的人,他刚才的表现更证明了这一点,颠倒黑白、诋毁他人竟然还能博得一些人对他的好感!瞧,他很在意法庭形象设计,因为他固执地相信,这虽然不能左右最终定案的结果,但至少能影响法官的心理判断。”
“反对!原告方证人所作陈述侵犯了我方当事人的人格,同时她所作的陈述与本案实质内容毫无关系,该证言不具有合法性和客观性。”
“同意,请原告方证人对与案件有关的内容进行证实。”
辛弦蓦然一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法庭陷入了一片沉寂,滞重的气氛压得每一个人都觉得呼吸困难。
古浪倏地一下站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小伙子身上,他的职业习惯和专业知识使他的脸上表现出许多资深律师也少有的冷静和智慧。他缓步走入大庭中央:“赵老板,你今天振振有词的架势,使人不得不佩服你强词夺理的才能,对控方的证据似乎驳斥得很轻松。”
古浪始终用平和的目光看着他,想让他在这种目光中受到良心的谴责,但两人的目光相遇很久,古浪也没看到赵天星有半点脸红。
古浪朝众人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对法官说:“法官先生,请允许我以原告法律顾问的身份,向被告提问。”
“请讲。”
古浪将脸转向赵天星,久久地望着他。
听众席中一阵喧哗。
“时间很宝贵,我想提三个问题请被告回答,一、你是怎样去的日本?又是怎样和一位日本大亨的外孙女产生的恋情?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你去日本的经费是谁给的?二、你的前妻、我们公司陶总监,是不是被你忘恩负义地抛弃?她是怎样从一位练地摊的下岗职工变成职业女性的?三、顾老板不忘当年知青时的友情,以坦然的胸襟质朴的情怀,关心、呵护着这对在贫困线上挣扎的母子,如今反遭你恩将仇报。遗憾的是,我们的国家没有一个为道德申张正义的法庭,若有的话,你难道不该被送进监狱吗?”
古浪停下来,等着赵天星开口。刚才还趾高气扬的赵天星突然面色青灰。停顿一会儿,古浪结束了发言:“其实我并不想这样,是你的行为太无耻了,想想你的作为,简直农夫和蛇的现实版。现在,你该停止徒劳无益的阴谋,听一听良心的召唤了!”
“若证人再无其他证言,本庭现在宣布休庭十分钟,稍后做出判决。”法官不容古浪再说,即宣布休庭。
庭内一阵喧哗,听众席上,人们谈论着各自对案件的看法,有几个平时和顾罡韬关系不错的朋友,只是沉着脸,用无可奈何的眼光看着他连连摇头。
顾罡韬紧皱着眉头,此时的心里五味杂陈,分不清是后悔还是恼怒。他深知这是他一生因轻信而犯下的最重大的错误。他知道己方的胜算已几乎为零,除非赵天星良心发现。
美代子因有身孕,再加上赵天星好言劝说,没有参加开庭。但她感觉敏锐,她心里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她非常清楚,赵天星是个机智、果敢的男人,但她却怎么也料不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这个样子的夫君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惧怕。
美代子曾和赵天星一起编织着绮丽的爱情梦,而今,虚幻的梦醒了,残酷的事实让她跌到了深渊。坐在面前的,似乎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她自以为非常了解但现在却又什么都不了解的男人。
美代子无精打采,空漠呆滞的目光落在膝头摊开的小说上,但她一个字也没有看。窗户开着,窗帘死气沉沉一动不动。赵天星走进时,她略略仰起脸,递出一缕虚弱无力的笑,抬起纤细的手指,指示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赵天星小心翼翼地坐下。
“哦!”美代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再过几天,我要回趟日本。”
“回日本干吗?再有两个月你就该生孩子了。”
美代子摇摇头说:“这件事也很重要,我昨天接到信函,外公已经决定退休,退休前,他将自己15%的股份写在我的名下。律师已给我打过电话了,我要回日本办理相关手续。”美代子说完,将来信交给我了赵天星。
赵天星接信一看,眼睛突然一亮,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刚才在法庭上的郁结豁然开朗,心头仿佛洒满了春日的阳光,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起来。
美代子扫了他一眼,随即目光落在地板上,视线空洞而淡漠。
赵天星并不理会这一切,热情漾溢地说:“亲爱的,让我们忘记昨天吧!从今天起,永远爱你的老公会时刻陪在你身边保护你、关心你、照顾你。”
美代子摇摇头,声音哽咽地说:“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我心里难受。”话音未落已痛哭失声。